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上最好的投资是自己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最好的情感投资并不是找到一个潜力股男人,
而是把自己当作潜力股,
使劲开发。
无论如何,
多爱自己总是没错的。
你要把自己当作潜力股
传说中有种“海绵女”,阅男无数,从每个男人身上都能汲取到精华化为己用,一个又一个男人用身体、用智慧、用才华、用金钱等各种养分将她哺育得越来越艳丽,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刀枪不入。
与此相对的却是反哺型的女人,一个个小母亲似的,把自己的美貌智慧一滴不剩地奉献给了相中的男人,如果真有乳汁,她也恨不能挤出半碗。结果呢,结果把男人养得白胖有才人见人爱,自己这朵鲜花却被榨干了汁液,也只有萎谢了。
所以说,女人啊,千万别嫁那些不如你的人,那样的话,你的生活必将一路下坠,我们可爱的黄蓉便是典型例子。
这么一说,可能会招来板砖无数,可细想一想,姑娘确实不是在胡诌。《射雕英雄传》里的俏蓉儿何等娇俏,何等慧黠,何等人见人爱、车见车载。金庸在写黄蓉出场时不惜浓墨重彩:
“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郭靖如果是胡兰成,必然会感叹说“惊亦不是那种惊法,艳亦不是那种艳法”了,对于这个生活在塞北的质朴小子来说,白衣金环的黄蓉,就好像是园子中探出的一枝粉嫩粉嫩的俏桃花,在她身后,是一片烟雨弥漫的江南春,这正是他日夜向往的故乡原风景啊。
浙江舟山现在还有个桃花岛,黄蓉显然是江浙美女的典型代表,身材娇小玲珑,语声清脆动人,记得看央视版《射雕英雄传》时,周迅沙哑的声音差点没雷死我,在我心目中,黄蓉的声音应该是异常清脆的,和人斗嘴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听起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此姣丽动人,偏偏又慧黠无双,从黄河四鬼到欧阳锋,武林前辈们都被这个小丫头玩得团团转。黄蓉的聪明混合着一点孩子气的天真,好似小孩和大人斗智斗勇,每次都是小孩以巧计胜出,怎不看得人大呼痛快。
所以说,少当读《射雕英雄传》,感受“昵昵小儿女”式的天真和热闹;壮当读《笑傲江湖》,领略人在江湖理想和现实的冲突;老当读《天龙八部》,顿知浮云富贵,敝屣荣华,终归尘土,我们谁都逃不过宿命。
如此可爱的蓉儿,到了《神雕侠侣》中,竟然变成了一个喜欢护短、小心眼、不分是非、智计与武功毫无进展、好似猪油蒙了心的中年妇人,除了还有几分残存的美貌,简直找不到半点俏黄蓉的风采。
每次看《神雕侠侣》,我都异常揪心,尤其是看到黄蓉母女在乱石阵中无比仓皇,差点死于金轮法王的手下,以至于还要指望冤家对头杨过出手搭救时,我那个小心酸小悲哀啊,真是如潮水般泛过心头。
而当看到黄蓉和李莫愁过招,也只不过是打成平手时,我简直是火冒三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得跑到她面前质问一问:黄大妈,您这些年干吗去了?怎么活着活着反而活回去了呢?难道年龄都长在……
唉,我这么失态,是因为太爱那个冰雪聪明狡猾可爱的小蓉儿,请大家原谅。
《射雕英雄传》中完全没有李莫愁这号人物,可见人家毕竟是江湖后辈,这两个人就怎么能打成平手了呢?!比师父的话,林朝英再牛也牛不过东邪加北丐吧,比智商的话,还有谁比黄蓉更有脑子呢?
就是这样一个优质学生,要名师有名师,要资质有资质,愣是被一个外来的金轮法王逼得团团转,又和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后起之秀打成了平手,真的让人怀疑,她把时间都用到哪儿去了。
那我们来看看,黄蓉这些年都干吗去了。扳起手指头一数,就知道她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女儿,当了十几年不管事的丐帮帮主,最重要的是,培养了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丈夫郭巨侠。
遥想郭巨侠当年,可不是传说中的天生英才,《射雕英雄传》中俨然一个愣头青傻小子,除了心肠好点、能吃苦点、听话点,还真看不出来是一只潜力股。而我们可爱的蓉儿,和他相比简直有如美玉和顽石,那差距可不是一点点。
可到了《神雕侠侣》中,傻小子郭靖已成长成了郭巨侠,一心以天下为己任,武功也跻身超级高手之列,襄阳虽没守成,却赢得了生前身后名,试想当今武林,何人不高看一眼厚待三分?相形之下,黄蓉却没什么进展,以前的傻小子什么都听她的,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唯郭巨侠马首是瞻,他说不救郭襄就只有眼看着女儿受苦,他要死守襄阳就乖乖陪着他送了命。
原来夫妻之间也是凭实力说话啊,今时今日,两人的地位已经颠倒过来了。年华老去的黄蓉似乎也隐隐嗅到了丝丝危机,所以才不惜再做一次高龄产妇,可惜的是,双胞胎是她生的,命名权却得交给郭巨侠,一名郭襄,一名郭破虏,摆明了誓要一门忠烈的决心。
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黄蓉,在为名满天下的丈夫自豪时,会不会也有丝丝遗憾?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为了让郭靖学降龙十八掌,绞尽脑汁做出了一道道佳肴来引洪七公上钩,有没有后悔过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了让郭靖手刃完颜洪烈?
如果她把这些时间这些心思都花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想方设法望夫成龙,那么在《神雕侠侣》中,我们是不是有可能见到一个正值盛年、智慧与武功都达到巅峰状态的黄蓉?
其实,聪明女子嫁个傻小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成龙”计划上,却忘了使自己升值。没有任何人能把一个聪慧的女子从珍珠变成鱼眼珠,除了她自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好的婚姻投资并不是找到一个潜力股男人,而是把自己当作潜力股,使劲儿开发。无论如何,多爱自己总是没错的。
女孩有必要那么拼
不知从哪天开始,“女孩要富养”这句话突然成了朋友圈刷屏率最高的几句话之一。
人们的关注点大多数放在“富养”两个字上面,作者们也一个个摩拳擦掌,乐此不疲地写着诸如“一个女孩要怎样才算真正富养”的爆文。
我却把关注点放在了“女孩”两个字上。
凭什么一定是女孩要富养,男孩就要穷养?
这是因为孩子们从一出生,就因为性别不同被父母和社会赋予了不同的期待。
有人说,女孩子嘛,富养一点,长大了就能更好地抵御诱惑。这话说得,好像男孩子就不需要学会抵御诱惑了一样。
还有人说,男孩要穷养,这样才能培养他们独立、坚强、能吃苦的优良品质。听着挺有理,实际上纯属扯淡,谁告诉你女孩子长大后就不需要独立、坚强、能吃苦的优良品质了?
性别歧视由来已久,以前的人如果生个儿子,就给块玉让他玩,称作“弄璋之喜”,生个女儿就给片瓦让她玩,称为“弄瓦之喜”。
现在的人倒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于是就整出了“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的狗屁理论,总之就是不把男孩和女孩当成同一种生物看待。
我反对的不是女孩要富养,我反对的是男孩和女孩被区别对待。
男孩和女孩呱呱坠地时,除去生理构造外,本来差别是不大的。从男孩、女孩被提倡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养育时,他们就往两个方向发展,开始了被塑造的一生。
“女孩要富养”的口号,听上去很美很动人,好像女孩子是被优待被照顾的那一方,实际上却透露着对女孩子的隐性歧视。
奉行这一原则的父母们可能会感到很委屈,他们觉得,比起儿子来,他们对女儿好多了啊,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尽量先给女儿,然后才轮得上儿子。他们对女儿的偏爱从称呼上都看得出来,女儿都是“小公主”,儿子则是“臭小子”。
被这样区别教养长大之后,小公主们越来越娇气,臭小子则越来越皮实。这时候再把他们放到社会上去一顿混战,你说小公主能是臭小子的对手吗?
所谓优待和照顾,都是针对弱势群体而言的,女孩从一出生开始,就被父母默认了她们是弱势的,所以才需要优待和照顾。
我认识一个母亲,儿女双全,对待儿子什么都是高标准严要求,对女儿则百般宠爱。理由是,儿子长大后是必须要承担社会责任的,女儿呢,做个贤妻良母就行了。
我很想问问她:你在规划让女儿做贤妻良母前,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凭什么你要限制她未来的多种可能性?
做父母的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们的社会舆论在不断地营造女生和男生就应该被不同对待的氛围,这种言论,很多时候都披着层“优待女性”的面纱。
除了“女孩要富养,男孩要穷养”外,我们能听到的此类言论有:
“女孩子嘛,找份稳定的工作就好,养家糊口这种事,交给男人就行了。”
“女人可以软弱,男人必须坚强。”
“请爱护你身边的女性同事们。”
“一个女人,有必要活得那么拼吗?”
“女人太强势的家庭,通常都不会幸福。”
……
从一出生开始,舆论就不断给女孩子们洗脑,拼命告诉你什么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渐渐地,很多女孩长大后都如他们所愿地活成了“女人该有的样子”,再按照这种理论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如此代代循环。
你要质疑这是为什么,他们就会告诉你:自古如此,天经地义。
什么天经地义啊。那古时候的女人从小就得裹脚,一有外遇就得被浸猪笼,你觉得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所有束缚人类天性的行为,都不应该被视成为天经地义。女性的平等、独立都是一点点争取来的。
可能有些女性朋友会问,姐们,难道你不想被社会优待吗?
坦白说,我可真的不想被优待,我需要的是被平等对待。
波伏娃有句名言:女人并不是天生的,女人是被后天塑造而成的。
在著名的《第二性》中,她指出:从摇篮时期开始,人们为女孩子设定的生活就是取悦他人,在没有任何自主思想的状态中完成她们的自然宿命,承担不妥协的人生义务——婚姻和生育。妻子和母亲的命运,是男人发明出来用以否认女性自由的。女人之所以成为女人,绝非单纯的生物学原因,而是取决于社会制度和文明。
波伏娃的理论可谓振聋发聩。数十年过去了,我不无悲哀地发现,在塑造女人的进程中,女性自身也在推波助澜。
当一个女人活得不像传统定义的女性时,最反感她的往往不是男人,而是身为同一性别的女人。她们总是在指责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女性,说后者活得不像个女人。
她们给出的理由是“为你好”,她们认为社会主流环境就是如此,人就得顺应主流。殊不知,正是千千万万个她们和他们,才组成了这样的社会主流。一个人如果不是主动想着从自己做起,而是被动地等着环境变化,那时代就不会进步了。
根本就不应该有什么“一个女人应有的样子”,女人本就是可以活得千姿百态的。她可以选择结婚,也可以不结婚;她可以生孩子,也可以不生;她可以强大,也可以温柔;她可以去职场拼杀,也可以回到家庭。女人可以成为什么样子,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而不是被他人定义。
女人是被塑造的,那么男人呢?
男人同样也是被塑造出来的。
社会总是一味放大男女之间的差异,将某些品性归于男性特有,将另外一些特质则看成女生所独有的。实际上,男女出生时,区别真的没那么大。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是差不多的人,具有同样的优点和缺点。
一个人是温柔还是强硬,是内向还是开朗,是勇于进取还是甘于平淡,其实和性别没太大关系。
男孩子可以很温柔很精致,女孩子也可以很强大很肆意。身为父母,需要做的不是去塑造一个好女孩或者好男孩,而是充分顺应孩子独有的天性,让他们成为自己本该成为的样子。
以前的社会老是强调“男女有别”,那是因为在农耕时代,男人和女人由于体力上的差别,确实存在分工的不同。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两者之间的差别已经大大减小,还因循着过去的模式来教育孩子,搞不好会害了你的孩子。
不要强求你的儿子一定要勇猛精进,也不要强求你的女儿一定要温柔和顺。压制天性的后果,会让他们无所适从,甚至产生性别错位。人们说一个男人“娘”,说一个女人是条“汉子”时,往往都暗指这个人的个性偏离了本身的性别。这样的称呼,本身就是充满偏见的。
与其考虑“男孩子要怎么养”,“女孩子又该怎么养”,不如想想“如何把孩子养成一个像样的人”。
你的孩子以后都会长大成人,都要承担起生而为人的责任。男孩和女孩的养育可能会有细微的区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父母需要做的,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堂堂正正、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常常期待,未来有一天,男人和女人除却生理上的不同,性别差异会越来越缩小。
在理想的平等社会里,他们只是被生理构造划分为不同性别,本质上,他们都是差不多的人,同样享有求学和就业的权利,同样承担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在个人成长的道路上,他们不再追求“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女人)”,而是会追求“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那么一天,我们评价一个女人,不会再以她活得像不像个女人为标准,而是看她活得是否像个真正的人。男人也如是。
曾经看过一本科幻小说,描写未来会出现大量没有性别的人,他们选择工作,不会考虑这是适合男孩子的,还是适合女孩子的,而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选择伴侣,也不用考虑对方是男是女,只要喜欢就行。
这样的设想可能有些极端了,其中有关性别平等的理念却发人深思。
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就是每个人都能够按照自己的天性去发展,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我始终认为,只要不损害他人,不危害社会,一个人理应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当你从女孩变成女人
周末举行了一次聚会,是和读研时的几个师姐妹。
平时大家都忙,这些年聚少离多,对彼此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读研究生那会儿。
现代人的青春期特别长,那时我们已经不是少女了,但还勉强可以称之为女孩。那个时候的我们,性格虽有些不一样,有些特质却是共通的,比如情感浓烈,对未来充满信心。
女孩时代的一位女同学玲子,一心想做钱钟书那样的大学问家,高中时就通读了《管锥编》,在打下坚实基础的同时,也染上了钱氏特有的犀利和骄傲。
从进校开始,她就不屑与我们这群无心学术的庸人为伍。我记得宿舍卧谈时,大家都表示对学问没太大兴趣,还是毕业了去找份工作靠谱,玲子忽然发言说:“你们不想做学术,我还想做呢。”我等庸人听了哑然无言,不好意思再讨论下去。
在宿舍玲子以毒舌闻名,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认了个哥哥,她很严肃地提醒此女:“要是你男朋友到处去认妹妹,不知你做何感想?”女生们花痴时讨论梦中情人长什么样,她批评我和另一个女生说:“你们都是残花败柳了(已有男朋友了),还瞎想什么?”
还有一位师姐,正在谈着一场全院皆知的恋爱,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她是我们同门的大师姐,一直是老师和同门的骄傲,平素处事理性克制,可一谈起恋爱来就昏了头,怎么付出也不嫌多。她来我们学校读研,后来南下工作,都是在追随男朋友的脚步。奈何一片真心付沟渠。
我曾经有次目睹师姐给男朋友打电话,控诉他对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冷漠自私,真想不到,那样温婉的一个姑娘,居然也会有撕心裂肺无法自控的一面。
当然她们与我相比还算正常,女孩时代的我,纯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与自大狂。叛逆、自我,与环境格格不入,眼睛长在额头上,奉行的人生哲学是“活一天任性一天,最好是在30岁前死去”。
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爱与恨都特别强烈,我们要做最喜欢做的事,要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因为青春正好,所以无限骄傲,总以为后面会有一个大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现在,传说中的未来已经到来了,它是否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呢?
曾经憧憬着做大学问家的玲子,成了一名政府工作人员,现在是某机关的第一写手,大到决策规划,小到会议发言,没有她写不了的材料。她本来是想继续读博的,可研究生毕业那年怀孕了,生活的拐点就此展开。
曾经憧憬着进高校的师姐,果然如愿成了一名大学老师。她正在读博,却发现自己并不那么适合做学术。她当然没有嫁给那个爱得要死要活的男朋友,而是嫁给了另一个适合结婚的人。现在的老公很体贴,很温柔,也很有责任感。两人想要个孩子,可暂时还没能如愿。
至于我,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半年前辞了职,在家以写东西为生,说得好听点叫自由撰稿人,说得不好听就是无业游民。没错,这是我从小就想从事的行业,但你要知道,小时候我想写的是传世名作,动不动就想挑战金庸,叫板亦舒,可现在,别说传世名作了,我连一篇短短的文章都写得战战兢兢。
你看,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愿以偿的人生。长大后你会发现,大多数人的生活轨道都远远偏离了原有的规划,而剩下的那部分人好不容易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却发现或多或少都要打点折扣。
不知不觉间,我们都从女孩跨入了女人的行列,这不仅仅是外貌的变化,更是心态的变化。
时间拿走了我们身上的一些东西,比如说,傲气。王国维有句诗说“一事能狂便少年”,可能绝大部分人都曾年少轻狂,直到饱经世事后,才明白自己的局限何在。
“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这是钱钟书的名言,仔细想来是很有些道理的。才大如海如钱钟书尚知自省,更何况我辈?
可惜的是,伴随着傲气一同失去的,往往还有热血和热情。这是上天给少年人的最好馈赠,随着人到中年,难免会失去一些。我的那位师姐,偶尔还是会梦见以前的那个男朋友。梦醒后有些自责,也有些怅惘,她心里清楚,就算他是渣男,但那样浓烈的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
时间赠予了我们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悲悯,也就是对万事万物的同情。电影《桃姐》里面说得好:我们要经历苦难,才懂得安慰他人。
命运对我们每个人并不公平,唯一公平的是,它让我们多多少少吃了些苦头。年轻时是不懂悲悯的,动不动就痛恨某类人,活到我这个年纪才发现,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
时间当然也留下了一些东西,那是早期已经融入我们生命中的东西,再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没法将它拿走。
我那位进了政府机关的女同学,整天以写材料为生,书架上却摆着一排排的钱钟书、顾随、王国维的书。我们坐下一交谈,才发现原来她对学术界的最新动向如此了解,一个个学术名词脱口而出,熟悉程度不让博士师姐。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女孩子。
老实说,站在她的书架面前时,我有点落泪的冲动。我看到的不是一本本书,而是一个女人少女时代的遗迹。都说要不忘初心,其实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我的这位女同学,看似背离了年少时期待的生活轨迹,实际上她把自己的初心收藏了起来,珍重地放在书架之上,在每一个青灯摊卷的夜晚里,她依然是她年少时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有句话说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事实上,踏进河流的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人生不是静态的,有些人抗拒成长,有些人却主动拥抱成长,但不管你乐不乐意,今日的你已早已不是昨日的你,更不会是十年前的那个你。
我曾经多么抗拒这种转变啊,连女人这个称呼我都接受不了。后来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拼命想证明自己正处在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里。别人对我的年龄抱以偏见,我就还之以偏见,这何尝不是一种狭隘?
观察身边的女性朋友们就会发现,大家或多或少都过得有些艰难,不再像少女时那样无忧无虑。但很少见有人真的崩溃,那是因为随着年岁渐长,我们对生活的掌控能力和对风险的承受能力都增强了。
女孩和女人是一个女性生命中的不同阶段,亦舒小说中说,每个少女都是阿修罗,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没有什么不可征服。女人呢,则像传说中的地母,柔软坚韧,有容乃大,在滋养他人的同时,自己也在静悄悄地成长。
生命中的每个阶段都有它独特的好与坏。我还是怀念少女时代,却更加喜欢现阶段的这个自己。
我和我的师姐妹们,走过各式各样的弯路,吃过各种各样的苦,崩溃过无数次,也站起来无数次。我们并没有进阶成女神,也没有活成人们所说的“女王”,我们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女人,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庆幸的是,我们依然没有放弃自己,也依然没有放弃让生活变得更好的决心。
贾宝玉说女孩子是珍珠,到了中年后就变成了死鱼眼珠。我不喜欢这个比喻,如果非要比的话,我更爱把女孩子比作刚出炉的瓷器,娇嫩,脆弱,而女人就像开了片后的瓷器,披着一身的冰裂纹,将累累伤痕转化成另一种美丽。
所以女孩们,千万不要惧怕长大,更不要惧怕变老。你要知道,是沦落成死鱼眼珠,还是蜕变成开片青瓷,归根到底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时间,而是我们自己。
少女时特别爱憧憬未来,就像纪德诗中说的那样:“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
现在,我和我的姐妹们,依旧生活在这种等待之中。我们当然希望上天能够对我们好一点,但同时深知,若上天不那么仁慈的话,只要它给的东西不是特别差,我们多半还是能够接得住的。
拒绝做一个中国式女儿
最近两年,有两则新闻总给我一种所活的地方非人间的感觉。
先是罗一笑的父亲罗尔又出来接受采访,坦诚地对着记者解释不能卖房的原因,理由是三套房一套要给和前妻生的儿子,一套要给现任妻子,另一套自己留着养老用。
这个人编排出什么理由来都不足以让我吃惊了,让我惊讶的是他那种理直气壮的态度。他压根就觉得,把重病在床的女儿排在这一切之后是理所当然的。他觉得这样说大众肯定会谅解。
在之前公众号的文章中,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如何爱女儿,现在大家才明白,原来他所谓的爱如此有限,原来女儿病得再重,他还是不会动给儿子留的房子。
这份赤裸裸的自私换来了近乎一边倒的指责,但居然还是有人认同罗尔的价值观,评论说女儿嘛,本来就没有财产继承权,救女儿也要讲个限度,总不能落个人财两空吧。
难怪五岳散人忍不住痛骂:地大物博,畜生众多。
罗尔的女儿还在与病魔做顽强的斗争,另一个小女婴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她出生只有四天,就被血缘上的奶奶活活给掐死了,只因为她的前面已经有一个姐姐了。我真的不愿意用“奶奶”来形容这个女人,我觉得再可怕的恶魔也比她要仁慈几分。
新闻中说她对着这个小女婴的头部不断踩踏,见仍然不死,又掐住了那幼嫩的脖子。只因为生而为女,所以就要遭受这般蹂躏吗?
这个恶魔被抓起来后,儿子、儿媳连同邻居一同为她求情,然后法官只判了十年。
What?
说好的王法呢?说好的杀人偿命呢?
显然在很多人眼里,小女婴的命不是命,杀死她,就像捏死一只小猫小狗,无须负任何责任。想必那位恶魔奶奶还觉得冤枉呢,她掐死的是儿子的女儿,也就是所有物的所有物,凭什么要坐牢?
看到这条新闻,很多人都嚷着让这个杀人恶魔去死。我倒觉得,比较起来,那女婴的父母更需要去死一死。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去求情,怎么配为人父母!
喊了这么多年的男女平等,这两桩新闻一报出来,大家才发现,原来重男轻女的陋习还严重着呢。
上面两件事的情况也许极端些,但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中国式女儿们困境的放大。有一种女儿,她们家里有兄弟(或父母一心想要生个男孩),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重男轻女的危害,这种我暂且在本文中把她们称为中国式女儿。
《欢乐颂》中的樊胜美就是中国式女儿的典型代表,她挣的工资有一半要给哥哥用,赚来的钱都用来填家里的窟窿了,好不容易买了套房子,爸妈逼着她非得写哥哥的名字,理由是她迟早会嫁给别人,如果写她的名字那房子就成别人家的了。
我身边就有个樊胜美式的朋友,她爸妈为了生个儿子,一口气生了五个姑娘,后面终于生了个男娃。在父母眼中,女儿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衬儿子。可笑的是,这对父母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重男轻女,因为从小就对儿子严厉,对女儿娇惯,女儿都接受了不错的教育,儿子读完高中就没读了(成绩太差读不下去了)。
只有牵涉到金钱,他们才会暴露出只为儿子着想的本来面目。女儿们出外打工的每分钱都拿了回来,用来攒着给儿子买房子,女儿结婚前都是一贫如洗的。
不夸张地说,金钱有时的确是检验一个人是否爱你的真正标准,连父母也不例外。多少父母口口声声说着爱女儿,其实他们为女儿花的每分钱都算清楚的,对儿子才是完完全全地不求回报。
用我朋友的话来说:“给女儿花的钱是一种投资,以后都要想办法收回来,给儿子花多少钱,却从来不会计较。”
于是在一个儿女双全的家庭,通常会出现各种资源向儿子严重倾斜的现象,好的教育,好的机会都被儿子占去了。在以前,女儿辍学打工供儿子是件很平常的事,女儿活该就是被牺牲掉的。现在的情况是,女儿嘛,父母供你读书就不错了,至于财产什么的,你想都不用想,绝对是儿子的。
奇怪的是,到了晚年,父母需要赡养时,往往是女儿更尽心。搁以前,至少传统都默认儿子应该负起赡养责任。生活在现代的中国式女儿最悲摧的就是,她们享受的权利远远不如兄弟们多,她们承担的义务却往往比兄弟们多。
在有些家庭,重男轻女表现得不那么明显,我们家就是。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父母不重男轻女为荣。在我和弟弟间,父母尤其是我爸爸似乎还偏疼我一点。一直到近几年,我开始深入思考有关男女平等的问题,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判断一个家庭是否重男轻女其实很简单,就看父母会不会觉得儿女有别,对儿子和女儿是否区别对待。
现在我父母肯定也绝不承认他们是重男轻女的,但他们不知不觉就会区别对待我们姐弟。女儿结了婚,隐隐然就是个外人了,女儿的家事,那是别人家的事,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和房产传男不传女的罗尔一样,他们理直气壮地觉得,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所以他们这样做一点错都没有。
但约定俗成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无意去改变父母的观念,因为无力改变。重男轻女这种习惯就如同很多约定俗成的其他习惯一样,被当成传统传了下来,完全成了集体无意识,上一辈的能做到我父母这样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不仅仅是父母,很多女儿本身也被洗脑了,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个没有被平等对待过的人,也许是不会主动去追求平等的,太多数做女儿的已经习惯了被轻视和被损害,然后又把儿女有别的意识一代代地传下去。
知乎上有个问题,“哪一个瞬间你忽然觉得父母没那么爱你”?我记得当时看到这个问题,眼泪刷地一下子掉了下来。那么多年里,我一直生活在父母最爱我的假象中,也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才让我发现,如果说父母爱我是九十九分的话,那么他们爱我弟弟就是一百分。那一瞬间我几乎是崩溃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什么比父母不是百分百地爱她,更令她伤心了。
认清这个事实后我很难受,现在敲这些字时还在流泪。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想证明儿子能够做到的,我也能够做到,可后来我知道没有用,因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我曾经试图向他们索取过,但现在已经不再强求了,因为我知道,爱是无法强求的,哪怕是来自父母的爱。
这就是中国式女儿的集体处境,父母不是不爱我们,他们只是更爱我们的兄弟。当父母说:我从不重男轻女。他们也许并不是在骗女儿,他们只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那些嘴里说着并不重男轻女的父母们,我很想代天下的女儿们问你们几个问题:
你们在给儿子买房时,有考虑过给女儿买吗?
你们对待女儿的孩子,会像对待儿子的孩子那样无私吗?
你们的女儿生病时,你们会付出一切给她治吗?
爱这种东西,光说是没有用的,如果女儿不能享受到和儿子一样的教育权、继承权、财产权,那么你们爱女儿就并没有像爱儿子一样多。不要拿风俗如此来做借口,承认自己没那么爱女儿,比一味否认可能会让女儿更好受些。
最可怕的是,不出事还好,一到生死关头,很多女儿就成了被舍弃和被牺牲掉的。患白血病的女演员徐婷就是这样,病得那么重,父母还只想着要保住她给弟弟买的房子,舍不得花钱给她治病。
我还记得电影《唐山大地震》里,两个孩子同时被埋在废墟里,母亲挣扎再三,最终决定救弟弟。
母亲的这种行为没什么好指责的,但作为那个被放弃的姐姐,可以想象她心中有多么绝望,我能够理解她对母亲的恨。
同为女儿,我看电影的时候会忍不住代入去想:如果碰到这种情况,我是不是也会被父母放弃呢?
后来女儿还是选择原谅母亲了,就像天底下所有没有被平等对待的女儿们最终都会谅解父母一样,因为我们舍不得割弃那份爱,哪怕那是一份没有百分百的爱。
很多时候,我们不说破,不代表我们不清楚。我们不计较,不代表我们不介意。我们只是舍不得,放不下,割不掉。我们争取权利,并不是贪图财产(比如说我家,就完全无财产可贪),而是想获得同等的爱。说到底,我们只不过是想父母多爱我们一点。
我曾经很羡慕独生女,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有许多不足,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它的确间接推进了男女平等,独生女受惠于这种政策,从生出来就尝到了平等的甜头。
我说过,我已经不奢望能够改变父母的观念了。但我真诚地希望,我们这一代能够中断这该死的轮回,能够切实地让女儿享受到和儿子同等的权利和爱。什么约定俗成,让它见鬼去吧!
写这篇文章,用了我很大的勇气,我不想让父母难过,但是考虑再三,我还是写出来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了解我的真实想法。
这就是我,一个不想失去父母爱的、懦弱的中国式女儿,鼓起勇气发表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声,希望能够被更多相同处境的人听到,让我们一起坚定地对重男轻女说:“NO!”
拒绝成长的人才会晚熟
不久前,我回了趟湖南。
作为一枚吃货,回去之前,我就在闺密群里念叨:啊,我要吃鲜猪肉粉,要吃糖油粑粑,要吃回民食堂的大片牛肉,要吃烤排骨,烤得焦一点,放很多孜然!
于是到家的那天深夜,闺密小米就和男朋友开车来接我,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地杀往烧烤店,把店里有的烤串点了个遍,重头戏当然是烤排骨,小米特意吩咐老板娘:一定要烤焦一点。
结果还没坐稳,家里的电话就来了,说娃在家里哭着找妈妈,不肯去睡。我娃是个执拗的娃,一哭就惊天动地没完没了。
挂了电话,我立马起身要回去,闺密们劝我再等等,好不容易回趟家,至少吃完烤排骨再走吧,我只好坐下了。
烤羊肉串上来了,我边吃边心急如焚;
烤茄子上来了,我还是心急如焚;
等到油汪汪的烤排骨上来后,我已经完全没了胃口,胡乱啃了几口就放下了。
闺密们都看出了我的坐立不安,调侃说:还真不一样了,这搁以前的话,你肯定肉照吃串照撸,让娃哭去吧,哭累了自然会睡着,那时你可真潇洒。
这是潇洒吗?明明是自私啊。我听着满心羞赧,好想去捏死那个“以前的我”。
送我出来时,一个闺密语重心长地说:“妹子啊,你终于成熟了,懂事了。”
一句话说得我差点热泪纵横,为这迟来的成熟。
我是个特别晚熟的人,并且曾经恬不知耻地为此感到骄傲。
晚熟的表现之一是拒绝长大。
谁跟我提妇女两个字我就跟谁急。我才不要当妇女,连女人都不要当,最好一辈子做女孩。鲜衣怒马,潇洒淋漓,爱怎么活就怎么活。
拒绝长大的后果就是心智永远都停留在青春期,那些年我活得像个刺儿头,浑身都是刺,还自以为这是真诚坦率。出道多年,待人处事依旧学生气十足,碰到一点困难就想缩回去,躲进自己的壳里。
曾经的同事评价我说:“某某啊,你好像永远都只有十八岁。”
我当时听了还心中窃喜,以为他在夸我。现在才明白,人家这是绕着弯说我年纪都长在了狗身上呢。
所以女人啊,当一个人夸你天真时,你千万要当心,如果你还只有十八岁,天真当然是可爱的,如果你过了三十岁还天真,那就有点可耻了。
晚熟的表现之二是拒绝承担。
这一点紧承第一点而来,因为拒绝成长,所以永远把自己当成孩子,而孩子是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只需享受宠爱和呵护就行。
就在一年前,初为人母的我还根本没有适应妈妈这个身份,常常跟朋友抱怨说:“早知道带娃这么辛苦,我就不结婚了。”
明明已经长大了,却拒绝负荷起一个成年人应该承担的责任,结果弄得身边的人特别累,因为他们替你承担了。
那个时候的我,从心底里是抗拒成熟的,觉得成熟就意味着妥协,意味着泯然众人。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以别人夸我成熟为荣,并自觉地追求成熟。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天真的女孩子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
很多人认为是岁月。
时间确实具有催熟万物的魔力,但很多时候催熟的仅仅是外表,而不是内心,就好像一个苹果,从表面看来已经完全熟透了,可是咬开一尝,里面的果肉却是酸涩的。
所以有些成年人只是从婴儿长成了一个巨婴,习惯性依赖,习惯性自我中心,习惯性地将一切问题的根由归结于他人或上天。
我认识一个姑娘,读书读到了博士后,学历够高了吧,学术水平也很可观,可一和她接触就会发现,她对世事茫然无知,除了读书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生活常识。她读书并不是因为有学术上的追求,纯粹只是为了逃避进入社会,这妨碍了她的成长。
成熟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于女人来说尤其如此。因为很多父母从小就把女孩子当成宠物来养,这样让她们长大之后只想寻找一个怀抱,“免我惊,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这样的女人连人格独立都谈不上,更别说什么成熟了。
既然岁月都拿某些人没有办法,那还有什么会促人成熟呢?
我曾经认为是痛苦。
富兰克林就曾说过:“唯有痛苦才能给你带来教益。”就我个人而言,也是经历了一场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才逼着自己不得不成熟起来。
但我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痛苦中获得教益。
你有没有发现,很多人在少女时期都是鲜嫩可爱的,人到中年之后,就一脸的风刀霜剑,几乎成了暴戾和狭隘的代名词。这是因为她们经历了太多的苦楚,却不知如何从中解脱,结果只能慢慢被痛苦侵蚀,甚至被痛苦吞噬掉。
这类中老年妇女是很可怕的,她们往往视年轻女孩为公敌,恨不得将她们吃过的苦,都让后来者吃个遍才甘心。她们就像站在黑暗沼泽中的人,已经无力逃离,唯一的抚慰就是将其他人也拉进沼泽。
难怪贾宝玉如此仇视中年妇女,将她们比作死鱼眼睛。这样的人,往往自以为成熟,其实只不过是从三十岁开始灵魂就死去了。
作家黄佟佟说,每个成年人都是劫后余生,作为一个现代女性,你有可能会遭遇失业、失恋、失婚等多种苦痛,每一次苦痛都足以将人一口吞掉,只有具有极大勇气和智慧的人才能够在心碎中重生。
写到这里可能会有人问,成熟有这么难吗?人不是该长着长着就自然成熟了吗?
心理学家派克将心智成熟比作是“少有人走的路”,可见成熟本就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它只属于极少数的人——那些善于从岁月中获取经验,从痛苦中获得教益的人。
岁月会让有些人变得更加温和,更加宽容,同时却让另外一些人变得更加挑剔,更加狭隘;痛苦会让有些人变成反社会人格,觉得老天和别人都欠了自己的,同时也会让另外一些人变得充满悲悯,学会了同情他人的苦难。
以我为例,我是怎么成熟的?我是被境遇逼着成熟的。有些人是一点一点变得成熟的,而对我来说,成熟几乎来自于顿悟。婚姻没有让我成熟,生育没有让我成熟,老天看不下去了,让我家人生了场病,当头棒喝,顿时开悟。
我领悟到的第一点是:面对。
请记住,不要逃避,永远都不要逃避。
不管人生有多么灰暗,真相有多么惨淡,你都要去直面。逃避是没有用的,逃避只会把问题无限延迟。
举个例子,如果你所在的公司即将裁员,你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筹划下一步的出路。一味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或者幻想着自己不会被裁,这些心理上的逃避都于事无补。
我悟到的第二点是:接受。
我曾经最爱问的问题就是“凭什么”:
凭什么人家能够随随便便成功,我却不能?
凭什么人家可以过着悠闲的生活,我却累得像条狗?
凭什么倒霉的事都让我一个人摊上了?
现在我再也不问了。因为我知道,没有凭什么,人生本来就是苦的,上天可能会格外眷顾某些人,可那些人里不包括我。我当然想上天格外优待我,但它不听我的,所以我只得和大多数人一样,接受人生是苦的真相。
命运是你自己的,不管怎么糟糕,你都得一股脑儿地接受,羡慕别人除了让自己难受外毫无意义。
啊,多么痛的领悟!
悟到这一点后,我基本就心平气和了,不再怨天尤人。
光有面对和接受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你得学会去承担。这是我悟到的第三点。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像你永远也没办法让一个绝症病人康复。我们能够做到的,只不过是学会以平常心和痛苦共处,和问题同在。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难题,一个问题解决了,又会有下一个问题,但只要你勇于承担,不放弃一个人应有的责任,就能最低限度地维持生而为人的尊严和体面。
咪蒙写过一篇文章叫《生育把一个女孩捣碎成很多女人》,其实把“生育”换成“生活”两个字更恰当。我当然也想做个永远的少女,可是生活“啪啪啪”几个耳光甩过来,让我不得不迅速成长。
很多女人都走过和我一样的弯路,潜意识中她们是抗拒成熟的,更不用谈自觉追求成熟了,那么多高歌着“我不想不想长大”的超龄少女,一直要等到命运痛击后才不得不被迫成熟。
心态带来的转变是巨大的,近一年里,不止一个人说我“成熟多了”。
这种成熟,表现在我不再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而是学会了体谅他人,不再时刻想学驼鸟一样将头扎进沙子里,而是主动迎上去解决问题。
但这只是相对以前的我而言,和那些真正成熟的女人来比,我还差得远呢。
真正成熟的女人,识进退,知取舍,敢于面对,勇于承担,咽得下委屈,吞得下苦水。从不轻易抱怨,更不轻易诉苦,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甘愿为此付出代价,在经历了岁月的淬炼之后,变得更加的温和与宽容。成熟不是衰老,相反,它意味着源源不断地自我更新。
成熟与否,并不能降低未来的风险,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追求成熟?因为只有成熟了的人,才有足够的承受能力,才能够在命运的洪流下,尽量做到宠辱不惊。一句话,成熟不能回避掉你生命中的问题,但能够提高你解决问题的能力。
你当然可以坚持一辈子做女孩,但有句话最好记住,人生那么长,出来混,只怕迟早要还啊。
愿你我都不会白白受苦。
迎难而上的人才有安全感
在如今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里,要找到安全感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认识一个兄长,毕业后进了一家非常好的公司,待遇优厚,福利令人咋舌,只需出色地完成分内的工作,每过两年都有一次升职加薪的机会。他在这家公司待了近十年,也升到了中层的位置,年薪保守估计也有个二三十万。
按说他应该志得意满才对,可这位兄长表现得很焦虑,这种焦虑甚至在朋友圈所发的内容都体现得出。他为何如此焦虑?因为没有安全感。这两年经济不太景气,他所在的公司已经裁过一次员了,前同事们有些很快找到了下家,有些却高不成低不就。
兔死狐悲,留下来的他不敢再有侥幸心理,所以时时焦虑。想跳槽吧,怕去其他公司没有现在的职位了,留在这吧,又时刻面临着被裁的风险。看上去身居高位,实际上在职场上并无竞争力。
正是这种安全感的匮乏,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逼入了体制内。据我观察,体制内的人的确安全指数要高些,但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喜欢这类工作,只是冲着稳定来的,很可能就会一边做着手头的工作,一边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他们绝不敢轻易离开,因为一离开,就等于不再安全。
这样的人,看似安全感爆棚,实际上是被安全感绑架了一生,成了安全感的奴隶。
对于安全感的追逐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马斯洛的需求层次金字塔中,安全感就居于第二层次,一个人吃饱喝足后,就会追求安全感。
父母那一辈的人普遍将安全感寄托在工作单位上,到了我们这一代,很多人发现这行不通了,看上去再光鲜的行业,说不定很快就不行了,看上去很牛的公司,也许很快就倒闭了。有些行业现在好像是固若金汤,可谁也不知道再过个十年八年,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你可能觉得你捧上了铁饭碗,当年那些国企的职工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变,把安全感寄托在任何一家公司,或者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可取的,你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选择离开媒体。因为我深深感觉到,那份工作已经给不了我任何安全感,要想获得安全感,唯有让自身强大。很多人觉得辞职会让人失去安全感,而我辞职,恰恰是想去寻求安全感,我想将未来的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那我现在找到安全感了吗?
只能说找到了一点点,还远远不够。
前阵子和朋友聊天说起这个话题,我说我还是没什么安全感。朋友问我现在收入多少,我大致说了一个数字。
她顿时炸裂了:你一年挣那么多,还在这说没有安全感。你都没有安全感,我是不是该去找块豆腐撞死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挣得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少,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安全感不足呢?
直到看了偶像梁宁那篇《挣钱的事和值钱的事》,我才恍然大悟。
安全感是什么?不说内心强大之类的虚话,所谓安全感,就是一个人对自己挣钱能力的信心。一个人是否有安全感,并不取决于他现在能挣多少钱,而是取决于他未来能挣多少钱。
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一门心思挣钱,对于未来能不能挣更多的钱,却未必有太多的把握。所以我们没有安全感。
用梁宁的那种区分法,大多数人都忙于做挣钱的事,却忘了去做值钱的事。
以我为例。我今年出了不少书,接下来还会出,这让我挣到了一些快钱,看上去我今年的收入会不错,但这对我未来的事业发展毫无帮助,甚至是有害的。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值钱。当其他人在做微信公众号,积累粉丝搭建个人平台时,我在写书挣钱;当其他作者已变成某个领域的专家时,我什么都写,什么都出,结果就是失去了辨识度。
曾经有人指出我这样对于个人品牌的建立相当不利,我当时想的是,没办法啊,我有苦衷的,家里急需钱,我必须挣钱。
好了,现在我挣到钱了,那明年还能挣一样多的钱吗?明年能的话,那五年后呢,十年后呢?
我似乎忘了当初决心全职写作时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不挣快钱,不挣小钱。其实我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完全不必要如此一门心思扑在挣钱上。
回顾这一年,我常常想,如果我能专注于某一个领域,如果我能够从一开始就有搭建个人平台的意识,那过去的这一年我才算没白过了,因为那样做多多少少能让我本身变得更值钱。
与我形成对比的是我一个外号叫罐头的同学,他三十多岁了,没有房子,刚买了辆车,存款也不多,对未来却充满了信心。过去的这几年里,他尝试了很多商业领域,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商业实战模式,很多机会找上门来,有公司愿意用入干股的形式请他去做高管,他婉言谢绝了,现在他正致力于推广已获得成功的商业模式。这两年他其实没挣多少钱,却让自己成了一个值钱的人。他看上去没什么钱,却是我认识的人中差不多最有安全感的那个人了。
关于挣钱的事和值钱的事,梁宁用了《穷爸爸富爸爸》中的一个小例子来加以对比:
一个村庄没有水,村长就委托两个年轻人,给这个村庄供水,村民向他们支付费用。
第一个年轻人艾德,马上买了两只大桶,每日奔波于10里以外的湖泊和村庄之间。艾德立即就赚到了钱。
另一个人叫比尔,他花了半年时间做了商业计划,找到了投资,注册了公司,并雇用了项目施工管理的专业人员。之后,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比尔修建了一套从湖泊通往村庄的供水管道系统。
清水从水龙头中涌出的那个瞬间,艾德的生意被摧毁了。他赚了一年半的钱。
你是艾德,还是比尔?
想知道你从事的工作究竟是挣钱的事,还是值钱的事,只要问自己三个问题就行:
一、你在所在的公司或行业里,是否具有不可取代性?
二、你如果失去了现在的工作,有把握找到一份差不多甚至更好的工作吗?
三、你有把握五年后能比现在挣得更多吗?
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话,毫无疑问,你目前的工作很难让你增值,也就意味着,你很难从中找到真正的安全感。真正的安全感,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盲目乐观,而是对自己才华和能力的充分信心。安全感不是你拥有一个铁饭碗,而是不管你到哪里,都能有一碗饭吃。
挣多少钱都不一定能有安全感,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值钱,才是获取安全感的最佳方式。只有真正有价值的人才会自带安全感,他们拥有更多的选择权,人生随时可以重来。这样的人,才是安全感的主人,他们既不会被安全感绑架,也不会常常感到不安。
为了生活,我们都不得不挣钱,但在挣钱的同时,别忘了考虑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值钱。保持一点危机感,把精力集中在让你增值的事情上,永远不要停止学习,永远都要追求成长,这样才会对未来多一些掌控。
这样做很难是吧,确实很难。我自己都还在摸索。让我们一起迎难而上吧。
与君共勉。
你要敢把野心写在脸上
冲着章子怡,我去看了《罗曼蒂克消亡史》。
这次,她依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是部群戏,她演的小六不再像玉娇龙、宫二那样挑大梁,但为数不多的几场戏,依然令人过目不忘。
她穿着旗袍一出场,就演出了旧上海滩的风情和浮夸。从一切该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的花痴,到任人蹂躏的性奴,她的表演渐入佳境,她的眼睛里总是燃着一团火,一开始是炙人的明火,后来变成了冷冷的焰。
就是这种眼神,将她区别于任何一个穿旗袍的女子。那么精致的一张脸,那么纤细的身段,却让隔着屏幕的人也能感觉到,这是个狠角色。
看见这个熟悉的章子怡,我不禁嘘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当众人都在称赞她做母亲后成了女儿奴,变得越来越温柔后,她并没有丢掉自己在事业上的进取心。除去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她依然是那个横冲直撞,想要的东西就豁出了命去追求的演员章子怡。
从19岁步入影坛开始,章子怡身上就没离开过“是非”二字。所谓人红是非多,可她身上的是非多不仅仅是因为她红,更是因为她挑战了人们对一个女演员的固定审美。
中国人对一个女人的终极赞美,离不开优雅、从容之类的词语。可章子怡这样的狠角色,事事都站在传统审美的对面。
国人说要姿态好看,她偏偏要用力过猛。国人说要顺其自然,她偏偏要苦心经营。20多岁的章子怡,就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兽闯进了名利场,她就是要演最引人瞩目的电影,要做全中国最红的明星,要和最有权或最有钱的男人谈恋爱。
这样的野心勃勃,同时又这样的理直气壮,难免让习惯了低调的国人犯了尴尬症,尤其是男人们,更是看不惯这样的女人。
不仅仅是章子怡,在中国,任何一个把野心写在脸上的女人都容易惹人非议。
章子怡的前辈刘晓庆,一辈子都是活在风口浪尖的人物,从来都拒绝所谓要从容优雅地老去,年过六十仍然要演备受宠爱的小姑娘。
刘晓庆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不敢”这两个字,做过演员,出过书,经过商,蹲过监狱。在秦岭监狱里待了422天,每天在狱中跑8000多步,出来后从龙套做起,人生从来不怕重来。
她公然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是:“每一分钟都要用来挣名挣利!”
严肃八卦的萝贝贝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刘晓庆的文章,说没人敢像她那样,眼里闪着野心,嘴里说着野心,笔下写着野心。
章子怡曾经的闺蜜邓文迪,也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年轻的时候,据传她在酒会时故意把红酒泼在传媒大王默多克的身上,借此主动出击搞定了对方,后来虽以离婚收场,却也挣得了过亿身家和不俗见识。
后来,邓文迪更以一则八卦新闻备受关注,她以48岁的年龄,和21岁的男模谈恋爱。两人身着泳衣在海边漫步,谩骂的人比羡慕的人还要多。
邓文迪也许很委屈,她又没做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怎么就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跑过去骂她?很多年前遭遇泼墨门千夫所指的章子怡想必也很委屈,她们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们不知道,在奉行低调谨慎的男权社会,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冒犯。
野心在我国从来都不是一个褒义词,当野心和女人挂钩时,更是成了彻头彻尾的贬义词。一个女人最好是毫无野心,如果一定要有,那也得藏着掖着。按照传统的观念,像刘晓庆她们,公然宣称要名要利,这还像个女人吗!
这样的女人,铁定是不讨“直男癌”欢心的。我有个做编辑的朋友,是个文化人,从事的也是文化行业,提起章子怡、刘晓庆来就连连摇头,说她们都是负面人物,理由是欲望太强烈了。
What?
就因为人家对欲望不遮不掩的,就成了负面人物?男人们我是看不懂了。
更让我看不懂的还有某些女人。身为同类,她们总是对此类女人充满了憎恶,认为一个女人就应该云淡风轻岁月静好,活得那么用力干吗呢,姿态也太难看了点。
那种从心底散发出的恶意让人不禁直打冷战,你不用力就算了,非得让全世界的女人像你一样吗?
令我欣慰的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意识到“女人不能有野心”是对我们自身的桎梏。在一个时尚公众号读过一篇关于章子怡生育前后的对比文章,盛赞现在的章子怡温柔且有力量,不少女性读者反驳说,温柔是一种美,野心勃勃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为什么一定要觉得温柔就比野心更美呢?
说得真是太好了。
我真想给这位读者点上一万个赞。讲真,我还更喜欢之前那个野心勃勃的章子怡呢,那时她全身都是生命力,让人一看就惊叹:没有什么是她征服不了的。
女人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一种样子,也不应该只有一种选择。你有权以任何一种方式度过一生,只要你自己喜欢,旁人无权指手画脚,你也无须对旁人指手画脚。
我相信不少女人都是有野心的,之所以选择把野心深藏起来,是因为她们害怕一旦袒露无遗,就会遭到嘲笑,甚至被视为异类。
其实何必勉强自己去扮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呢,不是每个女人都要走相夫教子那条路,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安于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像章子怡,只有在扮演那些契合她性格的狠角色时,才会绽放出独有的光彩。
坦白说,我自己就是一个很难从日常生活中找到乐趣的女人,我喜欢过用力一点的生活。曾经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选择全职写作呢?”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我虚荣吧。”我从来不讳言我想出名,想挣更多的钱,如果没有做到,那是我本事不济,我可不想装作我不想要。
身为女人,世界给我们的禁锢已经够多了,我们就不要再给自己套上桎梏。直面自己的欲望,尊重自己的欲望,追求自己的欲望。如果你不去力求改变,永远都不要奢望某些男人能够主动放下“女人该如何如何”的成见。
每个人都有她独一无二的天性,你是只鹤,就不妨慵懒地行走在天地之间,你是只鹰,就去搏击长空,一飞冲天。
鹤和鹰之间,都不必去嘲笑彼此的生活方式。
活在过去的女人们,还在幻想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活在现代的女人们,却早已经学会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正如刘晓庆在微博上的简介所言:征服世界的不是只有男人。
希望你我也能如她一样霸气。
用细节把日子过成诗
在优酷上看到一个视频,以演唱《忐忑》风靡了网络的龚琳娜站在舞台上,静静地唱着一首歌,为她抚琴伴奏的是一个老外。她一开口,我就惊呆了,唱的居然是李白的《静夜思》,这流传了千年的诗篇,在这位现代女子的歌声中,仍是古意盎然。
诗不仅可以兴观群怨,而且还是可以用来吟唱的。
头一次让我知道古诗原本可以唱的人,是胡老师。那时候我还在岳麓山下求学,某次上唐诗选读时,胡老师谈到了李白的《三五七言》,说这首诗原是古琴曲,可以配乐唱的。学生们撺掇着求她一唱,胡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站起来,清清嗓子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我一惊,这不是《神雕侠侣》结尾处的那首诗吗?初次听胡老师唱诗,只觉得和平时所听的流行歌曲大不一样,歌声低回,清越持重,迥别于当下流行的靡靡之音。
胡老师渐渐唱得动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一个不知名的去处。虽然身处于斗室之中,不知为何,这歌声却把我带到了小郭襄所在的华山之巅,恍见明月在天,清风吹叶。
后来,师姐妹们曾经帮胡老师录过一个光盘,是她唱的各种古诗词。除了这首《三五七言》外,还有《蒹葭》《水调歌头》《菩萨蛮》《雨霖铃》等。她的普通话长沙口音很重,吐词并不十分清晰,可是别有一番深情,像能把人引进古诗词的意境中去。
胡老师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很少指导我们做学问的细节流程。现在回忆起来,对于我来说,她充当的是一个精神导师的角色,我这个乡下来的野孩子,在她的引领下,跌跌撞撞地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那里繁花似锦,满园春色,即使只逗留了片刻,也足以受用终生。
也许反差越大吸引越大,我对胡老师的仰慕,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一个乡里妹子对名门闺秀的艳羡之情。胡老师出身名门,曾祖是胡林翼,当年和曾国藩左宗棠齐名,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名门。她常常跟我们说,小的时候父亲把她抱在膝头,指导她读《聊斋志异》,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基础。文化要靠诗书传家才能得以更好地延续,这里传承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一种优雅、精致的生活态度。
多少年以后我看胡老师的博客里说,儿时不管如何困苦,父亲都会带着家人一道去河西,春来观桃,三秋赏桂,心中顿时神往无比。天底下的父亲都是爱孩子的,可每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不同,比如说我爸,他会摘桃子回来给我吃,却无论如何想不起要带我去看看桃花。
有此家风,胡老师像是从宋代穿越过来的女子,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浮躁,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内心节奏。师姐妹们一有烦心事都爱向她倾诉,有时看见她,就觉得满腹心事都消散了,人也变得沉静了,因为她身上有一股静气。
在春花秋月唐诗宋词的滋养下,胡老师出落得颇有名士之风。我记得有次她给女生做讲座,主题就是《如何做一个大气的女人》,这也是她一直追求的人生境界。现在回想起来,她确实有不拘小节、脱略豪爽的一面,比方说不刻意打扮、不经营家业等。胡老师的普通话湘音很重,偏偏嗓门又大,一群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她朗朗的笑声。
天气好的时候,她喜欢把岳麓山当作课堂,带着我们一同去登山,边走边聊,洒下一路欢笑。有一次,她站在岳麓山顶,迎风脱口吟道:“清风吹我衣!”顾盼间颇为得意,自诩为佳句天成。我天性愚钝,难以领会此句妙在何处,只是抬头望见胡老师一脸悠然,山风吹得她衣袂飘飘,的确大有出尘之感。师姐小邬回忆说,考研面试时,胡老师曾问她:“诗云悠然见南山,你的南山在哪里?”小邬回答说是岳麓山。胡老师深深引之为同道,原来她一直也视岳麓山为精神家园,曾自号麓山老农。
和很多五十多岁的同龄人一样,胡老师也属于被耽误的一代,经历过辍学、下乡等诸多风波。她在四十五岁那年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博士文凭,事实上在此之前,她早已是学校破格评定的教授,带了多年的研究生。她不看电视,不打麻将,唯一的爱好是看书和写论文,书房里整整四壁的书,后来为了方便查询资料,总算与时俱进地学会了上网。她曾戏说自己是典型的“无知少女”: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
她看书的时候,喜欢在空白处随意批注,前面写着两个字“胡说”,后面则是点睛式的评语。我们都爱去她的书房借书看,不是因为那些版本有多么珍贵稀少,而是因为时不时可以看见这些精彩眉批,有次借到一本有关佛学的书,里面长长短短足足有上百条“胡说”,读起来像是亲耳听见胡老师的教诲,妙的是更加随意。
胡老师形容那些热心功名的人,常常用蒲松龄的一句话说此人“从头至踵皆俗骨”。她这个人,全心全意都用在学术上,用她的话来说,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无用的事物上。对俗事倒是半点不经心,所以她的家里总是有点零乱的,衣服和书扔得到处都是。她对饮食也不讲究,饭桌上常年都是豆腐青菜,有时她留我们吃饭,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得作罢。
私心里我是希望胡老师能够吃丰富点,多吃点肉,不仅仅是因为多吃鱼肉可以增加营养,更因为作为一个食肉动物,我难以免俗地认为,爱吃肉的人会活得比较快乐一点。
不敢相信我们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这些应该仅仅是几年前的事情吧,现在说来却如同隔了一个世纪。这几年里,我南下工作,为稻粱谋,渐渐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但那一幕从未在我心中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仿佛还是昨天,我在课室里听胡老师唱着《三五七言》,她是如此优雅深情。每当被逼仄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我就会想起,我曾是那样一个心地柔软的女子,有过那样一段与美好为邻的求学生涯,胡老师,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诗意的栖居。
让内心的豁达在失意时活过来
你有没有真正绝望过?
我有过。
最绝望的时候,一遍遍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走在街上,看见每个人都会羡慕,觉得所有人都比我幸运。(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暂时不想说)
刷微博时看到有人遭遇车祸,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出去采访时,聊着聊着就有眼泪冒出来,只好偷偷跑去洗手间把泪水擦掉。晚上更是彻夜难眠,躺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流着眼泪。
我在我的痛苦之中,日夜不息。
就像张爱玲所写的那样,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那时候我甚至对张爱玲感到愤怒,认为她只不过是失个恋,就痛苦成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实际上我对所有人都感到愤怒,谁要安慰我说每个人都有苦楚,我就会恨恨地想,就你那点事,能跟我摊上的事比吗?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可能有大半年。
直到有天夜晚,我可能太累了,很早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然后就做了个梦,梦见什么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特别美好的梦,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可在梦里,笑得那样欢畅,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沧桑。
醒来之后,月光从窗外撒进来,铺了一地。
我意识到,刚刚做梦的时候,我完全忘记了让我揪心的事,痛苦那只手表在梦里停止了走动。
李煜的一句词蓦地划过心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读李煜词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女,偏爱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恣意的悲伤,根本领会不了什么叫作“梦里不知身是客”。
直到这个夜晚,它忽然在我的心头活了过来,击中了我,刺痛了我,也安慰了我。就在那一瞬间,我彻底感受到了李煜在写这首词时那种无计回避的痛楚。
那时,他已经不再是南唐帝王了,而是被软禁起来的阶下囚。宋太祖在物质上并没有苛待他,他本可以没心没肺地活着,就像陈叔宝一样。
可他是个词人啊,词人的心灵是何等敏感,这颗敏感的心过去让他体味到了比常人更多的快乐,此刻却让他感受到了更深切的痛苦。亡国的耻辱缠绕着他,无时无休,发之为词,才有了那些以血泪铸就的名句。
一个春天的夜晚,下着雨,他像往常一样,喝了点酒,好趁着那酒意睡去。他做了个很美的梦,梦里有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心爱的大小周后。这个梦就像一个小型的时光穿梭机,带他回到了年少无忧的岁月。
他开心得笑出了声,连被冻醒时,还沉浸在那快乐中不能自拔。
春雨在殿外沙沙地下着,雨声惊破梦境,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场梦,像他这样的罪人,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暂且忘记他的亡国之恨,才会有片刻欢愉。梦里的快乐让他回味,同时也让他有些负罪感。现在梦醒了,他又得继续回到他的痛苦之中。
雨还在下着,他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带着对梦的回味,带着些微的负疚,写下了千古名篇: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流水落花春去也。春天就要逝去了,他的生命也将要走到尽头。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天。几个月后,他被宋太宗着人送来牵机药毒死。据说牵机药发作时会引起全身抽搐,身子会痛得弯成像一把弓。
每每想到他的结局,心里总有些抽痛,不为他的死,而是为他死时的惨状。那样文雅高洁的一个人啊,怎么忍心见他口吐白沫,在泥土中抽搐,在尘埃中挣扎。如果可以,我宁愿代他去死。
还好,他留下了那些词,抚慰了千千万万个真正伤心的人。
就像那个月夜,我从梦中醒来,想起他的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来,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我所经历的那些苦楚,原来早就有人经历过。我虽然不幸,可天底下的不幸者,又岂止我一个。
当一个人从自身的痛苦中抽离出来,开始能够体会其他人的痛苦时,他就得到了某种解脱。
从那以后,我就不大哭了。
最近,广东终于降温了。
天气一变冷,雨水也多了。广东的冬雨就像江南的春雨一样,绵绵密密,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我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写东西的人,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也就这么点放风的时间。
那天才走到楼下,就下起了雨。小区里和我一同散步的人见下了雨,很多都急急地奔了回去。
我倒不怕,反而迎着那雨走了出去。雨不大,毛毛细雨洒在头上发间,有些微微的凉意,让人感受到季候的变化。
雨渐渐下得大了些,我身上的衣服反正已经弄湿了,索性不管它,还是慢慢地在雨中走下去。
雨水落在芭蕉叶上,凝聚成水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听着那雨声,忽想,这情境,倒是有点像苏东坡笔下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写这首词时,我们的苏大学士因为一场莫须有的诗案,被贬到黄州已经第三个年头了。
都说苏东坡旷达,其实他每经历一次苦难时,开头的心境都和我们这些看不开的凡夫俗子差不多,也曾灰心丧气,也曾抑郁悲愤。
初到黄州时,他是有些愤懑不平的,也颇吃了一些苦。没有房子住,只得暂且寄寓在寺院里。没什么钱,只好量入为出,连买米的钱都要算来算去。
可东坡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始终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在黄州,他很快就转型为一个自力更生者,著名的“东坡”就是他在此期间开垦出来的,著名的“东坡肉”也是这时开发出来的,黄州人民都不爱吃猪肉,他老人家乐得低价买回来,细火慢炖,还成了一道名菜。
到黄州来后的第三个春天,他和朋友们一道去郊外游玩,走着走着就下起了雨,同行的人一个个东奔西跑,狼狈不堪,只有他依旧在雨中慢慢地走着,一点也不慌张。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真是好样的,忍不住填了首词,记下了这一幕。
年少时读这首词,欣赏的是“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现在深有体会的却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二句。
雨一旦下起来,周围没有躲雨的地方,你跑得再快,也跑不出这漫天风雨。
那就不跑了,索性把脚步慢下来,“何妨吟啸且徐行”,前方是雨是晴,不用管它,我们只需慢慢地走下去就行。
雨还是继续下着,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我郁闷了好久的心情,却被这雨水冲刷得格外澄明。
我知道我现在身处窘境中,我也知道这窘境可能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索性就不急于摆脱,在这窘境中慢悠悠地往前走。
我当然希望前面天能放晴,但如果这雨要一直落下去,我想我也能够心平气和。
在前段回湖南的日子里,我曾和一个老朋友坐在山顶的亭子里聊天。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琐屑屑的,都是别后琐事。
她忽然问我: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我怔了怔,回答说:还行吧。然后将头扭过去,对着满山的红叶说:你瞧瞧,今年的枫叶红得真早啊。
她忙说是啊是啊。
忽然想起,数百年以前,也是在这么个秋天,空气中有了些凉意,一个刚被弹劾去职的词人和朋友行于博山道中,眼见到满目秋色,于是写了这首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个填词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叫辛弃疾。
世人都知道辛弃疾是个杰出的词人,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真正的英雄。二十二岁时曾干过率领五十人马,闯入金军帐营斩下叛徒首级的壮举。
少年心事当拿云,自以为万里江山收复在望,功名利禄手到擒来,那时哪懂得什么叫作愁呢?只是为了方便写词,才满纸的愁啊哀啊。
如今半生失意,壮志蒿莱,在旁人看来,一定是满腹心酸吧。他却将心酸咽了下去,淡淡地说,今年秋天的天气,真是凉爽啊。
初读这首词时,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只喜欢前半阕,觉得后半阕不仅不够洒脱,而且有些做作。你看李白多好,愁起来就要抽刀断水、举杯消愁,连忧愁都那样酣畅淋漓,哪里像这词中的人,明明满腹哀愁,偏要欲说还休,真是让人读了不痛快。
现在我知道了,写词的那个人,他不是假装看淡了世事,他是真的看淡了。多少事,欲说还休。不是不心酸的,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说出来也于事无补。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还没有老。年少时埋在他心里的有些东西早已破灭了,有些东西仍在闪闪发光。走过了那么多路,经过了那么多事,幸好还有这秋色可以给他安慰。他已经没那么斗志昂扬了,但依然对生命充满热情。所以才会对着这琳琅秋色,赞一声“天凉好个秋”。
这,才是真正的豁达。
写到这我才发现,这些我后来才读懂的句子,大多是词,不是诗。(标题仍然用诗,用词觉得不太顺口)
诗是属于少年的,词却带着些暮气。所以木心说“宋词是唐诗的兴尽悲来”。我忽然对这些词心有戚戚,可能是因为我也已经活到了兴尽悲来的年纪。
王国维曾经用词来形容人生三境界,我的这篇小文,也可以看作我个人的痛苦三境界:
第一重境界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第二重境界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第三重境界则是“如今识遍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准确地说,更像是我个人在痛苦中求解脱的三境界。
年少时读这些词,我还是个懵懂少女,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想不到的是,那些散落在心里的诗句,会在某一天忽然活过来,契合了我当时的生命状态。我和隐藏在这些词后面的作者劈面相逢,于是整个儿地得到了抚慰。
人生漫漫,我仍然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总会有一句词,或者是一句诗,甚至是一本读过的书,在前方潜伏着,等着给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