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仪式、空洞的仪式、强迫的仪式

不是所有的仪式都是成功的。有些是沉闷失败的，甚至是痛苦的；有些是逐渐衰退的。有些仪式被当作空洞的形式受到抵制，在强烈要求下，若可能时它们会被轻松地抛弃。这些不同情况对精练我们的理论和验证仪式运行的条件是有用的。不成功的仪式实质上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社会际遇，从极微小的到规模宏大的公众聚会，如果根据仪式强度的标准能进行衡量的话，我们并不期望其强度到处都是一样的。因为我将提出，生活是围绕这样一种对立而构建起来的：一方面是成功的、具有社会吸引力的仪式情境，它拥有高度的情感、动机和符号容量；另一方面则是有较少的仪式主义的情境，所以我们有必要擦亮眼睛去发现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强弱仪式之间的不同。个体被其所能参与的最强烈的仪式所吸引，对程度较弱的仪式漠不关心，也被其他人拒绝。如果我们想知道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漠然和拒绝，最好也看一下是什么因素产生了吸引力。

失败的仪式最容易见于正式仪式的情况，因为人们会通过公告比较广泛地获知仪式的信息。因此我们应该注意一下自然仪式中失败的情况，包括没有成功的一些政治或其他集会、没有实现的游行示威，以及日常生活中没有产生效果的小型戈夫曼式的仪式。

我们关于仪式成功与否的标准是什么呢？在一个正式仪式的情况中，参与者会使用这样的词语，“一个空洞的仪式”、“不过是仪式性的”、“感到乏味”。 图2-1 给出了一种比较宽泛的仪式失败的标准，可同时应用于自然仪式与正式仪式：最直接的是，具有低度的集体兴奋、缺乏即时的回应、根本没有或只有很少共同的连带。在输出一端，也有更多表明仪式失败的标志：缺少或没有群体团结感、没有固定或变化的个人认同感、缺乏对群体符号的尊重、没有升腾的情感能量——或者丝毫不受仪式影响的平淡感觉，或更糟糕的是有冗长、乏味与拘谨的感觉，甚至是失望、互动疲乏、有想逃离的愿望。这些都暗示了仪式是如何一步一步从轻微的标记丧失到强烈的仪式憎恶，而走向最终失败的。这些极端负面的情形与高度正面的状态一样重要。我们可以想一想那些历史事件——例如在宗教改革中偶像的粉碎——以及个人生活经历中的某些时刻——比如人们反抗那些永远都不想再遵守的一种礼节。²

在这一方面，导致自然仪式失败与造成正式仪式空洞的原因是相同的：政治集会者没有目标地乱转，其成员的注意力被演讲人之外的事情所分散，或者偏离所面对的敌手符号——个体或小的团体逐渐散去，结果剩余的成员也陷入悲观消极的情感中，就像老鼠离开一艘将沉没的船；剩余的成员陷入了敷衍了事的对话中，而永远无法建立起集体兴奋。这里缺失的要素既包括共同关注点的缺乏，又包括共同的主动情感的缺失，这些情感能够建立和转化成集体参与的热情。低强度的、敷衍的或不专心的会话大量存在，与那些兴趣盎然的会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管我们一般认为会话是一个人在际遇中表现出的个性的指示器，但是这些是可以解释的情境性结果，如我们后面可以在更多的细节中看到的，可根据谈论所涉及的重要符号系统的不同匹配，或根据参与会话的各方情感能量的聚增程度来对其做出解释。

成功与不成功的互动仪式在各种新年庆祝活动中可得到鲜明的对照：有些仪式能够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到达真正热情的巅峰（在这方面这些仪式都是传统形式和自然的无拘无束的互动的结合），而另一些仪式则充斥着平淡和敷衍了事的新年问候。是什么导致了两者的不同？我发现一个成功的新年庆祝仪式是这样开展的：在新年钟声敲响前的一至两个小时，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开始制造噪音——通常是口哨、大声喧闹，或者是鞭炮——最重要的是，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确切地说，用他们自己的表情，互相制造噪音。这产生了连带作用；人们开始鼓噪，互相投掷彩带，这些常常会消除障碍使一个陌生人融入到仪式里面。应该注意到，这一互动没有认知的成分；它更像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到处玩耍游逛。在这种新年庆祝仪式里面，私人空间被嘈杂的声音所侵占，有时候即使温和地投掷彩带或纸屑侵犯了身体，也被认为是友好的，没有恶意或不正常。当人们集中精力倒数时间的时候，这种鼓噪的相互连带逐渐升温。当新年钟声终于敲响的时候，人们迸发出团结的姿态——相互拥抱、相互亲吻，陌生人也不例外。相反我们看一下那些比较沉闷的新年聚会：每个人继续着平常的交谈，说一些理性的事情。这使每个人停留在自己的小的精神世界里，无法形成更大的互为主体性，而这一点正是整体凝聚必不可少的。在相互鼓噪的过程中，互动被降低到了最低的基准；也没有形成共享的情感；而钟声响起时的高潮只带来乏味的感觉，很快参与者就会显得疲倦，并且想要回家。成功的仪式是令人兴奋的，相反乏味的仪式则使人无精打采。

另一种仪式可以称为强迫性的仪式。在互动仪式中当个体强迫假装出一种参与性的全神贯注时，这种情况就出现了。当人们被自己的动机，而不是被外在的社会压力所驱使，使自己热情地投入到互动的仪式中，并努力领导这个仪式成功时，强迫性的仪式表现得似乎特别明显。从其他人也被连带地表现出越来越高涨的参与热情来说，这种强迫性的仪式可能也会成功。但是就集体兴奋的程度高于通常获得的共同关注和情感刺激的要素来说，他们感到受到了强迫。其相互连带更具有刻意性和自我意识的成分，而不是自然的流露。聚会的男女主人付出相当大的努力使自己变得充满活力、十分优雅，成为聚会的活力源泉，或者是政治集会的带头人。强迫仪式的费尽心思的效果广泛体现在工作面试的结果中，尤其是在伴有学术讨论的社交访谈中，这些会谈通常被认为是“互动疲劳”的。当个体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时，他们会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引领持续性互动的愉悦气氛，在这个过程中情感耗费的累积作用是相当巨大的。³

强迫性的仪式消耗而不是创造情感能量。多次参与强迫性仪式的经历会让个体产生对这些仪式情境的厌烦，甚至形成一种不爱交际的个性。但主要由于其不自然的、过度的自我意识、相互关注和情感连带，强迫性仪式并不同于成功的互动仪式。因此，参与者并非自然地充满了情感连带，而是不得不努力使自己看似充满情感。即使那些厌倦了强迫性的仪式的个体，我还是建议他们体验其他一些成功的以及能产生正面情感能量的仪式互动。强迫性仪式（还有其他一些失败的仪式）和成功的仪式的区别，在于控制个体的互动仪式链的成分远离前者而转向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