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浓于水
婆婆在幺爸家住着，已有十来年。
老人生育了四儿一女，陈强的老汉儿是老二，九几年几兄弟分家时，老两口是跟着老二生活的。
只是后来，零几年的时候，爷爷在中秋去世，又恰逢幺婶跟着别人跑了，扔下了还只有两三岁的幼儿在家。
婆婆于心不忍，看着小孙儿可怜，不顾自己父母的劝阻，就搬到幺爸家去了。
这一走，就是十来年。
陈强刷着牙，脑海里想着婆婆这些年的经历。
内心有些感慨：婆婆如果没有去幺爸家，也不会衰老得那么快。
想起婆婆自打去了幺爸家，几年之间头发从花白成了全白，还算挺拔的背也佝偻起来。
陈强脸上就充满无奈。
婆婆她太劳累了，几岁的孩童不是那么好带的，做饭洗衣是日常生活，送孩子上学那才是真的磨人。
特别是寒冬腊月，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送小堂弟去镇上的学校。
老寒腿的她，每次送了堂弟上学回来，都会打盆热水来泡她那双麻木冰凉的小脚，坐在矮凳上用粗糙的手锤捏着，缓解疼痛。
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小堂弟上初中，才停止。
陈强的老汉儿过世后，老人愈发的沉默起来，浑浊的双眼好像没了生气，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少了许多笑容。
这不难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的痛，刻在这个老人心里，只是她从不与别人说。
每当有同村的人来串门，用怜悯和同情的态度，和她说着安慰的话。
她就会神情凄苦的说上一句：“我家老二病得绝了，莫法！”
只有在这时候，深埋在她心底的苦楚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因为陈强老汉儿当初得的病是“脑癌”，还是晚期，所以，老人自己也知道只要是沾上了“癌”这个字的病就基本上是绝症，没得药可医的。
她非常恐惧“癌”这个字眼，老伴儿是肠癌，老大是肺癌，老二是脑癌。
三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因为“癌”而离开了她。
当她过了八十岁生日后，每年检查身体，在得知没有得“癌”症时，她就会感谢老天爷。
不过疾病还是找上了她。
一种名叫“阿尔茨海默病”的病找上了她，让她的记忆衰退，语言混杂。
她没念过书，认不了几个字，不知道“阿尔茨海默病”是什么病，不过看见儿孙们脸上那种担忧的神情，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癌不？”她缓缓的问道，语气中有些紧张和不安。
“不是！”儿孙们回答她，不过脸上的担忧却没减少。
“不是，就要得！”她放下了心，小跑似的走出了医院，把儿孙们甩在后面。
只要不是癌，她又可以多活几年，多看看孙儿孙女们。
她那里知道，身后的儿孙们看着厚厚一沓的报告单，眉头紧皱。
老人的身体状况糟糕透了，这就跟开了几十年的车子是一个样子，到处都是毛病。
各处零件老化出了问题，虽然不会致命，但也让人揪心不已。
若是不吃药控制，就会出大问题。
儿孙们在后面商量着，老人却背着手在前面慢慢走着，着街上人来人往和天空的烈阳。
她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大病没有，小病小痛还是有的，可这不妨碍她好好活着。
“感谢老天爷呀，又让我老太婆继续活着。”
她嘴里轻声念道。
这不，又是一年过年，她早早就起来了，虽然患上了老年痴呆，可早起煮饭的习惯好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每到那个时候，她自然就醒了，睡不着了。
把饭弄进电饭煲里煮着，她腰上系着打着补丁藏蓝色的围裙坐在了街檐上，拿起菜刀削着红苕皮。
看样子今天早上她是准备煮“红薯稀饭”的。
陈强提着东西看见了老人，叫喊道：“嫲嫲(婆婆)，在削红苕哇？红苕还大根嘞，幺姑送的哇？”
低着头专心削皮的老人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了头，看清了一丈远站着的人，裂开嘴惊喜的回答：“强娃儿！你好久回来的？刚拢屋吗？快进屋坐！”
说着，老人双手扶着墙，强撑着站了起来，一边招呼着陈强，一边对屋内吼着。
“涛涛，琪儿，强哥哥来了，你们还不起来哇？”
陈强见状笑了笑，年轻人睡不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都像他这样一大早就起来的可不多见。
他可不想扰人清梦，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看望一下老人，不过，好像自己这两个堂弟有点儿懒啊！
所以，老人叫喊，他并没有阻止。
陈强活了二十多年，一见老人在削红苕皮的情形他心里就有了数，老人都八十四岁了，还要起来弄早饭。
你们怕不是懒这么简单喔。
陈强脸上堆着笑连忙上前搀扶佝偻的老人，亲切的问候着：“嫲嫲，你这么早就起来煮饭了？”
老人干枯的手紧紧捏着陈强的手，浑浊的眼睛好像湿润了，嘴巴哆嗦着：“强娃子，你这些年到哪里去了？八年都没个信儿，你晓不晓得嫲嫲心里有好放不下你？”
面对老人真切又急促的质问，陈强尴尬的低下头，随后笑着回答：“哎呀，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嘛！”
说着，陈强把买的那些东西提到老人面前，示意老人看。
“我给你买了些老年人豆奶粉、黑芝麻糊，还有氨基酸和水果！”
老人接过袋子，看了一眼，埋怨道：“那个喊你买这些的，他们买到有，我都吃不完，就晓得乱花钱！”
“他们买的是他们买的嘛，这个是我的心意，你总不得让我又提回去嘛？”陈强嬉皮笑脸的，当没听见老人的埋怨，“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买了！”
老人接过陈强给她买的东西，往自己的卧室走去，脸上露着笑，喊陈强看：“你看嘛，这个椅子上全是这些东西，我好久才吃得完？”
陈强看了一眼，确实很多，想来是自己拿几个堂姐姐夫买的。
“那你就慢慢吃！”陈强笑道。
陈强在一堆袋子里翻出一双绒皮鞋，献宝似的递给老人：“你穿一下，看合不合脚，不合脚的话，我好拿去换！”
“还给我买了鞋？”老人脸上露出笑容，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贵不贵？贵就不要了，我一老太婆穿这么好的鞋子糟蹋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接过鞋子试了起来。
“不贵，你就穿嘛！”陈强宽着老人的心，“合不合脚？”
老人穿好鞋子，走了两步，笑眯眯的回答：“合适！踩在地上软和还热和！”
“那就要得！”陈强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老人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陈强问了起来：“强娃，你还没吃早饭嘛？就在这里吃，我煮得多！”
“出门在外还是在屋里，饭都要按时吃，晓得不？”
听着老人的关心和叮嘱，陈强心里一股暖流喷涌而出。
亲人永远关心的都是你饿不饿，冷不冷。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了。
“要得嘛！”陈强愣了一下，才回答。
“那我就在这边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