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西周的事迹
西周的事情,《史记》所载如下。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这其间可以研究的,有几件事情。
其(一)是昭王南征不返的事:案《左传》僖公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杜注》:“昭王……南巡守涉汉,船坏而溺。”《正义》:“《吕氏春秋·季夏纪》云:周昭王亲将征荆蛮,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祭公陨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反振祭公。高诱注引此传云: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由此言之,昭王为没于汉,辛余靡焉得振王北济也。振王为虚,诚如高诱之注,又称梁败,复非船坏。旧说皆言汉滨之人,以胶胶船,故得水而坏,昭王溺焉,不知本出何书。”又《史记·齐太公世家集解》:“服虔曰:周昭王南巡狩,涉汉,未济,船解而溺昭王。……”《索隐》:“宋忠云:昭王南伐楚,辛由靡为右。涉汉,中流而陨,由靡逐王,遂卒不复,周乃侯其后于西翟。”这件事的真相,固然无可考见;然而有可注意的两端:其(一)诸说都说是溺于汉,不说卒于江上。其(二)《吕氏春秋》说“昭王亲将征荆蛮”,宋忠也说“昭王南伐楚”。江汉可以互言,并没有什么稀奇,巡狩和征伐,以古人说话的不正确,也未必有什么区别。然则这件事情,依情理推度起来,实在是战败而死的。然则这一战究竟是败给谁呢?《左传》下文“昭王南征而不复,君其问诸水滨”。《杜注》:“昭王时汉非楚境,故不受罪。”依我看起来,这句话实在弄错了的。案《史记·楚世家》,说熊绎受封居丹阳。《汉书·地理志》,说就是汉朝的丹阳县。汉朝的丹阳县,是如今安徽的当涂县,未免离后来的郢都太远。清朝宋翔凤,有一篇《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根据《世本》,左桓二年《正义》引。说受封的是鬻熊,不是熊绎,这一层我还未敢十分相信;然而他考定当时的丹阳,是在丹水、析水入汉之处,实在精确不磨。他的原文道:见《过庭录》卷四。
据此看起来,当时的楚国,正在汉水流域。昭王这一役,一定是和楚国打仗而败,渡汉溺死的。
其(二)周朝的穆王,似乎是一个雄主:他作《臩命》,作《甫刑》,在内政上颇有功绩,又能用兵于犬戎。虽然《国语》上载了祭公谋父一大篇谏辞,《史记》上也有的。下文又说“自是荒服者不至”,似乎他这一次的用兵,无善果而有恶果;然而古人这种迂腐的文字,和事势未必适合。周朝历代,都以犬戎为大患,穆王能用兵征伐,总算难得。又穆王游行的事情,《史记·周本纪》不载,详见于《列子》的《周穆王篇》和《穆天子传》。《周书·束皙传》,《周王游行》五卷,说周穆王游行天下之事,今谓之《穆天子传》。这两部书,固然未必可信;然而《史记·秦本纪》《赵世家》,都载穆王西游的事;又《左传》昭十二年,子革对楚灵王也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这件事,却不是凭空捏造的:他当时能够西游,就可见得道路平静,犬戎并不猖獗。
其(三)是厉王出奔和共和行政的事。厉王出奔这件事的真相,也无可考见。不知道逐他的究竟是谁。近来有人说,中国历代的革命都是“暴民革命”,只有这一次,却是“市民革命”。《饮冰室文集·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依我看起来,这大约是王城里头人做的事情。共和行政有二说:其一便是《史记》所说的“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还有一说,是出在《汲冢纪年》又不是如今的《竹书纪年》。和《鲁连子》上的。说有个共伯,名和,摄行天子之事。这两部都是伪书,《史记正义》已经把他的说法驳掉了,一翻阅就可明白。
其(四)西周的盛衰,其原因有可推见的。周朝受封于陕西,本来是犬戎的根据地。历代都和犬戎竞争,到大王、王季、文王,三代相继,才得胜利,周朝立国的根据,到此才算确定。同时他的权力,向两方面发展:其一是出潼关,向如今的河洛一带,后来渡孟津伐纣,营建东都,所走的都是这一条路。其一便是出武关,向汉水流域,所以韩婴叙《周南》,说“其地在南郡、南阳之间”。《水经注》三十四。现存的《诗序》,也说“文王之道,被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汉广序》。就周公奔楚,所走的也是这条路。后来他权力退缩,受敌人的压迫,也是从这两方面而来。昭王南征而不复,便是对于南方一条路权力的不振。宣王号称中兴,尚且败绩于姜戎,可见得戎狄的强盛。到幽王时候,东南一方面的申,申国,在如今河南的南阳县。和西方一方面的犬戎相合,西周就此灭亡了。这种形势,和前乎此的商朝,后乎此的秦朝,实在是一样的,通观前后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