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莫知我哀
傅子睿送润男回来,傅氏的背站的直直的在府门前等。
她眉眼笑着柔柔地说:“润儿回来了,回来就好,终是得到父亲的认可啦。”说完抱着傅润男的牌位送进傅家祠堂,就是傅济敏住的草堂旁的怀庐。
这里有齐慧,傅润羽,还有齐卿的。
傅子睿跪在祠堂,看着一个一个的静默的牌位,记着父亲说的话:飘风苦雨终,闲客草堂辉。没有过不去的风雨,没有不去做事的人,白净净的脸上落下晶莹。
傅子睿拿些纸钱一张一张放进盆里,看着纸钱燃烧成灰飞舞。
父亲的话犹在耳边,父亲站在青竹旁和她讲齐卿,齐卿的胸怀大志,齐卿的身中巨毒。父亲说报仇不是杀掉一个人,杀一个人也是不能换回失去的。要看失去的人为了什么,要让自己知道做什么才是大义。
国没了,家就没了。
傅子睿借着火光看着身旁的傅氏,傅氏的脸上没有眼泪的。
傅氏看看傅子睿,撩起她的落发放到耳后:“你们都是像他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就在这儿看好咱们的家。”沉默一会儿,看着怀庐外的青竹,口中呐呐:“你们都像他的。”
草堂旁的青竹微摇,傅子睿低声的说:“娘,父亲过些时候会回来的。”
当夜傅子睿带着黑羽走了。
栖凤阁里,齐玉琛和小北下棋。小北一手暗暗的摸出两个棋子摩挲,一手指着笼子里的鸟说:“你跳一下给哥哥看看,哥哥可会夸你好看的。”鸟儿不动。
小北嘟着嘴哄着道:“要不你叫一声给哥哥听听,哥哥会喂你的。”
齐玉琛蹙眉拿起白棋下完说道:“这回不能让你的,你让它叫我哥哥,那它叫你什么呢?”小北假意气呼呼的站起来,打开笼子的小门,鸟幼幼的走了几步停下,冲着他们叫着,毫不留情地飞走了。
小北指着小鸟飞走看不见的地方凶凶的说:“你别回来了,也不会叫哥哥。”齐玉琛看着,想着她是怎样放掉兔子的模样,是不是也是指着兔子跑掉的方向,似这般生气呢。
齐玉琛抬头专注凝视她,似笑非笑道:“是不喜欢了吗?还是没有毒药了?”
小北贴近他谨慎的呼吸,生怕呼气大了吹倒他,瞪着眼睛看他。齐玉琛看小北谨慎的样子,十分好笑,故意冷着脸说:“你的鸟妹妹飞了,那笼子也不能闲着。你把书背下来吧,背不下来的话以后的惩罚就改住鸟笼了。”恰好进屋送参茶的采薇听了个尾,答应了一声。
谁知晌午吃饭时谁也找不到小北了,采薇就通告到齐玉琛。
齐玉琛披上衣服缓缓的来到栖凤阁南,一棵桂花树下站住,看着前面仪态温和的说:“和事想不开,掉下来可不好。若是做只鸟,也是有落地时的。你若出事,怎么和你家人说你,难不成就说你是装鸟,没飞好掉下来了。若让他们伤心岂不如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知?”
树上传来小北哀哀的声音:“我想看看再抓一只鸟,笼子有鸟了住不就没事了。”
齐玉琛摇摇头,水汽泠泠的回她:“要是抓不到鸟,你就在树上当个鸟吗?”
小北顶撞的结结巴巴的回他:“那,那也不是未可的。”
齐玉琛好脾气的听完,款款袖子说:“那你就在此当个半天的鸟好了。”
小北中气不足的说:“书上说'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想住在笼子里。”
齐玉琛摇摇头要走又折回来,他看到桂花树后的鸟笼子拆的七零八落的,一个拙劣模样略像灯笼。就低下头笑了,温雅的走回屋子。
明天是中元节了,是该准备做几个兔子灯,母妃最爱兔子的。裹紧薄毯,咳了一声,最近身子更单薄了些。
稍会儿小北蹑手蹑脚的回来,小手里拎着拆得乱乱的鸟笼骨,还有不成样的叫做灯笼的东西,款款站在那里。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树上的景色实在差些,你在的地方景色还是好的。今天你的衣服很好看,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搭配的。你是大人啦,会不介意的。”
齐玉琛打开书,面色深沉指着书上一句话说:“真性有为空,缘生故如幻,无为无起灭,不实如空花。你越想要的东西,就是越抓不住的,这世间不是有就是无,哪有长久的。”
小北也是瘪着嘴,眼睛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委屈的说:“书上说的话可不都是对的,书上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喜欢的人就应该不分开,分开了就是喜欢的不够。”
齐玉琛心头一紧,眼幕垂下,泪盈睫内,脸色绯红放软口气:“你寻来的可是做灯笼?这样的丑,委实拿不出去的。”叫来人,拿些纸张和油彩备着。
掌灯时分,小北的那只丑灯做完了。小北揉揉肩,眯着眼睛瞄着齐玉琛在给做好的兔子灯上色,兔子模样乖巧,亦动亦幻。在看自己的也是不错的嘛,长长嘘了口气。也学着齐玉琛在灯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两个字'流星'。
齐玉琛不抬头,不温不火的问她:“怎是流星?”小北弯弯着眼睛也是慢慢的回:“天上最好看的不是月亮,他太冷又孤单。倒是星星满天都是,缘分也是会有的,都是在天上,岂不是天定姻缘。”齐玉琛面上平静,把灯挂在门廊,回来坐在榻上。
小北也把灯放在门廊处,夸张的说:“你做的真好看,是狗吗?”齐玉琛俊目翻起,哼了一声,又看手中的书。
小北走到跟前乖巧的两手放好,青烟袅袅的站着等。齐玉琛好气又好笑的点了她的头,:“等夸吗?嗯,虽然不成样子,也可以称作灯的,坐下暖暖吧。”说完拢拢衣袖,喂她吃了一口端上来的茶食。把手伸进衣袖捂着腹部,最近腹内疼痛次数减少,却更烈些,该不是大限将近吧。
采薇进来换了灯烛,放下刚做好的月牙白斗篷,说一会冷了披着。理些软榻上的散发,红着眼睛退出。
齐玉琛的头发又白了许多,带着面具的脸也是更显苍白,有时候行动更像个耄耋老人,气喘吁吁。
小北也跟着吃点东西,觉得有些累窝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齐玉琛给她的书:“你看的书好看吗?”齐玉琛不说话,拍拍她,就像拍一个婴孩。
过了一会,小北呼吸均匀,翻了个身寻着贴上温热。齐玉琛摇摇头把毯子给她盖上,想想又把斗篷罩在她身上,在烛下深深看着小北。小北喃喃:“好看吗?”齐玉琛脸红了,一时无法回答,手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有面具。再看小北,还是闭着眼睛,就把胳膊伸进她的头下,微微的抚摸。
夜深了,齐玉钺派来下夜的人来报,说那边打起来了。齐玉琛的手里书滞住,想要缓缓有些麻酸的胳膊。
覃霈知道大周已开始准备进攻了。他把傅济敏的骨灰负在身上,骑上战马站在寿山脚下的大路上。
人们把此处叫石罅,除了形容狭窄还有一奇处。此处爱多雨,下雨时从不管天上有多晴朗。
武帝的出征信号就等在覃叶城的狼烟升起时,淄州的喜庆鼓乐也停在了北方的紫色狼烟里。
一个时辰有人报来,大周伏军强攻城外的突厥人,突厥还没有清醒淄州城外哪来这么多人,一时溃败死伤惨重。突厥人被打得落花流水,逃回去主营啦,城内正在寻找离散的突厥王子。
又一个时辰有人来报,有一些人分几路在往寿山方向来了,怕不是突厥人里混着王子。
覃霈对着黑暗说声让突击人准备,有人消失在黑暗里。
覃霈望着淄州方向升起的火焰,还有忽远忽近的狼嚎声。老傅,你的黑羽军动了。身后有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傅子睿和黑羽。
傅济敏没有留下任何的交代,覃霈告诉黑羽以后要保护好傅子睿。黑羽沉沉的说,:“将军,让我多杀他几个人。”傅济敏常和他说杀人不能解决问题,问题是人。杀人是别人的事,救人是咱们的事。黑羽觉得自己没救下人,是自己不会救人。他还是要杀人,杀那个使刀的人。
三个人并肩而站,在黑夜里看着远处,似有似无的夜枭声,凄凉。
琨阳殿君威冷冷,齐玉钺把战书展开,手心里全都是汗。
覃叶城已经捣毁突厥后方支援的粮草大营,截了突厥王子求援的信使。
他来到琨阳殿后面的凤栖阁,要和齐玉琛商量。刚绕过长廊就看着两个人,在镜湖里放灯。
齐玉琛净白长衫,看似神情冷冷的嘴角却噙着笑望着。
小北穿着月牙白的斗篷,素白的脸笑眯眯和着手闭着眼睛说:“我愿你所愿,我匪你所匪。我愿你发如星空,身似尧神。”又是回头狡黠的看着齐玉琛。
齐玉琛眉头蹙动,思绪左右冲突。面上却微笑促狭:“还有呢?”
小北下颚一挑:“愿我富甲一方,山水入画!”身后远处缓缓传来声音:“如你所愿!”齐玉琛回头看着声音处,齐玉钺一脸的阳光暖暖微笑。
齐玉琛也是一愣,转而笑笑。自从自己戴上了面具,笑容也是搁浅了。
他们互换了身份,知道的也是寥寥无几。齐玉钺伸过手摸摸小北的头,“你的许愿里可有我的。”小北想想,摇摇头:“你要的太多,我的都是给不了的。”
齐玉钺还是笑着,转过身,看着齐玉琛的头发。“哥,我们开战了。第一战胜了!”
鸢都已是空城,齐玉琛把部队都派在淄州外,配合大周五万人攻打突厥。突厥人首败是败在鸢都人手里的,这是齐玉琛向武帝告知,我们能打,能打外族。这个也是战书,武帝知道我们鸢都小,却有个脾气,宁可站着死绝不被孬死。
突厥王一时间没有接到前面的消息,也是茫然。下一步的计划,要开始吗?好在手下的善战大将黑蛇还在,黑蛇咬牙切齿的说:“大王,容我带些人,杀回去救王子。”黑蛇的手段狠辣,草原人也是闻风丧胆。说完这句话,帐里乱哄哄的人也是静下来。
突厥王心想,这次听了小儿子的话,以和亲的方式进大周都长安,抓那个老妇,谁想却临时改在淄州整修,再去长安。结果淄州就是给突厥准备的瓮,小觑了大周那个女人啊!
突厥这么多年的骚骚扰扰,使几个族落联盟,突厥竟也强大了就有了横行霸道的心。只是大周之前打过自己措手不及,多因自己人不适应南方的习性。
狼子野心生过了,就不会变成羊的。
这头使计和亲攻打大周,也是倾巢而出。后头的顽劣移民趁机抢占草原,也使突厥王失了些斗力,草原是突厥人的命,想想就是头疼。
看着黑蛇的阴狠眼睛,打到这还有什么退路,哼!那就打吧。
“好!给你三十个死士偷袭鸢都,去抢鸢都王,我们要借鸢都重回淄州。鸢都虽在隔岸观火,也说不了他们的野心是不是和大周一样,要灭我突厥!”商议完后,大营警戒加固,一时熊火烈烈,烹狗宰羊。
突厥爱杀戮屠城的习惯让周围的小国纷纷求助大周,愿意终年贡响大周,友好为邻。
武帝一连接道多个请求,心里也是要立威大国风范,恰好又被骚扰的怒火中烧,就着此事召集了人马。此时有人送来鸢都的信,是那个孩子。
信里写道:大周若是在此时调动大批人马驻边,必会使突厥惊醒防范,就会使战事延长,耗费大周国力。可以边境稳固,补些兵卒之口,缓缓入驻。鸢都愿派人做先锋奋杀突厥,给他个措手不及。武帝以边防演练习之,一蹴而就灭下突厥,武帝可有觉得妥当。另已寻到武帝心患,世人渺渺,世人皎皎。
好一个皎皎!武帝鼻子哼了一声。想起心底藏起的那个干净的男人,喝下毒酒的男人。行至案前,写下谕旨。命淄州附近的埋伏的大周兵,一起攻打突厥,绝不给异族回巢机会。另命附近的不良人倾其所有助鸢都平安,鸢都有多少人大周了如指掌,他们若打尽突厥,也是有为了。
坐下沉思片刻,派人密查一人,查出后此人不留。
覃叶城偷袭成功,返回山上营地整顿。这里的警戒艰苦,士兵们休息片刻,补满水囊干粮,又把绳梯藏好,他们在等大周下一次的冲袭信号。
帐里,覃叶城看着父亲的飞鸽传书。
覃霈那里也是平安,几次嚎叫的声音被引入掩体,再也没有了声音。
权谋的口水是战争,百姓的遭殃是死离,百姓惶惶的听着嘶叫,藏起幼儿和财帛。
淄州侯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族人的落逃,女儿的惨死,此时架在脖子上的刀,都是自己命里不该有的奢望惹来的。
突厥王子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并没有离开城里,他们看到自己人已经死伤过半,那些杀手不是商贾就是黑衣人,武功也使得极好。索性就躲到侯府,危险的地方未必危险。
“老东西,上回我派人问你个画像,你说是鸢都傅相回的,你不知。”刀子又进肌肤几分,“你说大周为何多次派人寻那画像的人?”
有一种保密不是死人,是天下皆知时,当事者还以为是秘密。
淄州侯知道这回完了。突厥杀人没有理由,多年保命的东西说不说都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