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越剧四大小生中,陆锦花是最年轻的,故同辈称“小陆”,晚辈称“小陆老师”,她是继尹桂芳、范瑞娟、徐玉兰之后涌现出的又一流派女小生。为继承和总结她的唱腔艺术,同时为满足广大越剧工作者和爱好者学习和欣赏的需要,本人在20世纪50年代末收集、整理过一本《陆锦花唱腔集》。应承陆锦花委托,再次对该书进行修正、补充。此书得到上海越剧院艺术档案室的支持,给予翻录部分音响并查核了部分文字资料。纪乃咸、平梅芳在此书编写出版过程中给予具体的支持和帮助。经过努力,本书汇集了《珍珠塔》《情探》《彩楼记》《盘夫索夫》等19个剧目,记录了“我只道骨肉总有骨肉情”“漫天风雪涌阑关”“飞鸟归巢夕阳斜”等66首唱段(其中3首开篇)。绝大部分唱段曲谱,结合音响重新进行了校正,并加了注解,对词作者的署名问题也进行了查核。
陆锦花唱腔艺术的发展,大体上经历了三个阶段:继承、模仿阶段;显露光彩、兴旺发展阶段;唱腔成熟阶段。
陆锦花自身条件较好,音色明亮、清丽悦耳,平时又能刻苦磨练自己,故有鹤立鸡群之势。在科班学习时,她每天早晨起来坚持跑到剧场屋顶的平台上吊嗓子。她为了使自己的声音送得远一些,经常对着墙壁发声,对着风口喊嗓,还设法弄来一个酒坛子,对着坛口叫嗓练唱,无意中发现了共鸣声,而且有回音。于是她就努力练,反复着重地练,练就了后脑音、鼻腔共鸣音、喉音、舌音,一直到咬字的齿音,渐渐形成自己的发声特点和唱腔特色。
陆锦花13岁学戏,3个月后就登台演出。15岁上电台播唱,16岁灌制唱片,在大来剧场、雪声剧团时期,与袁雪芬、范瑞娟等一起灌制了《香妃》《月光曲》《一缕麻》等唱片。她的唱腔在童年时期就极受观众的喜爱。
陆锦花的唱腔艺术到了青年时期,就开始显露出自己的特征和个性。她的唱腔曲调是以“闪电小生”马樟花的《仕林祭塔》“巍峨雷峰见忧愁,可怜娘亲禁春秋,双膝跪到塔尘埃,千呼万唤连叩首”的〔四工腔·中板〕为基调,应人入戏、应戏入情地不断磨练,运用把原有曲调加以繁简变化、句前加帽、句中加垛、句后加腔、句幅紧缩和扩充、宫调转换(调式交替)等艺术手法,给以丰富、发展和创造。这一时期,主要指在少壮越剧团阶段,她的代表作品有《黑暗天堂》中的“悲切切泪淋淋坐起半身”,《礼拜六》中的“思今日想从前”,《义》中的“谯楼初鼓夜更残”,《宝玉夜探》中的“隆冬寒露结成冰”以及《胭脂贼》中的“在军中苦思量”等。她在这些唱段中,在腔格升降、腔节变化、小腔运用上,根据剧情结合自己的嗓音条件,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演唱方法,在声音、咬字及表现方法上,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创造了越剧小生独树一帜的派别,被观众公认为“陆派”。
1952年春,全市36个越剧团,同时统一上演由上海越剧编导工作者联谊会集体创作的《千军万马》。随着票房的自然规律,剧团陆续收锣停演,唯独芳华、少壮和玉兰越剧团演出时间最长,而少壮越剧团是最后一个收场,共连演了一个月。少壮越剧团的演出有青春气息和活力,所以颇受青年观众欢迎和喜爱。看少壮越剧团的戏,主要是看陆锦花的演出;看陆锦花的演出,主要是欣赏陆派的唱腔艺术。可见当时少壮越剧团的时装戏,在越坛中的风靡程度。
陆锦花壮年时期(主要是上海越剧院时期),她的唱腔艺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并达到了成熟的阶段。
在演唱方法上,她着眼于塑造人物,在平稳中传情、在平淡中出奇。她讲究字正腔圆、吐词清晰,咬字准、送得远,做到字字送听、声声入耳。她的演唱擅用中音区,飘逸自如,舒展流畅,显得异常松弛自然;字位的节奏处理灵活多变,将人物感情细腻地体现出来;运腔转调清丽优美;运气润腔刚柔调和。总之,“陆派”唱腔自成一格,情真意切,韵味浓郁,有着鲜明个性。她塑造的方卿、王魁、吕蒙正、刘彦昌、曾荣、元成帝、文必正等艺术形象,个个性格各异、栩栩如生。虽然没有什么花腔,但听来沁人心脾、动人心弦,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她在塑造方卿时,经历了思想感情的急剧变化。她的演唱似乎是不温不火,但她准确而层次分明地把握人物感情发展的脉络,使人感到合理可信。她运用穷生又带官生的特有功力和演技,用平而不温、清丽醇厚、松弛中见功力的唱腔,成功塑造了一个穷——穷得自信自尊,傲——傲得不骄不纵的艺术形象。
为了塑造好王魁这一角色,陆锦花反复仔细阅读剧本,钻研有关资料,反复揣摩角色的内心世界,最后成功、准确地体现剧作者的意图。尤其是在《说媒》和《情探》的两场戏中,陆锦花在表演的力度与体现上,在唱腔的设计与表达上,都有出色的成就。一段净场唱“说不尽水晶帘下脂香粉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段〔十字句〕,先用〔慢板〕唱得柔情似水、轻松得意,表现王魁沉醉在温柔的富贵乡中。中途转成〔尺调·中板〕,叙述当年与敫桂英在梧桐弄影的月光下谈论诗文、心心相印的夫妻生活,唱段处理得缠绵又沉稳,但角色感情仅停留在回忆上,毫无追悔自责之意,掌握得极其准确。之后,唱到“谯楼上,初更起”时又转成〔尺调·清板〕,她虽然唱得缠绵悱侧,但声调隐约透露出恐惧不安情绪。在旋律进行中,多处采用短促的小气口、小停顿、小跳跃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把人物一面自责内疚、一面又富贵至上的矛盾心理揭示得入木三分。陆锦花扮演的王魁,一扫历代脸谱化、概念化的模式,无愧于田汉先生“你是我笔下的王魁”的赞誉。
又如,她在塑造《劈山救母》刘彦昌这一角色时,一段“宿庙题诗”也就是一场独角戏,共26句唱词分4小段。每小段,在旋律舒展、润腔柔顺、调板变化上紧扣人物情境,用大段夹白夹唱来体现,演唱得很有特色、颇见功力,是陆锦花演唱艺术成熟期的代表作之一。把一个泥塑木雕的圣母唱“活”了,这就是陆派艺术“在平稳中传情”“在平淡中出奇”的具体形象的体现。
新中国成立前后,陆锦花灌制了多部剧目的唱片,深受听众喜爱,其中大量精彩唱段至今仍在海内外传唱不绝。
当然,陆派唱腔艺术,与其他戏曲流派唱腔艺术一样,都有它的长处和短处(或曰局限性),还须与时俱进,进一步发展提高,创造出更加丰富多彩的声腔艺术,以适应塑造各类人物的需要。这一任务无疑将落在陆派传人与作曲家的肩上。愿本书对陆派传人与作曲家有所启迪,对陆派唱腔爱好者有所帮助,祝陆派艺术继续发展、发扬光大。
这次《陆锦花越剧唱腔精选》作为“上海越剧名家唱腔精选系列”出版,增加了她唱腔的音频资料,并制成CD随书附上。使爱好者在阅览曲谱时,还能亲耳聆听她的唱腔,较全面地体现了陆派唱腔艺术。
项管森
2015年7月30日于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