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亚伯拉罕·林肯与自我奋斗的神话
我碰巧暂时占据了这座白宫。你们的孩子中任何人都会像我父亲的这个孩子这样向往来此,我就是活着的见证人。
亚伯拉罕·林肯致第166俄亥俄团
他的雄心就是一台示不停息的小发动机。
威廉·H.赫恩登
关于林肯的传说已逐渐吸引住了美国人的想象力,任何政治神话都无法与之相比。这像是一出戏,剧中的伟人为易犯错误的有罪之人承担了痛苦和道义重任,代他们受苦受难,以神圣的基督的善德救赎了他们——“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对一切人都有仁爱之心”并且于事业成功的顶峰遭到杀害。老于世故的海约翰对林肯颇为了解,已到了他愿意让人了解的极限,称他为“自基督以来的最伟大人物”,我们无法想象近代有任何一个其他政治人物能享受这么高的比喻。
如果说关于林肯的传说的巨大力量得自它与基督教的各种赎罪主题的相似之处,那么另一方面,它也同样完善地代表了美国人经验中的另一种倾向。虽然林肯的职业是政治而不是工商业,但他也是美国人一向极为敬仰的自助精神的杰出典范。当然,在美国的杰出政治家当中,他并不是可以自称出身卑微的第一人,也不是对这种出身加以利用的第一人。但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从相对默默无闻而一跃坐上高位;没有人像他那样在攀登高峰的同时如此完全地保持了极端朴实的作风;更没有人把成功和权力的取得与人性和道义责任的如此强烈的意识结合在一起。林肯认为自己的突出之处恰恰在于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获得的成就,并且正是据此来向世界解释他功业的意义。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是靠个人奋斗而成功者的典范,因而一心一意并且坚持不懈地担当这一角色,这使他的表演具有高度的艺术性。林肯传说的第一位作者和林肯“剧”的第一位伟大剧作家就是他本人。
林肯的朴实是十分真实的。他称妻子为“妈妈”,不穿外衣就接待贵客,当了总统还曾向一位出列的士兵大喊“小兄弟!小兄弟!”然而,他也是个具有复杂心理的人,复杂到足以看出自己的朴实的价值。他一心想强制自己保持诚实正直,近乎病态,谦虚过分,不能像亨利·克莱或詹姆斯·G.布赖恩可能会做的那样以粗俗炫耀的姿态出现。(1860年有一份竞选宣传品曾宣称他经常阅读普鲁塔克的著作,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立即阅读起《希腊罗马名人传》来。)不过,他确实通过强化自己实际具有的气质而形成了自己的政治人格。
即便是在进入政界的初期,演说还充满老一套的夸大演讲词的时候,林肯也很少忘记提醒人们注意他特有的谦恭态度。他在首次作长篇竞选演说时说,“我出身于最卑微的阶层,并且始终留在最下层,我没有那种名流亲属或朋友来举荐我。”从此以后,他总是说到这一点。“我想诸位都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出身寒微的亚伯拉罕·林肯。……假如我当选,我将感激不尽;假如不能当选,那对我也完全一样。”反对派有时对他这种贬低自己很不耐烦(“我的可怜的、瘦长的脸庞”),一家民主党刊物曾把他称为尤里亚·希普。 [1] 虽然这种做法有些做作,而且甚至还带有一种隐蔽的自信心情,即海(约翰)所谓的“知识分子的傲慢”,但其中并无欺骗的成分。这很符合林肯心目中的自画像,在他心目中,自己是和穷人、老人和被遗忘的人在一起的。林肯曾在给赫恩登的信中提到“我那衰老、干涩的双眼”,他当时不过将近39岁,这封信显然不是为对选民哗众取宠而写的。
他那平凡而不修边幅的形象中始终存在着这种引人同情的因素。林肯夫人的一位朋友曾说,“他是人们见过的最不信神的人。”然而,他的同事们却看出这可能是一笔政治资本,并将其转变为一种最成功的政治象征——双手粗硬的劈围栏横木者。在1860年的一次共和党集会上,约翰·汉克斯和另一位老拓荒者扛着两根围栏横木来到会上,横木上标写着:“这两根围栏横木系由亚伯拉罕·林肯和约翰·汉克斯于1830年在桑加蒙河边低地为一块地皮围栏劈成的。”林肯则以他通常的坦率态度承认,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那两根,但他可以肯定,他过去实际劈的横木决不比这两根差。以后小塔德终于可以说:“全世界都知道爸爸过去是常劈围栏横木的。”
谦卑属于基督教主要美德中的温和一类。“谦虚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大地。”但是,基督教的要求和成功的神话是不相容的。产生成功神话和靠自我奋斗成功者的竞争性社会或许可在原则上接受基督教的美德,但简直不能将其付诸实践。成功神话的动力是野心,这同基督教的大罪骄傲倒十分相近。在一个通行野心和自助精神,而又一再宣传蔑视其结果的道德准则的世界上,一个诚挚的人,一个生活在危机时代的知名人士如何能既满足自己的抱负而又在道德上始终做一个完人?如果他像林肯一样内心极为虔诚,那么就离大悲剧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