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祖林僵尸
第16章祖林僵尸
那只躲回去的小剌猬,在草丛的窝中睁着小眼睛静听了会子,没了动静,又伸头探脑谨慎地爬了出来,刚要往下爬,一只凶猛老辣的猫头鹰从松树上猛地冲了过来,随着一声尖叫,猫头老鹰叼起刺猬飞回了松树。蹲在松树杈上撕裂着脚下的猎物,一口口地下咽着,吃饱了抬起利爪,抓去沾在嘴角上的钢针般的刺猬毛,张开血盆大嘴发出了瘆人毛骨的笑声。这笑声在黎明前的夜空中随着清冷的寒风盘旋飞翔,久久不绝。
好起早的治安主任王秀存被这瘆人的夜猫子笑声从睡梦中惊醒,他睁眼看了看室内还很暗,只是从窗子上透进一线微弱的亮光。他判断这是东边的大明星升起来了,离天亮很近了,干脆起来吧!他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片片乌云飞驰而过,一会将东边的大明星完全遮掩起来了,天色也越加暗了起来。夜猫子还在一阵紧似一阵地狂笑。自古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老人测摸着只要夜猫子笑,定会死人。在这即将黎明的时候该不会有人死了吧!听声音,像是从田家祖林里传来的。他家离田家祖林最近,在村子最西边,敞开大门,他撅着筐头子朝田家祖林走去。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好起早撅着个筐头围着村子转一圈,一方面查看一下村里有没有不安全的事情发生,另一方面见粪拾粪,见柴拾柴,一计两得。平时当村里大多数人起来的时候,他围着村子一圈也就转下来了,一筐狗屎早就拾满,背菜园地里啦!庄里人都戏称他狗屎王。
一阵清冷的寒风吹散了满天的乌云,东方的大明星又一次清亮地现了出来,东方天际也出现了鱼肚白,黑暗渐渐退去,光明即将到来,狗屎王撅着筐头站在林子边沿的一棵小松树下,望了东方,望西方,又望林子中间的小松树,没发现猫头鹰在什么地方,他孩子似的噢噢地喊了一声,突然头顶上扑棱棱一声响,一只大鸟从头顶松树上飞出,乘着朦朦胧胧的夜色向西方天际远远地飞去。狗屎王目送着这只大鸟直到它在天际消失,才把目光收回,低头看脚下,脚下还有一堆新鲜地鸟粪和一堆刺猬的针毛。心想这只大猫头鹰一定是猎取了一只刺猬吃饱了高兴地笑呢!死人!不会的!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那是迷信话,不能信。这样想着撅着筐头迈步朝林子的另一边走去。绕过一个大坟子,他猛然发现前面的那个大坟子的脚下有件棉大衣。他心里说:谁呀!棉大衣怎么放这里!此时天色还有点朦胧,眼前有点儿模糊,他擦了擦眼睛来到跟前里定睛一看。吓得他情不禁地喊了一声:“我的个妈呀!”一下跌倒!撅着的筐头子摔出去了老远。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筐头、粪叉也没顾地去拿,猫着腰飞快地朝村长田玉庆家跑去。
村长田玉庆大门还顶得很结实。狗屎王边咚咚地敲击着门板,边不住声得大声吆喝道:“村长一一死人了!村长一一死人了!”田玉庆听到喊声急忙提着裤子就往外跑,打开门问道:“谁死啦!”狗屎王朝西一指道:“您一一您一一您的老祖林里,有一一有一一死人一个。田玉庆笑说道:”你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老祖林里怎么会死人呢!你没看花了眼看错了。”狗屎王道:“不错!确实是一个人死那去了!”村长问:“你没看是咱村的人吧?”狗屎王道:“没认清呢!死人的脸色,又穿个大棉袄很可怕的。”村长说:“走!咱再叫上田打狗子一道看看去!”两人快步上田打狗家走去。
这田打狗子村长落选后在村里自谋了一份烧埋主事职业,东西两庄的谁家死了人,就找他主持料理。手底下有十几人的队伍。这几年来,他专跟死人打交道,给死人穿衣,给死人入殓,陪着死人去火化,给死人挖坑,埋死人,锻炼的胆子比天都大,摆弄死人,如同摆弄块烂木头。
两人来到田打狗子的门口,田打狗子正挑着尿罐朝外走,听村长这么一说,放下担子就和他们二人风风火火地朝田家祖林走去。
晨曦初露,明亮清淡。田打狗子呆板着脸,泰然自若地蹲下身子,仔细辩认了一番后说道:“这个敬业,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特别的人,死,他也死出个样来。单单跑这祖林里,还得躺老婆的坟上,真是个异人那!这把骨头架子他怎么走来的呢!”村长田玉庆一看地上的棍子,判断说:“这一定是他觉得自己不行了,柱着棍子来找自己的亲人说句话来。”狗屎王接话说:“这老田哥一辈子死要面子,怕白天来,人看了笑话。那个死人样的,晚上就来了,可他没想到死这里了。”
新任村长田玉庆又说:“人死了什么也不必说了,老村长!你看看怎么个弄法,打出个谱子来,我们好照办。”说这话时,他眼睛直瞅着田打狗子,田打狗子蹲那叼着个小旱烟袋头㨄一边,推当没听到。一口接一口地在那吸着烟。玉庆走过去擢了他一下,又把话重了一遍,他这才扭回头,用端着小烟袋的手指着死者道:“你是和我说呀!我还认为你和他说呢!他才是老村长呢!我现在是主事!”
狗屎王这会子也不害怕了,笑说道:“你看!你们都是村长哩!”
田主事小烟袋上腰里一别,摸了一下死者的头,又扒了一下死者紧闭的眼,嘴一撇扯说:“这家伙少说也得死了两个钟头了,眼都合得死死的了。这样吧!你们当干部的都在场,我就和你们把话挑明了。首先你们得先通知他家里人,看看他家里的人怎么办,我呢!你们都知道手底下有十几个兄弟,就干这门事,挣个百儿八十的,说句难听的话:听着庄上死了人,恣得抹蜜似的,干点活罢了,挣钱不说,还有好酒好烟好菜饭伺候着呢!再就是这老敬业单单跑这林子里死,还不得兄弟们往家里抬,那有在祖林里入殓的。这一抬!没有钞票谁干那!那敬业家里还有两个嘲巴儿子,巩怕到时候事情不好说。”
“好说!田主事,你就组织人先把这尸骨弄家里入上殓,其他事情按俗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问题我来承担。”田玉庆非常果断地说。
田主事哈哈笑道:“敬业呀!敬业你选这接班人,算是选对了。好啊!有玉庆这话在先。就不愁没有好酒喝,也不愁把这老死尸扛家走没开钱的。”说着一弯腰把老田头的尸体两手托了起来,掂量着说:“连毛加屎总共超过不了六十斤重,我背家走算啦!”说着,好逞能的田打狗子,把老田头干柴般的尸体真地抡到了背上,就像背块木头似的背着,轻松自如地朝村子里走去。
田主事的这一举动,把玉庆和秀存真地惊呆了,他们跟在后边连声咋舌道:“厉害,真是厉害⋯⋯⋯真不愧是胆大之人。”
田大牛早起来放开鸡窝的鸡,两只公鸡把十几只母鸡追地咯咯的满院子跑,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笑了。他想起山花,他又想起父亲,父亲这些日子病的不轻,昨儿晚上连饭都没吃,想到这里他已没心思再看这公鸡踩鸡,他来到厨房里打了俩鸡蛋端着去给他趁热喝它,结果当他来到屋里时,他爹却不见了,一看大棉袄也不见了,心想爹的病难道好了不成,一定是早起来出去走走去了。爹的病要是好了,那该是多好啊!山花要是再回来那就更好了。正这样想着,田主事背老田头的尸体过来了,进门就吆喝道:“大牛——!你爹回来啦!”大牛恣地往外跑着说:“爹!鸡蛋我给你做好了呢!你快趁热吃了吧!”田主事一边走着一边和田大牛说:“牛啊!你爹再也不吃了,永远不吃了。”村长田玉庆立马跑在头里,把老田头床上的席子揭下铺在地上,田主事将背上的老田头轻轻放在了上面,又蹲下身子给老田头整了整衣服说道:“回家了好好休息会吧!”大牛端着鸡蛋过来,还以为他爹没死,当蹲下身发现他爹眼睛紧闭,连一点气息都没有的时候。手中的碗筷啪哒掉在了下来,碗摔成了碎片,两个鸡蛋全都摊到了地上。大牛一下也跌倒了,抓住他爹疆硬的干巴手,大蛤蟆嘴大张着老牛般地嚎啕哭了起来。
田主事摁上了锅子烟吸了一口,赶忙摆手制止说:“別先哭,一哭就把你爹哭糊涂了,找不着向西天走的路了。”
东院的田二婶、田二叔,西院的王大妈、王大爷,听到动静也都过来了,本打算早吃饭过来和老田头商量把他送终的衣服等物准备一下来,这可好!还没等准备的就死了。看着老田头的那具已疆硬的尸体,他们个个都唏嘘不已,议论着老田头往日的好处。
田主事,放好死尸,安排好田玉庆、王秀存、王大妈、王大爷、田二婶、田二叔,李世旭、李三妹等人要做的事情后,就拉着大牛来到院子中间的石磨旁,教着大牛给他爹指路。他叫大牛拿了棵竹竿站到石磨顶上,面朝西,竹竿指向西方。他小声说一句:“我的爹呀上西方明路!”大牛就高声的叫一句:“我的爹呀上西方明路!”连着叫了三遍。他突然明白过过来,这不是自己喊老田头爹了吗!心中又埋怨起来,这个田敬业死了,他还赚我的便宜,让我喊他爹。更可甚的是鬼使神差的,从祖林里把他背了回来,一时又后悔起来。算了吧!到时候多要上点钱,这亏也就找回来了。他不再后悔,转身领着大牛来到屋里,对大牛、三牛说:“你们就在这守着你爹,使劲地哭吧!你爹已经上路了。”大牛、三牛放开喉咙一哭,小田来也抓天无命地哭,哭得在那帮忙的婶子大娘们都擦眼抹泪起来。
王大妈、田二婶,将炒的肉、豆腐、鸡、鱼、菜等食物,一股脑地端桌上了,王大爷、田二叔也将棺槨运来了,李三妹等人,也将老田头的送老新衣急火地做好了,亲朋好友接到信息也都拿着纸钱的,带着花圈的来了,整个小院人声鼎沸,哭声连天。田主事的手下十几个人也都到齐了,他们被乡下人称之为举重夫,这些人的头目称主事,按田打狗子说那话,这主事官不大,但权可不算小,有些时候比当村长都荣耀,要是村长他爹死了,那没问题,村长得绝对听他摆布。叫他喊爹他就喊爹,叫他叫娘他就叫娘。
谁家要是死了人,吝啬了,不舍地给这些人吃喝,这主事就会变着法子治你。曾有一户人家死了爹,炒菜时放少了肉,香烟又是草包烟。结果出殡的时候棺材抬到大门口,主事一通噢号,举重夫们将棺材一放,抽了杠子,主事说:主家拿咱这些抬死人的没当牌出,以白菜邦充肉,还给了盒草包烟。不干了,回家吃饭去,不见我的话谁也不能来,谁要是私自来了,我就和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么一口棺材,盛着他爹的尸首放在了大门口,再好看心里也不是味!主家没了法子,只得舍上皮脸膛,割上肉,买上好酒好烟去主事家里磕头跪炉子去了。受了赂的主事这才腆着大肚子,把举重夫们叫上来把棺材抬走埋掉。
王大妈,田二婶都很懂这里边的规矩,烟是上好的大鸡烟,酒是上好的诸葛亮家酒,鸡鱼肉蛋都是净的,一点点青菜都没上里放。田主事看了笑了,他本想借机出出竞选村长时隐藏在心中的那股子恶气,可谁曾想这老田头死了都还那么大方。嘿!算了吧!死者为大,死了,死了,一死百事百了!他指挥举重夫们酒足饭饱后,挖坑的挖坑,给死人穿衣服的穿衣服,各自忙活去了。他在家里挑着个汤罐子率领着老田头家的族人、亲属、上土地庙上送汤去了。
经过一天的忙活,埋藏老田头的一切事情都已就绪。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出殡开始了,田主事指挥手下举重夫们抬着棺槨,又指挥大牛、三牛、小田来,走在棺材的前面,领棺下葬。亲朋好友、众乡邻们、簇拥在棺材的后面,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一路嚎哭着向田家祖林走去。大牛、三牛、小田来都哭成了泪人。田二叔抱着田来,王大爷、王大妈、田二婶,李世旭分别架着大牛、三牛,他们都叹息着:这家人家擎天柱倒了,剩下这么两个半嘲不㞞的光棍子,还养那么一个孩子,往后的日子该是怎么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