二、倡导西学 督学兴宁
兴宁隶属嘉应州,又是华侨之乡,地处粤东要冲,与江西、福建接壤,有三省通衢之称,故南来北往的客商以及出国“过番”到美国、南洋群岛谋生的人特别多。血气方刚,立志成就一番事业的青年何子渊耳濡目染,不断受到国内外各种新潮思想的启迪。
何子渊19岁被录为廪生后,开始投身社会工作,因“少年老成、为人敦厚、做事沉稳、刚柔相济”,不久他便被县政府任命为督学,专职督导全县的教育工作。自此,子渊在父亲何晖吉先生的大力支持下,子承父志,除办好石马的新式学校外,他还利用各姓的祠堂、“祖饷”(用于祭祀、奖学的公款)等大力推广族学、义学,逐步淘汰八股私塾,短短十几年时间,齐昌大地兴教办学,蔚然成风。
话说何子渊年近弱冠那年,跟罗补月分手,回到石马,一度在何初桂创办的培兰书室代课。此时,他经常跟同龄青年“打斗聚”(喝酒聚会)。其时,柳塘老屋过番南洋群岛经商的细叔公经常对他讲,西方如何好,自己国家如何落后。听多了,何子渊便慢慢产生了向往西方世界,希望出去闯一闯的想法。而子渊父亲何晖吉正好又是当地知名绅士,亦是兴宁教育界的名人,对儿子有些过激、冒险的行为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天,子渊和细叔公一合计,便下定决心,自恃体格强壮,武艺高超,略懂几套散手,就一人带着一布袋番薯干和一些盘缠上路,下广州乘火船(轮船)赴美看世界。
何子渊后来跟孙子们说,当年从广州上船后,在茫茫荡荡的太平洋上,航行了几十日没有靠岸,也没有看见过陆地,自己本来非常强健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去,上船只几天工夫便瘦得皮包骨头。晕船、呕吐,翻肠刮肚,黄胆水都呕了出来,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细叔公几次拉住我,今天就不会有阿公,也不会再有你们这帮小家伙了……”听得一群小孙子唏嘘不已。他还说,如果给他第二次选择,他再也不会如此莽撞了。在旧金山上岸后,他还搭火车,坐游船……随后游历、考察美洲的学校教育及茶叶贸易,同年便回到国内,带回两个西洋挂钟。其中一个缀满孔雀石、橄榄石、碧玺等宝石的德国产台式八卦钟,至今仍可准点报时。
倚南洞小学遗址(何志新 摄)
第一次出洋的何子渊被高度发达的西洋文明深深震撼了,在东西方强烈反差的对比之下,深感自己国家的贫穷和落后。归国后,他便萌生了“教育革新,救国图强”的想法。他认为西式教育较注重培养学生“独立、协作、实践”精神,而中式教育恰恰禁锢了学生的个性发展——千人一面、众口一词、人云亦云、欠缺独立思考能力。另外,他还认为西式教育在学制和课程设置上比较合理,充分兼顾了学生“德、智、体、美、劳”的全面发展。当然,中式教育也不是一无是处,尤其是中国孩子的勤勉、睿智、朴实、自谦等优点,是大多数西方小孩所缺乏的。因此,他认为只有中西结合才是中国教育的唯一正途。儒家思想是我们中华文化、中华教育的根基,将儒家文化与西洋文明结合起来,取长补短,“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的教育才能进步,我们的国家才会强盛,华夏民族才能得到复兴!小孙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似懂非懂,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是年冬,何子渊回兴梅交界的石马小住,期间抽空到柳塘老屋向子承父业,专门做笔杆、毛笔生意的太爷——年逾八旬的初桂公请安,顺便汇报西洋之行的心得体会,提出了创办西式学校的设想。
何初桂因生意需要,跟当时广东各地上层的文化人士均有密切往来,故见多识广,在当地亦德高望重。他对清王朝落后、陈腐的教育体制也有切肤之痛,穷其半生所学,累考累败,累败累考,30多岁才中了个秀才,所以特别体谅、爱惜读书人。
于是,何初桂带上他那琥珀镜框的深度老花眼镜,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略带稚气,但气度不凡、讲起话来有板有眼的玄孙,屏息静气地听完了他西洋见闻的陈述,才缓缓开口,最后同意让出倚南洞私塾课室给何子渊创办西式小学。因为这样既可以解决时下族中子弟众多,但接受新潮思想启蒙的儿童不多,且十年寒窗苦读后能够鱼跃龙门的人就更加少之又少的难题,又可以让学生体验一下与培兰书室完全不同的教学方式。祖孙俩一拍即合,经过半年多的准备,第一所新学制学校——倚南洞小学便在清光绪十一年(1885)六月破茧而出,成功挂牌招生。学校开设国文、算学、格致、历史、生物、地理、图画、体操、手工、音乐、生理卫生等课程,推行男女同校和班主任负责制,真可谓开风气之先,创办新学之先河。
开学当日,意气风发的何子渊便在学校大门两侧题下“敢夸才倚马,惟骥道南吾!”的门联和“倚南洞小学”的匾额。因石马地处偏远山区,山高皇帝远,加上子渊行事低调,这间不起眼的小学校当时并未引起清廷过多关注,倚南洞小学就这样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它的诞生比丘逢甲岭东同文学堂(1901年创办)整整早了16年,的确是中国现代教育,尤其是广东现代教育的滥觞。
学校坐落于石马镇马下村柳塘杨屋对面,校舍占地面积500多平方米,另辟有练功房、操场等体育设施。何子渊当时只有20出头,既要顶住社会各方的压力,又要兼顾县衙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除延聘另两位秀才何岫石、何云阶等名师任教外,他还自己编写教材,亲自给学生授课,经常通宵达旦,竭尽劳苦。
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节约日常开支,何子渊还经常请自己的家人到学校做后勤工作。比如:叫小孙子桂芳到厨房帮师生做饭,叫三儿子尚文担任国文、算术老师等等。
1900年“庚子赔款”之后,中国许多有识之士深感自己国家的贫穷和落后,子渊审时度势,更加坚定了他“教育革新,救国图强”的信念,办学热情空前高涨。鼎盛时期,倚南洞小学在校学生达80多人。这在相对闭塞的石马,尤其是全国各地的读书人都还沉迷在“科举致仕”的大环境底下之时,已经算是破天荒的成就。
1888年,因学校场地限制,何子渊又在石马星窝子山嘴创办了第二所西式六年制小学“同仁学校”,礼聘何赉卿(秀才)担任校长,校门对联“同人于野,仁者乐也”则请恩师罗补月题签。1921年,国民政府教育改革,学校逐步过渡为民办公助。1922年,同仁学校更名为马石小学。1937年全民抗战爆发,倚南洞小学也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与同仁学校正式合并。
民主革命先驱何天炯、何天翰、何贯中,黄花岗起义烈士陈文友,子渊长子、反清先驱何尚炬,十九路军六十一师上校、军需处长何尚文等都是倚南洞小学毕业的杰出代表。何尚文在粤军许崇智部任事之前,曾被这间小学聘为正式教师。这些学生虽然出身不同,但大部分毕业后都毅然摒弃了清朝的科举考试,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革命道路。
因各种原因,1937年倚南洞小学停办,荒废几年后,瓦面便开始漏水,杂草丛生。20世纪50年代办合作社时,因学校大理石门框比普通客家大屋的门框都要高大,当时合作社负责人何耀坤等便与柳塘何子渊的亲房何挺权协商,承诺补偿50元人民币后,随即将石门框及大门板拆卸下来,搬到了马下村供销合作社做大门。直到2014年,“合作社”改建,大门才被拆除。
当年从倚南洞小学拆卸下来的大门石柱(何启财 摄)
1903年冬,何子渊又与萧惠长、罗师杨等有识之士一起在兴宁县城创办了兴民学堂,1904年2月学校正式开学。出于为兴民学堂输送优质生源的考虑,当年他们又分别在自己原乡创办两等小学堂,而且都兼任了“监督”或其他不同职务。由于石马姓氏斗争非常复杂,只有何子渊才能压得住阵脚。所以,最后在当地乡绅的一致推举下,也在子渊父亲晖吉先生的支持下,何子渊义不容辞兼任了石马两等小学堂董事会主席。但由于县政府公务繁忙,待兴民学堂走上正轨后,何子渊便辞去了兴民学堂的学监职务,专事在全县推广新学,“但仍长期任兴民校董,对兴民重大设施,既参与其议,也多所赞助”。何子渊从1905年起兼任石马两等小学堂监督(校长),待学校正常运作后,他又于1907年辞去了学堂的监督职务。后来石马小学更名为石马学校,但董事会主席一职则一直挂在他身上,直到他百年终老。
20世纪30年代的石马,无论从哪一角度看都堪称穷乡僻壤,但石马“区小开校董会议”却郑重其事,特登报发布新闻,选出的校董有如“县官上任”,高举右手“宣读誓词”“宣誓就职”。会议内容之丰实,就职仪式之庄重,实属罕见。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正是由于石马的教育严格正规,教风学风很正,才得以形成人才辈出的局面。石马子弟中涌现出不少省部级、厅局级、县处级的行政干部,更有众多师长、少将之军界英才,至于中小学校校长、大学教授、高级工程师等各种专业人才就更多了。《兴宁兴民中学校志》记载:“石马人才辈出,蔚为文化之乡,是与何子渊长期努力办学分不开的。”
1904年何子渊等人创办的石马小学(何建强 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大量的事实证明,石马虽穷,但确实是“人才之乡”“文化之乡”。究其原因,这与渊公早年的教化以及该乡民众重视教育事业息息相关。
兴民中学《先贤楼志》(何皎云 摄)
2009年9月10日,在广东梅州举行的“纪念辛亥革命元老何子渊诞辰145周年庆典大会”上,民革中央委员、民革广东省委秘书长潘莎莎致辞时曾动情地说“兴宁是革命老区,崇文重教,素有文化之乡之美称,而石马又是文化之乡中的文化之乡”。事实也的确如此。
附石马二届区校董开第一次会议情况:
石马二届区校董开第一次会议——本月11日区校第二届校董开第一次会议,地点在该校礼堂,查是日到会者何子渊、陈冶球、林伯奇、陈质彬、何漪文、何庆堂、张介休、张定三、陈文止、陈飞凌、王崇行、温拟耕、刘年铎、陈吉生等十四人,缺席高焕其一人。参加校长陈体仁,主席何子渊,记录张介休,礼如仪:一、选举董长,结果陈质彬当选为董长,何子渊当选为后补董长。二、全体校董宣誓就职,公推陈董长宣读誓词,全体校董高举右手表示同意。三、讨论事项……
——《庸言日报》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