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天胤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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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祁州知州:建庙学,修贞文书院

嘉靖十三年(1534)冬天,孔天胤顶着寒风,踏着严霜,一路北上,奔赴直隶祁州,出任知州。其事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修建庙学

 

孔天胤一到祁州,就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祁州的庙学非常残破,已不能进行正常的祭祀和教学活动。廖道南记载了孔天胤对祁州庙学的重视:“岁甲子,孔侯汝锡自秦督学迁牧于州,乃喟然叹曰:‘弗崇厥构,胡以永观?弗敦厥教,胡以祇命?厥责在予,予曷敢后?’”6廖道南是位文坛老将,史称他“在词垣最久,娴熟掌故”,曾作《殿阁词林记》。孔天胤参加殿试的时候,廖道南是读卷官之一,此事在廖道南《殿阁词林记》十四卷也有记载:

 

嘉靖壬辰,今上御文华殿,辅臣以次读卷,其第二卷孔天胤对《农桑策》云:“帝王敦本以厚天下之生,达权以通天下之变。”则臣道南所拔也。

 

廖道南以爱才之心,以读卷官的身份选拔了孔天胤,如今见孔天胤在祁州有此善政,自是欣喜之余而为之记。

嘉靖十四年(1535)春二月三日,祁州先师孔子庙在知州孔天胤的主持下,开始动工。选辟新址,动土夯基,遴选石材,选取佳木为栋梁,招集工匠并使其各尽所长,组织相关人员对庙学的格局进行规划。孔天胤与诸官员商定的规划是:“其中为先师庙,庙之东北为启圣祠,庙之左右为先贤庑,庑之左右为乡贤、名宦祠。祠庙之后为明伦堂,堂之左右为四斋,为诸舍,为虹桥,为外棂星门,门之南为泮池。”启圣祠,祭祀孔子父亲叔梁纥启圣公的祠堂。孔庙的左右是祭祀祁州乡贤的庑;再左右是乡贤名宦祠,祭祀历代乡贤中的卓越者和在当地做过官职且政绩卓著的官员。明伦堂是读书、讲学、弘道、研究的场所,明世宗颁布的《敬一箴》刻石就立在明伦堂。这样的设计,既符合朝廷对于孔庙的规制,又考虑到祭祀和教学两个方面,甚至考虑到了外观的环境。

孔天胤这一番宏伟的规划,为的就是将祁州的教育事业推上正轨,他所做的,是惠泽祁州千秋教育的大业,这也成为祁州教育史上极为重要的创举。

从二月动工,“越七月工告成”,也就是在嘉靖十四年(1535)的九月。嘉靖十五年(1536)二月三日,庙学的所有工事全部完工。廖道南认为这是孔天胤希冀“学遍天下”,让诸生“临馆事于学也,道其终矣乎”的重大举措。他说,庙学修成,祁州士子来这里求学,得到良好的教育,才能明了“道”之大。并对祁州未来的学风抱有极美好的展望:“祁士志于希贤,贤以作圣,王化其兴矣。”当他把这番话说给孔天胤的时候,孔天胤又“叹”了:“孔侯闻之,则又喟然叹曰:‘是余志也,亦多士志也。’”开篇因庙学失修而“叹”,篇终因不知自己的志向和“多士”的志向能否达成而叹。以“叹”始,以“叹”终,意味却已完全不同。

庙学修成,须立碑记之。碑后之文,由孔天胤亲自撰写。开篇先写了自己主持修庙学的原因:

 

孔氏曰:余修庙学,盖慎率余所职司。夫明王设教分治,礼教为先。若庙圯弗葺,学宫荒为茂草,即礼教弗修。夫礼教弗修而官职敝,余岂敢哉?(《书庙学碑后》)

 

他说,主持修建庙学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贤明的先王设立学校并派地方官来监察治理,首先倡导的就是礼教。如果自己作为地方长官,看到作为重要教育场所的孔子先师庙颓圮残破也不去修缮,看到学宫荒草丛生也不去治理,那首先就是没有遵从先王的礼教。如果礼教得不到修治,就是地方官的失职,自己怎么敢承担这样的罪责呢?

接下来,孔天胤说了自己以前“视学”时的所见,自然是他在陕西督学时的经历:

 

余尝视学,见所谓庙者多所颓坏,兹其故有四焉:俗吏慢之尔,庸吏弃之尔,贪吏吝之尔,骄吏避之尔。(《书庙学碑后》)

 

先师庙的颓坏大多是因为这四类官员,一为俗吏,一为庸吏,一为贪吏,一为骄吏。俗吏忙于俗务,对于教学之事以为不急,故慢之;庸吏不懂得教化之重,干脆弃之不管;贪吏宁肯多给自己留些银两,也舍不得将钱花在修庙之事上;骄吏急于功利,对此出力不见成效之事避而不为。正因为如此,庙学不修,教育不兴,人才得不到教引和擢拔。这都不是君子之心。真正的君子之心,“苟可以裨教,曷敢慢也;苟可以靖职,何敢弃也;苟可以公世,何敢吝也;苟可以对天,何敢避也”。这也正是自己主持修建庙学的原因所在。

 

(二)创建贞文书院

 

孔天胤在祁州任上被载入史志的第二项宦绩,就是创建了贞文书院。乾隆《祁州志》“建置”:“贞文书院,在学宫后,东西八丈,南北四十八丈,共六亩四分。嘉靖十四年(1535)知州孔天胤建。后圮。”

书院是庙学之外的另一个教育机构。书院的功能,明代理学家王守仁认为是“匡翼夫学校之不逮”7,也就是补救官学的流弊,同样承担着社会教化功能、知识传播功能和学术传承功能。那么孔天胤为什么在祁州修建庙学之后,还要再修建书院呢?廖道南在碑记中介绍,孔天胤“建贞文书院,以淑邦人士”8。淑,善。修建贞文书院,就是为了让此邦之人趋善。而建书院的由头,却是为了崇祀三个人:

 

贞文书院者,祁州孔侯之所建也。建之唯何?崇祀也。厥祀唯何?祀宋法曹张明公,元状元董君章、李公平也。夫祀明公何为者也?崇道德也。祀君章、公平何为者也?表宅里也。

 

此三人,一位是祁州名宦张载,号横渠,陕西郿县(今陕西眉县)人,“关学”的代表人物,曾任祁州司法参军,在祁州多有建树;两位是祁州乡贤,元代两位状元董珪(字君章)和李齐(字公平)。关于董珪,《畿辅通志》及乾隆《祁州志》载其“幼读书,日记数千言,父母未之奇也。一日,随父见道傍古碑,父使视之,一览悉记。父大惊,乃命诣名师受业,后登至治辛酉(1321)状元,授承事郎、定州同知,后知颍州事”。还有一个有点神话意味的传说,说祁州籍剧作家王实甫,“作《西厢记》未终而卒,同邑董珪吊之,闻棺内哭声,知其为书未成也,因取遗稿续成”(乾隆《祁州志》卷六)。李齐(1301~1353)是元统元年(1333)左榜9状元,历官佥河北淮西行省廉访司事,移知高邮府,有政声。据记载,至正十年(1350),盗突然闯入府驿站,掠十二马而去,李齐奋起追而杀之;至正十一年(1351),州民秦观保造兵仗武器,企图进行抢劫掠夺,李齐将之抓获并诛杀。至正十三年(1353),张士诚攻破高邮城,正在守甓社湖的李齐回救,遭贼闭门相拒,后张士诚以李齐为人质,让他下跪,李齐叱道:“吾膝如铁,岂肯为贼屈!”张士诚怒而强扼使其跪,李齐挺立而被拉倒,继而被捶碎膝盖后剐死。

在孔天胤建祠专祀两状元之前,董珪、李齐就已同祀乡贤祠,明成化十八年(1482)还于州治东建状元祠崇祀董珪、李齐,基址一亩二分七厘,但日久已圮(乾隆《祁州志》卷六)。孔天胤将名宦乡贤中之最优者另立书院崇祀,其用意在于:“崇道德”以施行化民成俗之教,“表宅里”以起到激励后学之效(廖道南《贞文书院碑记》)。

孔天胤此番创建书院,崇祀名宦及状元,除了如廖道南所说的“崇道德”和“表宅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图,孔天胤在碑后的文字中记述:

 

文谷子曰:卓哉兹州,钜贤作之于前,鸿英产之于后,彬彬蔼蔼,代有其人,盖文献称焉。明兴,道化洋溢,声光四流,海隅承风,畿内臻美。兹州或寥阔焉,岂地灵之中歇哉?抑人观之未贞耳。予作书院,表先哲,萃诸生,盖欲贞厥攸观。(《贞文书院碑后》)

 

明兴以来,全国上下都重视教育,而离京城如此之近的祁州,虽“地灵”却未见“人杰”,莫非是“人观之未贞”吗?人观,可理解为识人之观、教人之观、擢人之观。贞,意即“正”,《易•乾》谓“元亨利贞”,《礼记•文王世子》谓“万国以贞”,《论语》谓“君子贞而不谅”。人的观点不正,所以要创建书院,表彰先哲,集聚诸生,使其“人观”得到纠正。

贞文书院经始于嘉靖十四年(1535)九月,嘉靖十五年(1536)正月完工。完工后刻石立碑,廖道南还作歌三章,以赋体的形式赞颂了祁地有山、祁地有水、祁地有哲,可谓地灵人杰。

“书院”这一作为官学重要补充的教学场所,明清时期曾屡次遭到禁毁,特别是那些民间的私立书院。第一次禁毁,就是贞文书院建成后第二年的嘉靖十六年(1537)。这一年,孔天胤的同年,御史游居敬上疏斥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倡其邪学,广收无赖,私创书院”,请求皇帝“戒谕以正人心”,于是明世宗下令罢各处私创书院。第二次是嘉靖十七年(1538),吏部尚书许z6以官学不修、多建书院“聚生徒,供亿科扰”、耗财扰民为借口,上疏皇帝,明世宗“即命内外严加禁约,毁其书院”“申毁天下书院”。但书院在当时的影响很大,声望很高,禁是禁不住的。明人沈德符在其笔记小品《万历野获编》中说:“虽世宗力禁,而终不能止。”

贞文书院是否遭到禁毁无可查考,但孔天胤离开祁州后,祁州没有了像他这样以极大的热情倡导“贞人观”的地方官,贞文书院遭受年久倾颓的命运却是必然的。到孔天胤去世四十多年后的天启五年(1625),新任知州郭应响才承继了孔天胤的拳拳之心和“贞人观”之志,于张载祠东南隅重建讲堂,题名“祁阳讲堂”,聘请河南汝阳儒学巨子任淮主持,延揽省内外名师周良寅等七人讲学其中,时有境内生员七十七人,外州县求学者九十二人。这是历史上贞文书院最为鼎盛的时期,时人许国士《祁阳讲堂记》、阮鹗《祁阳文会记》记载了当时的盛况(光绪《保定府志》)。到乾隆年间,书院又渐衰颓。光绪六年(1880),知州朱润保再建书院于学宫西侧明伦堂旧址,分东西两院,东院为授课之所,西院为试院,系每月考课生员之所,并将修建贞文书院的余银交当商生息,为书院用度。邑绅卜应麟等督导其中,月例会讲两次,初二讲授官课,初三为斋课。明末清初,贞文书院有学田五十九亩,以租金作为经费开支,光绪三十三年(1904),改为高等小学堂。10

 

(三)学术活动

 

清代学者朱彝尊辑录的《明诗综•安州语》里记载了一则逸事,可作为孔天胤在祁州任上以文名重于当时的一个佐证:

 

苏州张寅仲,明中正德辛巳(1521)进士,知安州,浚牙家港,筑堤,暇则与士子讲学。时孔天胤知祁州,亦以才见重。时人语曰:“有所疑,问安祁;莫忧竦有张孔。”(朱彝尊《明诗综》卷一百)

 

说保定府两个州,一个是安州,一个是祁州,知州都是大才子。如果有人学问上遇到疑问,别人会告诉他:有疑问,别忧虑,可以到安州和祁州去问,安州有张知州,祁州有孔知州,皆博学高才之人,定能解答你的疑问。由此也司见孔天胤才学之隆和声誉之广。

嘉靖十五年(1536)八月,孔天胤还在祁州会见了直隶江阴人薛甲(嘉靖八年进士),二人关于《大学》的宗旨,进行了一番讨论。薛甲后来写了《〈大学〉说赠孔文谷编修》(孔天胤并未授编修,但中榜眼,当授编修,故称)一文以赠。文末写道:

 

孔君文谷与予相遇于上谷,论及《大学》,辱以予言为信。临别索赠书,予说(悦)以贻之。时嘉靖丙申八月日也。

 

这可以作为孔天胤在祁州期间学术活动的一个侧影。

嘉靖十五年(1536)夏秋之际,孔天胤调为河南按察司佥事兵备颍州,正五品。

孔天胤仕途中的第二站祁州,至此告一段落。历代《祁州志》俱将孔天胤列入“名宦”。如清乾隆《祁州志》“名宦”:“孔天胤,山西汾州进士,嘉靖间知祁州,文学优长,政事卓异,历任左布政。”可见其在祁州为官的政绩卓著。

据王崇庆《孔麟新郑县君墓表》,孔天胤曾迎养其父到任,其父孔麟“一日,观于野,而见民和焉,则又喜动颜色”,对孔天胤的治绩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