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哎,碰碰运气吧。”祝为民知道对方不是好人,但让他真看着别人死在面前也是不忍,从樟木箱里翻出只小木盒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个小小的锡罐子,约莫他拇指大小粗细。
又从旁边拿了一柄调羹,倒了些水在里面,拧开锡罐的口,手指轻点几下,从中抖落出几许白色粉末来落在调羹里,他又取了根筷子,将水与粉调匀。
对朱志英说道“你把这给他灌下去,接下来就看他命硬不硬了。”
“先生这是什么?”朱志英怯生生的问道,甚至都不敢抬头。
“学生家长给我的羚羊角粉,是贵重药材,用来治疗高热惊厥是最好,但药性霸道,按理是要搭配辅佐药用的,但这大半夜的到哪儿找甘草去。好在我看他年纪也不大,也挺壮。”
“哎,好,谢谢先生”朱志英说着又跪下磕了个头,“我阿哥运气好碰到先生,如果还活不过来,是他自己命苦。”
说完哆哆嗦嗦的扶起病人的头,将调羹中的药水尽数倒入对方嘴里。
病人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好了,你把大饼吃掉,晚上就睡在这间房里吧,床和被褥是没了,你去外面包点稻草进来铺在地上,也不至于着凉。其它事情等明天再说。”说完他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插上门,和衣倒在床上,方才一番折腾很是耗费心力,不就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他惦记着那俩“客人”,连忙去偏房。
只见病人依然在沉睡,面色正常,呼吸匀称显然烧已经退下,那个叫朱志英的小伙子正趴在床沿睡着,听到响动连忙睁眼。
“你再睡会吧,我去买几个大饼,一会儿有什么话,吃完早饭再说。”
“先生,你千万不要报官啊,我们都是好人。”
“我心里有分寸的,要喝水去厨房的小水缸里舀,别喝大水缸里的生水。”
等他拿着三副大饼油条回来时,昨晚的两人都已经起床,看样子也经过了洗漱,干净不少,那个病人脸色蜡黄,但精气神不错,估计毛病已经去的七七八八,这条命是保住了。
吃完大饼,那两人不待他问,便把经历身世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病人叫冯有福,奉贤人,今年33岁,原本是国民革命军第三师的一名机枪手,部队被打散后他流落在上海,后来加入忠义救国军在江浙一带打游击。
朱志英是逃荒难民,爹妈死后也就在上海周边流浪,冯有福的部队驻扎时,上级要检点人数,于是长官一声令下到处拉人充门面,朱志英就莫名其妙的入伍了。
待检点特派员离开后,原本他是要被一脚踢开的,可他和冯有福天生投缘,加上忠救军原本的挑夫开了小差,于是他就临时充当跟着一起行军,一个月后原本的忠救军游击队员也开小差了,朱志英便扛枪入伍,好歹有口正经的饭吃了。
“原来如此”祝为民的脸色难看起来。
忠救军号称是抗日队伍,是杜月笙收罗江湖人士整编而成,在抗战爆发初期,确实起了不少作用,可随着战争的发展以及日寇的步步紧逼,这些人很快就被分化瓦解,不少人索性拖枪投了东洋人,当了黄协军,次一等仗着手里有枪开始横行乡里当山大王,真正还在坚持抗日的十不存一。
六场这些年来可没少被这群人祸害,祝为民生气理所当然。
冯有福年纪大,又是老行伍,鉴貌辨色能力一流,当下说道:“祝先生,我们兄弟俩可以摸着良心讲,没祸害过老百姓,我们这支队伍好歹还是打日本人的,只是前段时间碰到东洋人的扫荡大队,队伍完全被打散,队长死了,战友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我是浦东本地人,多少熟悉地勤,带着我这小弟兄在芦苇从里躲到半夜,才侥幸脱险。”
“哦”祝为民脸色好了点,大概两个礼拜前周浦附近确实暴发了一次战斗,据说忠救军游击队伤亡惨重。
“打了败仗也没脸回家,回家了也怕被告密,只能埋了枪四处走,至于吃饭么,惭愧,也只能偷鸡摸狗了。”
“你们倒是没拿着枪明抢啊!”祝为民忍不住刺了一句
“嘿,我们也是男人,扛着枪不能打东洋人,已经是没脸见人了,要是再抢老百姓,我又是本地人,万一被认出来,死后不能进祠堂,家里人也要被乡邻戳脊梁骨的。”
祝为民见冯有福说的认真,倒也信了七八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晓得啊……我们除了当兵,还能干什么呢?据说忠救军的基地在广德附近,这里过去封锁线一条条的,我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办。而且,而且……”冯有福的语气低下来“我们的队长虽然各种不好,有时候也干混账事情,但是真的在打萝卜头,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混不上去的原因,这次他带我们转移的过程中被萝卜头打了埋伏,当场为国捐躯,我们也就散了。至于其它忠救军游击队,和土匪也差不多,这样的队伍,去了也是白去。”
“你们还有枪?”祝为民眼珠一转忽然问道。
“嗯,有两支长枪,一支短枪,都埋在附近,先生救我一条命,短枪留给你做个纪念,也能防身。一会儿和我们一块挖去。”
“我倒有个想法,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坏人。我也不说什么虚的,我们六场镇日子也不好过,忠义救国军,保家游击队,这个司令,那个队长的隔三初五就来打秋风,三七八个人,三五条枪,像煞嘎事的要钱要粮,镇长稍微讨饶几句,就是两记耳光,一拉枪栓说要枪毙汉奸。”
“过了几天,又是这几张面孔这几条枪,却换了‘兴亚军’、“黄道队”的招牌,还是要钱要粮,一个不如意就说你私通共党,,前几天龚路的村长就因为牢骚几句,结果被拖到宪兵队,自己走进去,第二天被抬出来扔到地上,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既然你们有枪又是行伍出身,做人也不错,没有仗着手里有枪就去当土匪,在这个世道上,就算是好人了。眼下多半也没地方去,不如留在镇上,我再拉几个青壮来,我们也弄个民团。有了枪,这群土匪就不敢来‘征粮’,能维持镇上太平,让乡亲过几天舒心日子。你们呢,也有口饭吃,有个落脚点,总比现在这样强吧。至于将来如何,那走一步看一步吧。”
冯、朱听了大喜过望,好歹是有房子住有热饭吃,比在田野乡间到处流窜的日子要好太多。
当下祝为民让两人先去把武器起出来,自己去找镇长商量。
一会儿,老镇长带着几个保长还有若干老资格的甲长齐齐来到祝家。
镇长叫周得同,反复打量着两人,最后摇摇头,跺跺脚:“哎,路上我们也商量过,只能这样了。那帮乌龟王八蛋土皇帝实在惹不起,三天两头来,我这张老脸耳光吃了几十下也就算了,镇上都是老实人家,祖祖辈辈种田做小生意积点家当下来,这样下去再有个半年,要全部被这群土匪吃光抢光。你们两个好好干,吃喝不会亏待你们的。只要护住镇上,别让那帮强盗进来,我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其他保长甲长也纷纷点头。
“唐全禄那里,你们给都我去放风,就说有七条长枪!这个册老,蟛蜞裹馄饨-里戳出!当我不晓得他和老蟛蜞内外勾结,敲镇上竹杠?我连他们四六拆账都都晓得!原来就不是好东西,现在更加无法无天!”周得同愤愤不平,白胡子一撅一撅的“但知道又怎么样?老蟛蜞手里有枪,我只能头一缩装戆,现在我们也有枪了,那要蛇吃蛇比长短了!”
一保长刘阿弟也指着说:“我有两个外甥住在川沙,没来过镇上,是生面孔,唐全禄不认得,回去我写封快信他们过来,就说是和你们两个一起拖枪逃走的,然后镇上再找好人家的几个小伙子,凑十个人。”
“是,我一会儿悄悄去找王铁匠和张木匠,让他们照这枪样子,做几把假枪,再把原来打野鸭子的土枪拿出来,这样真真假假的,就能吓住人了!手榴弹也照样子做几只!”五甲甲长林宝根也在出主意。
周得同又道:“你们两个是行伍出身,祝先生又是有学问的人,你们练出来的队伍,肯定比老蟛蜞这个土匪,呸,他算个屁的土匪,就是个二流子!”
周得同这一说,顿时把其他几个甲长的火气也勾起来,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把唐全禄和老蟛蜞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趁着这个功夫,祝为民向冯朱二人解释起唐全禄来。
唐全禄是镇上的三保长,他大儿子唐德功在周浦镇开了家米店,日寇占据周浦后,唐德功主动凑过去巴结,成了二区维持会专员,要不是周得同有威信以前又顾乡里,只怕这镇长早就姓唐了。
唐全禄没当上镇长,却不妨碍他发财,儿子是维持会专员,手下管着几支枪,整天负责抓“反大东亚共荣份子”,他自己却和好几个忠救军游击队有关系,后者被日本鬼子吓破胆,莫说打鬼子,就是看到了都远远绕开,仗着有枪就是草头王,开始落草为伍,为害乡里。
比如忠义救国军三师五大队四中队队长“老蟛蜞”,此人在抗战前就是六场附近的痞子,整天偷鸡摸狗,后来领着一群狐朋狗友混入忠救军骗领了三支枪,没朝日本人放打过一颗子弹,倒是隔三差五就来六场镇上收取“抗日捐”。
大家有心不给,却看到枪管子就腿软,非但如此“老蟛蜞”还对镇上富户家产情况了如指掌,常狮子大开口讹掉别人一半家产,却又不至于把人逼到跳河的境地,这显然是有内行在带路嘛。
大家都不傻,一来二去就明白“老蟛蜞”这是在养鱼了,不是捞一票就走,打的是“细水长流”软刀子割肉的主意,把六场当成“收税”基地,没钱了就来敲一笔,这怎么吃得消?!
至于为啥能一口报出各家的家底,那多半是唐全禄在作祟,他本乡本土人对大伙了解,加上儿子在维持会里里干活,镇上那点事情他比周得同知道的都清楚。
这样内外勾结下来,整个六场都快被他一家给吸干了,大伙恨的要死,痛的要命,却无力反抗,每次见到这父子俩还得主动赔笑脸。
日子过得要多惨有多惨。
不少人初一十五去庙里拜菩萨的时候都在祷告赶紧一个雷下来,把小日本和唐家父子都劈死,就连土地庙的野道士李玄真都暗地里收钱做了好几次五雷法,只是黄纸符画了无数,但人家靠着东洋萝卜头日子越过越惬意。
李道士面对乡亲也不好意思再打混,只推说这五雷法得等到夏天才有效,眼下却是不再画符了。
唐全禄开心了,六场和周围几个村镇就离死不远了。
除了老蟛蜞外,还有其他几个小势力,几个人,扛着一支膛线都快磨没了的老套筒,也来吆五喝六……
现在倒好,天上掉下几杆枪来,有了这东西撑着说话腰杆也能硬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