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山情魂
第44 章青山情魂
汽车不顾一切地向南狂奔，两边的青山树木迅速向后退去。三牛坐车里泪眼婆娑，脑海中一片茫然。向哪里去！干什么去！今后怎么生活！他一概都不知道，也不考虑，他就像一只打愣了的鸡，呆坐那里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车外那疾驰的青山，疾驰的树木。客车飞奔到了泰山脚下，司机为迎合乘客的心理，车速突然慢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蓊蓊郁郁高耸入云的泰山。内心里都在赞叹这大山的巍峨壮丽，三牛仰头朝那一敝，大山默然无语缓缓向他身后退去。昨日他和陶红幸福甜蜜相处的情景，像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在脑中立体地展现出来。此时此刻他内心的个中滋味真是难以用语言描绘出来，那个时刻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日这样的悲惨遭遇，望着这缓缓后退的群山，不仅长长地叹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那么痴心。更不该作践淸纯温柔的小陶红。他痛哭地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大山啊！大山！你能否作证我们的爱情，能否存留下我们的爱情足迹，我可是向您许了愿的呀！您能否将我心中的这个愿，化作一道彩虹呈现在蓝天之上，让我看上一眼呢！陶红啊！陶红！如今你能否知道！你这个痴哥哥的内心有多么的痛苦吗！难道咱们的友谊情爱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从此以后就天各一方不再相见了吗！随着客车速度的减慢，他的大脑却又迅速的活跃起来。随之万千的念想化作一腔的悲歌在他脑海中萦绕低吟：
靑山巍巍藏情魂，
沧海漠漠隐贞心。
痴男怨女初相识，
久旱禾苗遇甘霖。
寒风阵阵卷残云，
秋霜重重染层林。
梦绕断魂谁堪问，
长空孤雁断肠人。
落花纷纷扑满门
江水滔滔哀歌吟。
一声惊雷情两断，
悲歌当哭泪淋淋。
芳草萋萋掩孤坟，
鸳鸯声声鸣悲音。
满腔浓情随春去，
空留尸骨碧血痕。
吟罢悲歌，他无力地将头埋在前面的座背上，泣不成声地恸哭起来。汽车缓缓穿越泰安巿区，渐渐远离泰山风景，又绕过几个大弯子，车速陡然加快，疾驰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乘客们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极恸的青年。
傍晚的时候，汽车终于拖着疲惫的躯壳进了蒙山县城车站，长长地喘了口气慢慢停下。乘客们拿起行包，三三两两地下车去了，车里就剩下三牛了，司机就要关车门的时候，才发现他才无精打彩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背起行囊慢慢走下车来。多次来过县城，多次到过小站，但县城小站从未像今天这样暗淡，也从未像今天这么满目凄凉。街灯灰暗地在寒冷的秋风中闪动，人们憷头缩脑地穿行在蒙胧的夜色中，记忆中出了站门沿大街一路东行，翻过一道长虹大岭，就到长虹镇驻地，继续前行就是马家庄，再左拐就进入自己的村庄一一田家庄了。就要到家了，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不但高兴不起来，内心还十分地沉痛。他本是非常想念家乡，想念哥哥，想念侄子田来，想念关心他、爱护他的友好邻居王大爷、王大妈、田二叔、田二婶，但，这一切都取代不了他内心痛苦与悲伤。一天来汤水未进，他不感到饿，也不感到渴，此刻去乡下的汽车早已停运，他只得背着行囊一步步悠悠忽忽地朝前走着！走着！
出了城天已全黑了下来，他摸黑沿路向前神游，似乎是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走一步算一步向前挪动，路上不时地有过往车辆从他身旁风驰电闪般经过，贼亮的车灯刺地他眼睛昏花，车辆过后，留下了空旷无边的黑夜。他像一个黑色的幽灵游荡在这缥緲无边的黑夜里。
黑夜，也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夜光电子手表早就不知丢到那里去了，他也不去考虑，只是仰头看了看天空密布的星星，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嘲弄他的愚昧与无知。一会东方天际又露出了弯弯微黃的月牙儿，月牙儿似孩子的笑脸，甜甜的像是在耻笑他的无能与腌臜。记得小时候父亲半夜喊他们起来推磨推碾时告诉他的：＂初八二十三出落半夜天＂今日是八月二十四了，月牙儿出来了，已到下半夜了，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囗气，继续朝前迈动着沉重的脚步。
夤夜到处都很宁静，天地间只留下了他脚步的沙拉声。
一声地狗叫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东方升高了的月牙儿，撒下了淡淡微光，不觉三牛已进入了一个村庄，宽阔的大街上竖着几棵雪白的电杆，电杆上伸着长臂瓢形路灯，但路灯没亮，电杆像一个个高挑的巨人，伸着长臂端着瓢站在这幽暗的夜色中。三牛疲惫不堪地站在这电杆下，仰头看了眼前这高挑的巨人，身上写满红色大字，白底红字显眼亮丽。大多是宣传计划生育的，最后的落款：是马家庄党支部！到马家庄了，就要到家了，他一下松了劲，浑身感到疲乏无力，他依着电杆坐了下来想休息会，他坐在那里向北一瞅，一座高大的门楼立在街北边，他再熟悉不过了，是马家庄独一无二的门楼，是村支书马奎东的家。三年前他带着姚广大爷给他的钱去过他家，田家庄的村长田玉庆也在那里，当时还错怪了他，那时他是多么盼望着嫂子山花再回到他那个家里和哥哥侄子一起过日子。眨眼三年过去了，山花怎么样了呢！她和马小三生活的好吗！和马小三是否也有孩子了。马小三与山花就在马奎东的东边的一个巷子里住着。想到这里他有点坐不住了，他怕遇到这些人，他本是想见见这些人的，可现如今自己的这个状况，见了他们怎么说好呢！还是不见好，在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回家去，躲起来谁也不见好。于是他扶着电杆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行囊，聚了聚精神，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出了村庄过了一座小桥，向左一拐，奔上了他非常熟悉的直通田家庄的沙面小路。
田家庄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使他魂牵梦绕。水转千遭归大海，在外六年，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怀抱。他来到自已熟悉的家门，轻轻地推了推，门吱吱嘎嘎地响了几声，里边上了门栓没有推开。两扇小门经多年日晒风吹已破败不堪，中间的门板已烂掉一块。闪出一个洞来。他从洞里伸进手去将门栓拨开，门吱嘠一声开了，小院依然幽静而黑暗，那棵挂着灯炮的小槐树还孤独单调地站在那里，灯绳从上边垂下来，在凄凉的风中轻轻摆动着，他伸手拉了一下，暗淡的灯光迅速洒向小院的各个角落。灯光打搅了鸡窝里鸡，公鸡扑腾扑腾翅膀一声声地鸣叫起来。紧接着左右邻居、全村的鸡也一声接一声地鸣叫了起来。他关好门，灭掉了院子里的电灯走进哥哥和侄子的屋里，他摸着打开门后的电灯开关，屋子里立刻明亮了。一切都还是那么地乱七八糟的，并且还有一股子臭咸鱼味道扑鼻而来。哥哥鼾声如雷，仰躺在床上，大囗张着，露出了满嘴的大黃牙。小侄子田来已十岁了，长成大孩子的模样了。他静静地躺那里均匀地呼吸着，脸膛越长越像他妈妈山花，浓黑弯弯的柳叶眉，竖直笔挺的鼻梁，微翘的嘴唇，白嫩的肤色，越看越俊俏可爱。他轻轻地俯下疲惫的身子，用凉森森的腮亲了亲这可爱的侄子。然后站起来看了几眼这睡熟了的爷儿俩个，没忍心叫醒他们，就悄悄走出这间屋子，来到爹爹曾住过的，也是他和二哥住过的那两间大房子。打开门，一股子浓烈的霉烂气息向他没头带脸地猛扑过来。父亲的床铺还是摆在那里，破衣烂衫地堆了满床，一只大厘猫叼着一只老鼠趴在床头上，两只眼睛闪着蓝幽幽的光，看三牛进来了，叼着老鼠狞叫了一声窜了出去，三牛没理会这些，来到套间，将行囊朝地上一放就倒在了床上。虽然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没睡，但他却两眼溜滑既感觉不到饥渴，也没有睡意，感到的只是乏力和沉痛。床上的霉烂气味猛烈地刺激着他的鼻孔咽喉，呛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干脆又坐起来依着床头上长了霉菌的破烂被褥，两眼不住地扫视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家。想想，也难怪陶红的父母阻拦这门婚事，自己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对得起人家呢？还异想天开地盼望着陶红能跟他回家来过日子，这样的破家恐怕小陶红一天也呆不下去。唉！算了吧！还是死了那股子心吧！该当打光棍子的命，就别想那些好事事。这样回家了也还好，陶红可以素净地找个称心如意地门当户对的好对像，只要陶红心安理得好过了，自已就是永远光棍着，也不怕什么！怕地是陶红放不下他，仍然把他装在心里，那样将使他后悔到死。陶红啊！陶红，我最亲爱的人！愿你保重！愿你美好幸福！这样嘴里念叨着，渐渐地有点儿迷迷糊糊，
迷糊间，他徜徉在一片阴森可怖的墨绿色的大林子里，一个个高大的坟墓前面都竖着一块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一棵棵高大的柏树下面黄草遍布漫过坟头，记得这曾是田家的大祖林，大是大了些，可是确没有这么些松树和石碑，怎么这几年突然间长出了这么大的柏树，竖起这么多的石碑。正疑惑间，爹爹、二牛哥从一大石碑后面转出，爹笑吟吟地说：＂三！你还在那犹豫什么呢？我和你二哥在这生活得好着呢！你二哥也自已讨上了媳妇，媳妇生了个男孩叫田雨。你娘和二牛媳妇在家看着孩子包饺子等着你去吃呢！还有一位，你看了准会高兴。快跟我和你哥走吧！别再犹豫了！二哥从爹的身后闪出，笑着用手指了指眼前的那座黄草遮敝的大坟墓道：三牛！我的好兄弟！哥和爹就住那儿！哥讨上媳妇了，你得喊二嫂，你二嫂好漂亮，好温情哟！比大嫂山花可是温柔贤淑，那时候大嫂刚进咱家门时，咱几个光棍干那蠢事，想来都见不得人！都怪爹心太急！咱们都上了爹的当了！唉！都过去的事了，别再提了，快走吧！有人等着你呢！三牛愣怔一会儿，惊问道：是谁呀？二哥你们都别闷我了，快快告诉我！是谁在等着？二牛笑笑道：我说出一句话，你便会知道是谁了。他随囗说道：
＂春风春雨育李桃，夕阳湖水相映红。＂
啊！是陶红！她怎么会来呢？他高兴地大声呼喊起来，陶红从眼前的坟墓黄草丛中冉冉升起，一会又似仙女般降落下来。爹爹和二牛哥转回石碑不见了踪影，阴森的大林里只剩下他和陶红。陶红花枝招展般地朝他扑来，他张开双臂一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陶红伏在他的肩头上哭诉道：＂三牛哥！你好狠心！撇下你这个傻妹妹，自已不声不响地回家来了。难道你忘了吗？泰山顶上如归宾馆里死去活来的爱意了吗？你可知道！你那粒神奇的种子就发芽了啊！你考虑的好简单，你想一走了之。亏你还学过古代文学，唐诗上不是有人说过吗！：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烛成灰泪始干。
你还在看日出时告诉过我：
在天愿做比翼鸟，
在地愿做连理枝。
我说咱要做梁山伯与祝英台。山伯与英台阳间不配阴间配。说着哭着，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将陶红卷入一座坟墓。霎时大林一片昏暗，到处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黑暗中一披头散发，两眼流着血水的屈死冤鬼向他扑来，三牛惊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梦中情景吓走了一半。
他淌了一身虚汗，浑身感到轻松了许多，睁眼朝外望去，晨曦微露窗棂。哥哥在院子里吱吱嘎嘎地压着水，小田来蹲那里捂着眼睛和太阳捉迷藏。他回来了，这爷儿俩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他敞开门来到他们眼前了，爷儿俩才惊喜地叫着兄弟、叫着叔叔扑向他。田来搂住他的腿，亲亲的眼泪流淌着说：＂叔叔你怎么才回来呀！我想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哥哥大牛也兴奋异常，放下手里的活抓住三牛的手说：＂兄弟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你来了就好了，咱们的日子就会有过头了，田来又可以去上学了。＂田来听了爹说，他又可以上学了，抱着他的腿，乞求的目光看着说：＂我不去上学，学校的小朋友都骂我杂种凑羔子。＂听了这话，三牛一下子就像掉进了冰窟，浑身冰凉，并颤抖起来，真想不到当年那些破事事，会留给孩子，并严重地影响到孩子。他推开哥哥粗糙的大手，蹲下身子，颤颤巍巍地扶住田来的双肩，两只有神的眼睛异常坚定地瞅着田来，首先他想借眼的力量给以鼓励，然后他又语重深长地开导说：＂那些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都是些疯（风）话，说了就像风一样无影也无踪地就走了。留不下任何的东西。并且说多了疯话他们的嘴巴还会烂掉的，有个很有名气的人不是说吗！常说好人，烂嘴唇。常说疯话，烂嘴巴。好孩子听叔叔地话！明天要去上学！谁要是再说那样的疯话，你就说：说疯话烂嘴巴，他们听了烂嘴巴这话，也就不敢再说了。或者你什么也不说就直接去报告老师，让老师管叫他们。＂十岁的田来听慬了叔叔语重深长的话语，并从他坚定的眼神中汲取了信心和力量，他收起乞求的眼神，朝着爹爹、叔叔、呶起了微翘的小嘴，握起了结实的小拳头。
三牛的回家，给大牛、田来带来信心和欢乐，大牛说了几句亲热的话之后，就去灶房里做饭去了。田来听了叔叔的教诲，就去屋里整理自已的学习用品去了。三牛看着这些，内心似乎又燃起了幸福的希望。他在小院子里来回走着，本是很想出去见见邻居王大爷、王大妈、田二叔、田二婶，可今非昔比，前三年是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提了干，挣了一包包钱，荣归故里探亲。那时很想见见人，显摆一下自己。今日是被人辞退遭贬，又被人像扔破抹布一样扔回来的，脸上太无光了。还是不见得好，躲起来好，这样呆在家那两间活棺材里谁也不知，谁也不晓，等于自己死掉了，人死了，万事皆休，一了百了。吃饭的时候，三牛嘱咐大牛、田来千万别和任何人讲他已回家了，哥哥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的一些事情由我来做，今天田来在家准备一下，陪着叔叔说说话，明天你爸爸把你送学校里继续上学，拉下的课程我在家里一点点地给你补上。
吃了饭大牛上菜园浇白菜去了，小田来在家和他叔叔滔滔不绝地啦着话。这田来从小就和他这个叔叔有缘，就爱听他叔叔啦呱，也听他这个叔叔的话。经过一天的说服动员，第二天田来竟高高兴地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三牛回来，从末踏出门囗半步，大牛、田来也很听三牛的话，任何人都没告诉，更是少有人登这光棍之门。大牛干外，三牛干内，田来天天上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向前熬着，不觉三牛回家来也有月余。秋天刚刚离去，冬天就早已悄然走来，天气寒冷了，早晨晚上已经开始结冰了。这天小田来早起来戴着个小破棉帽，穿了个露着棉絮的破棉袄背起书包去上学。三牛看了一阵心酸，心想没妈的孩子就是不行。随后拿出二百元钱让哥哥到集巿上给田来买上身棉衣过冬。
大牛揣着钱去赶集去了，三牛拾掇好院子里屋子里卫生后，又坐在自己那两间活棺材里考虑起陶红来，在这么多天里，尽管他用上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不去思念陶红，但都无济于事，陶红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二年多的朝朝暮暮让他至死难忘。他多么地想再见上一面啊！若能再见上一面，说几句知心的话，既便就是永远的死去了，也没有多少遗憾了，这多日子以来，陶红怎么样了呢？他还生活的好吗？正这样想着，忽听得大门吱嘎的一声开了，三牛抬头从窗口朝外一看，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