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焦裕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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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962,饥饿的兰考在母亲河边哭泣

第一部分 流年半世纪,斯人远去长相忆——我来寻找焦裕禄的足迹

对于半个世纪前的兰考图景,年轻的人不好想象,年老的人不好重提。面对过去,有人想让人忘记,有人想故意歪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将历史变成任意打扮的少女。只有半个世纪啊,某些现实竟会让人不可理喻!

滚滚黄河水

多少思念泪

伟哉焦裕禄

民心是丰碑

——任彦芳

1962年冬,寒风卷着黄河故道的尘沙,迎来了兰考县的新任县委书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党的普通干部,他的名字叫焦裕禄。12月4日,他在黄河故道的沙地上,踩下了他的第一行脚印。

半个世纪过去了。

焦裕禄的脚印和无数兰考人艰辛的足迹交织在一起。他与兰考人心心相印,血脉相通,度过了近五百天的日日夜夜。他们的脚印融在一起,心也融在一起……

黄河故道上漫卷的黄风,早已把历史的足迹淹没了。但记忆却烙在民众的心里,不会被时间的流水冲淡,时间越久难忘记的往往更加清晰。对于半个世纪前的兰考图景,年轻的人不好想象,年老的人不好重提。面对过去,有人想让人忘记,有人想故意歪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将历史变成任意打扮的少女。只有半个世纪啊,某些现实竟会让人不可理喻!只有记录真相,才可以探索真理。让我们以真诚的心,写出历史的真实吧。

一个老人从食堂出来,带着省下的一口干粮,也许是带给家里人的吧。突然,一个孩子冲过来抢走了他手中的干粮。老人喊叫,可孩子早就大口小口地将干粮吃进肚子里去了。

半个世纪前的1962年,命运安排,让我有幸在这一年来到了兰考,亲眼目睹了10月的黄河故道,听到了黄河的悲歌。

1960年,全国进入了挨饿的日子,发生了著名的“信阳事件”。当时我妈妈在河南信阳铁路公社担任副社长,她也亲自收留了两个孩子,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跪在妈妈面前说:你救孩子一命吧,他们的爷爷奶奶全饿死了,我们也没法活了。妈妈只好收留了孩子,救活了孩子。可如何能养他们,家里的粮食是有定量的,家人也是吃不饱的呀,没办法,那就一同受苦吧。就在这时,我继父孟昭芝回到家里,见到屋子里的两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问是怎么回事,妈妈说了原委。继父叹息说:全国都是这样,党中央提出了大办农业,不办好农业,没有饭吃呀。接着说了他被调去支援农业的事。妈妈自然明白,这是当前最要紧的事。不知农村会有多么困难呢,共产党员就要和百姓同甘共苦。她支持男人的调动。妈妈问继父调到哪儿去?继父说,是开封地区的兰考。兰考,这是妈妈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她说:“党调你离开铁路战线,到农业战线去,你就去吧。说好呀,我可不跟你去。我就在这儿工作。”老孟笑笑说:“好吧,你就在这铁路公社吧。不过,你自己有两个女儿,加上这两个孩子你可顾不过来,还是送孩子到孤儿院收留吧。”没过几天他就离开家,匆忙赶到兰考去了。

在兰考人民最受难的时候,孟昭芝担任了兰考县委副书记。他与兰考人民一同挨饿,吃糠咽菜,也一样得了浮肿。他含着泪水,埋葬饿死的乡亲。从男人到了兰考,妈妈也便关心起兰考,打听兰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知道了那里是河南最困难的一个县后,再也睡不着觉了,担心老孟一个人在那里如何生活。一年后,有兰考县委来人说继父在兰考很困难,没有人照顾他不行啊,希望妈妈也到兰考去,并且说那儿有她的工作。中国女人的宿命吧,她的心激烈地跳动了,想如果在兰考能有她的工作,还是到男人身边去吧。她又一想,不行,不能丢掉眼前的工作。她没有答应去兰考,她太热爱自己的工作了。

又过了一年,到了1962年初,兰考县委又来了同志,说要给妈妈转工作关系,说到了兰考便重新安排工作。这是组织的安排,她是党员,就服从了。再加上她听说男人生病没有人在身边照顾,心里也很着急,最终她还是跟着男人来到了兰考。

因为妈妈的这个决定,也便给了我到兰考的机会,不然我可能一生都不会来这里,不会在后来认识焦裕禄,也不会有以后的许多故事了。

1962年10月,为了探亲看望母亲,我离开长春来到了兰考。

我是1962年10月20日从郑州乘坐陇海线的火车到了兰考车站。一个半月后的12月4日,也是在这儿,焦裕禄下车来到兰考。当时的兰考车站秋风瑟瑟,满目凄凉。车站挤满了逃荒的人群,他们穿着破衣,背着破被。他们要扒货车,车站人员不停地呼喊着,让大家不要拥挤;出了车站,便看见一群乞讨的孩子和女人。读者也许看过李雪健主演的电影《焦裕禄》吧,开头的场景就是兰考车站,一群孩子向焦裕禄乞讨,这是真实的。但下面的镜头便是编剧的想象,那就是焦裕禄将他背上的馒头拿来分给孩子。那年月,焦裕禄哪有多余的粮票购买如此多的馒头呢?一个干部的定量一个月不过二十六斤哪,也仅仅处在半饱状态呢。

路边没有高楼,只有国营食堂卖饭,吃饭要交粮票。当时有一个场景,让我至今记忆深刻。一个老人从食堂出来,带着省下的一口干粮,也许是带给家里人的吧。突然,一个孩子冲过来抢走了他手中的干粮。老人喊叫,可孩子早就大口小口地将干粮吃进肚子里去了。

饥饿,让老人向你伸着永不缩回去的手;饥饿,让我扭过了头不再多看他们那饥黄的面容。

我打听到兰考县委所在地便沿街直走,在一座大院前我见到了用红字写的兰考县委的牌子。焦裕禄在一个半月后,也是从这里走进县委大门的。院落很大,地上白花花的,泛着白碱;只有东西北三面有三排平房。知道我的到来,县委通信员把我领到西边的一间屋子里,还给了我一些花生。在最困难的兰考,我却第一次吃到了兰考的花生。继父刚从乡下回来,因为我的到来,他从乡下骑自行车回来了。他风尘仆仆,一身沙土,连鞋子里也灌满了沙子。他在门口倒了倒。见到我他十分高兴,兴奋地向我介绍兰考。他这个从小给地主当长工出身的人,1938年参加革命才学文化。他不善言说,更没有漂亮话,他没有说兰考的困难,却说这儿产的花生好。又说今年比去年强了,不会再有那么多人饿死了。他说,1960年他刚来时,各村都有饿死的人,人人都有浮肿,妇女没有月经。1961年进行整风整社,刹了“五风”,解决“一平二调”,给农民退赔,兰考形势好多了。他还说这儿有个国营的仪封园艺场,可以去看看,那儿产的苹果出口外国哩。继父的话引起我极大的兴趣。第二天,我便由县委通信员孙培谋领着去了兰考仪封园艺场。

从城里奔仪封园艺场,车子在沙土地里骑得很吃力,不时得下车推着走。一路上,我见到的是满目黄沙,经过的一些村子都是破破烂烂的穷苦景象。通信员培谋是当地人,他一路说着兰考。他说:“原来兰考不是这样子。1957年前,这儿全是绿色,那林木泡桐也都是遮天哩。你看,就像前面这样子呀!”

前面便是我们去的仪封园艺场了。这儿如同另一个世界,是世外桃源,是沙海中的绿洲。我年轻的心激动了。那是多年写诗,学会了专找美好的事物歌颂,不愿看世间疾苦。我在这儿住下,参观了整个园艺场,听场里人说了它的历史。

从仪封园艺场回到兰考,在县委家属院里,我与继父有一次难忘的谈话。说到兰考的灾难,这位老长工出身的干部对我说:“到外边不好多说呀,兰考这风沙是咱们自己造成的呀。听兰考百姓说原来兰考的农村也和仪封园艺场差不多,村子都被泡桐树罩着。今年年初,我和王书记去北京参加了七千人大会,刘少奇主席向大会作报告,说的是实在话,大家都赞成。他说这几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兰考也是人祸造成的呀,这是叫人为的黑风闹成这样子的呀。”

可是中央七千人大会的内容,兰考县委王书记并没有如实向县委传达。对这一点,一同参加七千人大会的继父有想法。他对我说:“王金壁是第一书记,他不如实将大会内容向县委传达,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呀?我向他提过,他不说,我没有办法,他是一把手。兰考也要说实话呀,县委也要向兰考人民做出交待才是呀。”

我看出继父在为兰考的现状苦恼。

妈妈来兰考也有她的苦闷。本来调她来兰考,是说要分配工作的,可来到之后,就没有再说工作的事。“我和你继父说起这事,他说,现在正在精简人员,他是县委副书记,不好安排自己的家属。我便对他说:‘我也是老党员,这是你自己家的事吗?’他不吭声。要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来这儿。我不怕苦,我怕的是没有自己的工作呀。那个王书记,光顾自己的家,也不管事,老孟也不让我和他说。”妈妈说。

我知道妈妈的心情,可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是带着母亲的这些苦恼离开兰考的。

这次来兰考,我了解到一些兰考的古老民歌,这些民歌记录着兰考的历史和苦难。

兰考由兰阳、仪封、考城三个县合并而成,位于黄河要冲,黄河故道。公元前403年,孔子周游列国时曾经过这里,当时卫国掌握封疆的一个官员,请求见孔子,称“封人请见”,这成为仪封地名的来源,也成为今天的一处古迹。明代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仪封城被黄河吞没;清乾隆年间又一次洪水,让仪封古遗址消失。兰阳县志上载:秦始皇东游到此,昏雾四塞不能进,故名此地为东昏,汉初置县称东昏县。可见这地方历史上就是有风沙蔽日的苦灾。一支悲歌不知唱了多少代:

冬春风沙狂,

夏秋水汪洋,

一年汗水半年糠,

交租纳税恨官堂,

携老扶幼去逃荒,

卖了儿和女,

饿死爹和娘……

1949年,兰考这片古老的土地被解放,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土地改革后,贫苦农民分到了土地,生产力得到解放,这儿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兰考再也没有逃荒要饭的了。不到七年的时光,1956年兰考就出现了黄金时代……

可1957年下半年,兰考开始了巨变,走向了贫穷。兰考人培谋告诉我,从此不到三年,兰考的天重新变得昏暗,风沙挡住了太阳。

1962年10月26日,我离开兰考,在车站看到的是更多的到外边逃荒要饭的农民。苦难的农民,苦难的兰考,也许正在等待一位敢说真话,能为百姓办事的新领导的到来。果然,在我离开兰考一个月零十天后的12月4日,焦裕禄就从这里下了火车,来到了兰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