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只耳朵

第三只耳朵可以让你听到完全不一样的话，这些话有助于你思考人生。

——超级面包师语录之三

1 “阿太保佑，爷爷奶奶保佑，外公外婆保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让黑帽子变成红帽子吧。”马尚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观音菩萨是奶奶生前常常念叨的，奶奶去世后，马尚就念叨上了。

一，二，三……十。数到十，睁开左眼，再睁开右眼，然后，两只眼睛一起眨三下，马尚固执地认为这样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如果不眨三下眼睛，极有可能看到的是梦的尾巴。

红！红！红！

噢，我的天呢！马尚眨了三下眼睛，又擦了三遍眼睛。没错，红！他跳起来将书本举得高高的，要不是隔墙有耳，他一定会大喊，奶奶万岁！他抱着书本，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又在封面上狠狠亲了一下。

“嘴好臭。”只见书本从马尚手里自动挣脱，落到了桌子上，卡人卡又现身了。

“有吗？”马尚捂住了嘴。

“你还问我？臭小子，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卡人卡爬到书页边缘，书桌上是马尚做实验剩下的七零八落的银杏叶。马尚总是把房间搞得一团糟，要是哪一天，他的房间干净整洁了，那绝对是他外出游玩去了。

果然不出赵爷所料，马尚想。他故意装出很费劲的样子道：“哎，我可是想破脑袋了。最开始我用了榨汁机、天平秤，后来用了卷皮尺，最后连显微镜也用上啦，可是，都没用。最后，我只能用嘴咬啦。我咬了一万零八次，不，是一万零十八次。再后来，你也看到啦！”

“是吗？看起来不算太笨。”卡人卡晃了晃脑袋。

“多谢卡先生夸奖。能得到你的指点，万分荣幸。”马尚不记得这段台词出自哪部电视剧，反正，这话说起来很顺口。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卡人卡的反应。虫子是没有表情的，卡人卡也不例外，它只会扭身子。

这次卡人卡扭了扭屁股，如果毛毛虫的后半段算屁股的话。马尚想到了一个词：“屁颠屁颠”。到底是虫子，吹捧它一下就找不到东南西北啦。

马尚正得意自己的马屁功夫，卡人卡忽然抬起了头，用它那双像老虎一样的眼睛盯着马尚：“行了，别以为我好糊弄。叶子上没有你的气味。说，到底请谁帮的忙？”

“我……我不是说了吗？”

“撒谎也不看看对象。”卡人卡挪动了一下身子，它几乎要从书本上爬到书桌上了。不过，它只是转动了一下头，依旧缩了回去。

“另外，我喜欢别人叫我小姐。”卡人卡补充道。

“小姐？你是……”马尚托着腮帮子对着卡人卡吹了一口气，“可你的声音……”

哦，卡人卡是……真该死，马尚想，难怪它对他这么不耐烦，原来连它的性别都搞错了。不过，其实它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不男不女的。

“真臭，吃大蒜了吧？”自称小姐的卡人卡后退了几步，“我只想知道谁这么聪明。不会是隔壁念书的那女孩吧？她是你妹，还是你姐？”

马尚拉下了脸：“我没请她帮忙。”

卡人卡的嘴在那小截银杏叶上蹭来蹭去：“怎么是一个臭男人的味道？”

“你认识他？”马尚不由得问。

“呵呵，岂止认识。”

“卡先生，哦，不，卡小姐，不是我，是……是赵爷不让说。”

“我……我就知道是他，谁让他帮我来着，我可没求他……”卡人卡在封面上爬过来又爬过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卡先生，哦，不，卡小姐，我……”

“臭小子嘴巴挺甜的啊，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吧？”卡人卡的脖子缩了起来，如果它有牙齿，此刻应该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是……不过，他说……他什么都没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以为他是谁？小人！无耻！”

“卡……卡小姐，你别激动，你……”

“你要是相信这家伙，干脆去找他吧。再见。”

沙沙，沙沙沙，卡人卡钻到书页里去了。马尚对着封面上那个半人半虫的家伙，喊了半天的卡小姐，那家伙还是不肯现身。哎，都怪自己说漏了嘴。本来，他还指望卡人卡教自己一些特殊的本领。

2 who？when？where？what？why？（何人？何时？何地？什么？为什么？）

马尚试着回答自己提出的五个W。where，这是问题的关键，绝对不能将就。马尚认为《变形记》里的男主角之所以死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没有选择好变形的地点。当然，关于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跟人交流过，马俪也没有。马俪没读过《变形记》。她说，讨厌一切写虫子的书，包括《夏洛的网》，那都是些幼稚可笑的书。

要是换个地方，比如郊外、地下室，或者草丛，哪个都比家里好。千万不能在家里，马路上也不行，超市就更不合适了。思前想后，马尚决定去学校教学楼的三楼卫生间。

这地方相对来说比较隐蔽。最重要的是外边有一株长得特别高的银杏树，枝丫已经伸到了三楼窗户口。据马尚目测，最近的那根枝丫离墙只有5厘米。如果他变成虫子，就可以把这里当作进出教学楼的通道。

卡人卡小姐说过，银杏树叶将会是他以后的主食。她还说，他会喜欢上那味道的。一时半会儿马尚还难以想象把银杏树叶当成主食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过，他顾不上思考这些问题了。对他来说，离开家、离开让他讨厌的学校，才是眼下最迫切的。

从卫生间到五（1）班教室，马尚用脚步测量过，一共52步，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等等，一条毛毛虫如果出现在走廊上估计是很危险的事，弄不好被搞卫生的阿姨一脚踩死了。马尚亲眼看见打扫卫生的长辫子阿姨用脚狠狠碾死过一只大蜘蛛。她一边踩一边还叫嚷：“叫你乱跑！叫你乱跑！”当时，他还觉得挺好玩的。现在想来，有些心惊肉跳。

危险指数超标！可如果不往走廊上走，该往哪儿走呢？一条毛毛虫变成蝴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马尚望着窗外，学校围墙边种了不少竹子，笋芽儿冒尖的时候，他们几个捣蛋鬼会从西面墙爬进去，拔那些小笋当枪使。

怎么忘了毛毛虫也会爬墙呢？如果是爬墙，从三楼卫生间外的银杏树爬到五（1）班教室要挪多少路呢？马尚暂时还估算不出来。在数学方面，他的脑袋瓜子一向不灵光。

想来这些都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眼下他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哈哈，谁都不会想到失踪的马尚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一点恐怕连名侦探柯南也猜不到，更别说是李想了。对了，要是他失踪了，李想一定会彻夜不眠地思考这个问题吧。不过，料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同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吧。哈哈。

嘿嘿，书上说，深夜十二点十二分吃下十三分之一片银杏叶，十二小时后，就能变成一条真正的毛毛虫。马尚计算了一下时间，还有十四小时零七分。现在这个点，马俪早睡了，爸爸还在厨房里弄点心，妈妈在楼下陪客人搓麻将。这个家看起来一切正常。

马尚喝下了一大杯苦丁茶。这东西爸爸常用来提神，太苦了。马尚吐了吐舌头。但是，他非得这么做不可，要不，恐怕熬不到十二点他就会睡着。十二小时，不行，一想到吃完十三分之一片银杏叶后，十二小时内什么都不能吃了，他干脆将楼下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把能吃的东西全吃了个遍。

两根香蕉、三个芒果、一袋薯片、两片面包、三根火腿肠，还有半小袋红枣、半小包葡萄干和一大包芝麻苏打饼干。他本来吃东西就慢，现在就更慢了。那不是吃，简直就是在回味人生。如果要给这个回味加一个参考值，差不多就是十一年十一个月零二十六天。那是马尚在人世间的全部日子。

不过，吃东西的时候，他居然打了两个小小的盹儿。为了避免第三次打盹儿，他干脆将自己的一小撮头发用绳子绑起来，吊在墙上衣服的挂钩上。

这叫“马尚悬梁”，他得意地想。

3 早上，马尚和马俪出门的时候，爸爸妈妈还在楼上睡觉。

马尚特意戴了一副变色眼镜，那是去年暑假到海边玩时买的。马俪说他装酷，马尚嘿嘿一笑也不辩解。早饭，马俪在外面的小吃店买了一笼灌汤小笼包，马尚什么都没买。马俪问他怎么了，他说，昨晚上吃多了，肚子不饿。

说肚子不饿倒是真的，但眼睛饿却是事实。马俪在吃小笼包的时候，吸汤的声音可真响，搅得马尚直咽口水，但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校车上，马尚特意挨着马俪坐了下来，以前，他们总是一前一后坐。马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将身子朝窗口那边挪了挪，就自顾自背英语单词去了。从家门口到学校坐校车一共才十来分钟，马俪连这点时间都不放过。

哼，英语单词有啥好背的，去一趟美国不就全会了，马尚总是这么自我安慰。再说了，他可不想去美国，美国有老字号的苏州汤包吗？有葱花鸡蛋胡萝卜饼吗？有芹菜豆腐干肉末炒粉丝吗？小姑在美国，在电话里总说，很想吃家乡的菜。要是这些都没有，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自诩天下第一吃货的马尚，总是这么想。

当然，马俪就不一样了。有一次，马尚不小心翻看了她的日记。那是一个带密码锁的粉红色笔记本，就放在书包里，第一页写着这样几个字：

为梦想努力！

马俪的梦想是什么，不就是想做第二个小姑吗？小姑去美国留学，读了博士，就待在美国不回来了。马俪做梦都想去美国。她说，美国有自由女神，有哈佛大学，还有好莱坞。妈妈回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国算什么呢，要说文明历史连中国的一根毛都抵不上。这是马尚的第三只耳朵听到的。马俪和妈妈之间有些话是不当着马尚的面说的，她们经常背着他窃窃私语。这时候，他的第三只耳朵——“有线电话”就发挥作用了，手工课上老师教的“有线电话”（在两只一次性杯子上穿上绳子，用来打电话）可管用了。通常，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连蚂蚁也不晓得。

真是稀奇了。关于美国的问题，妈妈对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妈妈说，马家出了一个女博士，接下来就差一个男博士了。他要能去美国留学，小姑一定会照顾他的。妈妈让马尚为马家争气。

马尚觉得这个家里有两个冯珊珊，一个冯珊珊是马俪的妈妈，另一个冯珊珊是马尚的妈妈。为什么同样的一个问题，妈妈会有不同的说法呢？马尚想不明白。

第三只耳朵可以让你听到完全不一样的话，这些话有助于你思考人生。马尚把这句话又存入了他的超级面包师语录中。至于美国和中国的问题，马尚觉得需要去问联合国秘书长。

下车时，马俪问：“你不是要显微镜吗？中午，我帮你问问。”

“哦，不用了。”马尚说。他觉得马俪今天的马尾辫扎得太高了。

马俪小声嘀咕了一句，撇了撇嘴往队室走去。每周一，她都要去大队部主持少先队的例会。

马尚非常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他没听到马俪的回音，一到学校，她就有做不完的事，走路的步子比电风扇转动的叶子还快。

“喂，马尚，还有五分钟就要早自习了，快点。”是班里的一位女生。

可是，等等，马尚看了看手表，他的手表还要八分钟呢。不对，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的手表就是准确的时间吗？万一，这手表慢了或者快了呢？想到这，马尚竟担心起来。他跑遍了全校所有的教室，可每个教室墙上挂着的钟的时间都不一样，有些比他的手表快两三分钟，有些比他的手表慢两三分钟，二楼有一间教室的钟比他的手表足足慢了六分钟。

到底哪一个才是准确时间呢？这么重大的问题，他怎么忘记问赵爷和卡小姐了呢？也许，他是杞人忧天吧，哦，但愿。让这个时间来得快一点吧，马尚开始祈祷时间的脚步飞速前行。

最后马尚从广播的时间播报中确定他手表的时间慢了一分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