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天，我正在给新员工做培训，肖远悄悄把我叫到办公室。

“弘毅，今后公司里普通的事你不要再参与了，这些账户你整理一下，我们很快要用。”他拿出一份证券开户资料名单放到桌上，意气风发的走到窗前，眺望远处黄浦江面抱胸而立。

“这次交易要求是在当前价格区间，吸筹改名为正方医药的公司股票10%左右，等待后续操纵指令。策略有些特别，就你自己一个人操作，同时尽量保证完成任务，”他的语气很严肃。“还有就是这次产品备案，我准备让你做基金经理，你要尽快熟悉基金运作流程。”

我压住内心的好奇静静看着他，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顺利完成以后，我给你记头工，股权奖金都少不了你的”。他转过头，给我一个轻松的微笑。

“好的”，我拿过资料没有多话。能让我离那个女人远一点，正中下怀。

回到办公桌，我按不同券商软件整理出证券账户名单，同时看到账户里已经有很多资金。心里升起一团疑惑：不是说好阳光私募的吗?不明白为何要悄悄交易。

半个月以后。

“肖总，吸筹已经完成，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到肖远办公室汇报。不同券商软件不同ID，还不能暴露痕迹，我一个人做的很辛苦。

“好，你今天安排一下，马上跟我去一趟正方集团”。他仿佛一直在等我的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命令道。

“好的”，我转身出去收拾东西。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在路上。经过一段狂奔以后，你需要减慢速度，甚至停下来看看，歇歇，想想下一段路怎么走。

当我停下脚步在熟悉的湖边咀嚼自己成长之路的时候，深圳正方集团科技园的春花已经漫野绽放。

我们这次来的很隆重，肖远联合国内一家顶尖券商、一家境外券商、四家基金公司、两家投资机构，共同合作包销正方医药非公开发行一亿股流通股股份的增发事宜。按当前股价计算募资金额超过15亿元。

正方集团现在已经驶入快车道，特别是医药产业借壳上市以后，它的社会知名度和品牌影响力都大幅提升。作为大消费和逆周期性板块，正方医药很受资本市场追捧，目前股价一直维持在14元附近。不过公司借壳上市只是手段，进入资本市场融资，或者说丰富融资渠道才是目的。

还是那间宴会厅，还是那个觥筹交错的酒桌，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第一次到总部参加酒会的地方。不过这次气氛明显不同，所有人好像都是相知多年的朋友，所有笑容都是如此和善真挚。

只有我知道，他们私下里每一个眼神都充满勾心斗角，每一句言语都暗藏锋机玄妙。

“咦，大哥是你吗”？刚刚酒过半巡，一个奇怪的问候在旁边传来。

我回头一楞，当年在南武当拜佛时候遇到的高林也在宴会上，真是很意外：“怎么是你？”

“哈，真的是你啊，”他高兴的跳起来，放下酒杯用双手拉住我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里？”我也很激动，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是我爸的公司啊，我刚从新加坡回来，”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靠”，我仰天长叹，这种机缘巧合简直让我无话可说。

“哥，你叫什么名字，当年忘了问你”，他回神比我快。

“陈弘毅”。

“你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吗？”他指着肖总他们一行又问道。

“对，我是深泓投资公司的员工”，我没告诉他曾经是正方员工的事，因为这样没有意义。

“哦，我敬你一杯，今晚咱们好好聊聊，那次走散之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他很开心，开始到处找服务员拿酒。

“哎哎，等会他们宴会结束吧”，我赶紧拉住他。

“也好，其实我也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老爸非要让我学习学习，”他思考了一下答应下来。

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这么早就参与进这种场合，真是难为他了。

“小公子，您在这儿呢，高董要您去那边跟他们喝一杯”，一个厌恶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我知道是吴志山。今晚他那怨愤的眼神已经扫我很多次了，我一直就当视而不见。

“陈哥，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高林拿起酒杯，向我说抱歉。

酒桌上都有不得已的应酬，我理解他的身不由己。不过我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只好百无聊耐走到露台。

外面的网球场、游泳池还是当年那样，风物景致一点都没变，只不过唐风已经不会再在后面向我打招呼了，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就是如此。今年司徒玥追随他去了BJ，小两口现在的感情越发稳固，回想当年这里的一幕一幕，我在心底为他们祝福。

想起他们的爱情，我也想起了自己远方的姑娘，便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现在我跟苏颖的关系也稳定下来，虽然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每天视频聊天或者留言问候已是必修课程。

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回到餐桌，宴会气氛还是刚才那样热烈。不过我看到肖总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像以前那般绚烂。

看到我坐回酒桌，他乘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打个眼神让我跟过去。

“你现在听好：明天开盘以后，不计代价把股价打到跌停，然后最好在十元钱附近尽量维持二十个交易日，越低越好，我怕今晚喝多了明天起不来。”没有开场白，他直接用非常细微的声音给我指令。

我楞住了，看来要出大事。

肖总打着酒嗝跌跌撞撞的走了，我失魂落魄地站在洗手间任凭水龙头流的稀里哗啦。。。

失散多年的朋友是老板儿子，现在马上有人要在他们背后施展阴谋诡计；电影情节般的故事在身上发生，而且还由我亲自实施，今晚这种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实在太离奇了。

回到座位，我甚至都忘了擦干脸上的水滴。远处肖总看出我不对劲，不满的瞪了我一眼。

“陈哥，今晚咱们怎么安排？”高林看见我又围坐了过来，他没看出我的异样，态度还像刚才那样诚挚。

“那个，我今天喝多了，改天吧”，我有气无力的向他摆摆手。今晚的事情太乱了，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那好吧，今晚你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再说。”他礼貌地退走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成功和幸福，不管区别如何，一颗饱满的灵魂、一个真实的自我都是最重要的评价标准。我从逆境中一路走来，面对命运加诸在身的苦楚和磨难，从没气馁也不抱怨，一直坦然豁达的去面对，但这种处世方式只适合于生活。而生活的另一面是生存，在生存法则里厚黑权谋、商战职场都是必须面对的考验。

我知道现在必须接受这种考验，他是我人生阅历的一块试金石。只有阅尽千帆的智慧，才能不屈从于命运安排，才能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坚持。

第二天。

大盘已经在2000点附近横盘半年了。正方医药的盘面还是那样平静。房门紧锁，面前三台电脑依次排开，我握着鼠标的手心沁满汗水。

我知道今天的操作将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那些结果我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生死得失，我已管不起身后洪水滔天。

五千手，一万手，一万五万手，我连续三笔抛单将价格直接往下打了百分之五，市场没有反应，因为瞬间下挫和爆炸的成交量让股民们彻底懵从。我调整好各个账户另外几笔头寸，耐心等待着市场的买盘，只有彻底打掉那些抄底盘的信心，才能让他们忌惮，从而引发更大的恐慌，可惜只有零星的买盘。那好吧，那就让我们一起去地狱吧！我怒吼起来。

五分钟以后，我将股价直接牢牢封在跌停板，上面还有十多万手的卖盘，那是我的全部子弹。

在筹码有限的情况下，这种操作只能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市场措手不及，否则很容易被反转。不过还好，高位盘整破位，恐慌气氛和技术性抛盘接踵而至，那些不明就里的散户们也夺路而逃，把筹码叠加的越来越厚。

我悄悄撤掉前面大部分卖单，又重新压在他们那些散户的筹码后面，四十万手卖单，接近五个多亿，看来今天可以无忧了。

我长舒一口气，疲惫的瘫软在座位上。

手机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不断冒了出来，有肖总，高林，温晓霞，唐风，朱瑜，甚至还有那个曾经为难我的吴志山。看来我确实逼急了很多人。

“肖总，一切顺利，”我首先给肖远汇报工作。

“嗯，我看到了，非常好。明天继续，我看他们能扛多久。”他语气有些阴冷。

“明白。”

“喂，高林，早上给我打电话啦？”我又拨通了高林的电话。

“陈哥，那个我突然有点急事，本来中午想约你出来吃饭的，你先等会，看我爸处理的进展，再来找你行吗。”高林的声音很轻，估计是被早上的事情影响到了，目前和他爸在一起。

“嗯，没问题，你先忙。”我放下电话轻叹了口气，于心有点不忍，但又不能明说。

“唐风，怎么了，有啥事？”过了一会，我当做无所事事给他回过去。

“没什么，听说你在我们集团科技园，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上海，要来得及的话，我跟司徒玥一起先回来看看你，”唐风没有提股票的事，估计他也不知道，他惦记的是兄弟情义。

“过两天吧，不确定”，我没法给他答案，我的时间取决于肖总他们谈判的进展。

“好的，我们安排一下时间，尽快赶回来。”他把电话挂断了，我的心情也有些难过。

其他人的电话我没有回，不用想也知道是关于股票的。现在问什么也都晚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外面的天气很好，红通的艳阳把地面映照地明晃晃的。刚才房间昏暗，我的眼睛还没适应这种反差，只好用手遮住额眉。肖总他们在正方集团继续谈判，我无事可做，便慢慢离开酒店大堂向闹市走去。

进入资本市场已经一年多了，各种机巧权谋，风云变幻我也都经历过一些，现在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时候难免惶恐，但已经没有了太多负罪感。

命运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当你想抓住它的时候，往往无法触摸到它，但你自己如果可以去操纵命运，却又有莫名的害怕。

上天赋予我们虚妄浅薄，越深的层次要面对的心魔越多。不肯修行者，倒是只可如世间事一样，要承认自己的无能；真要面对命运，是需要资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