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事一件接着一件:历史有什么用?
2006年电影《历史系男生》(由2004年阿兰·本奈特的卖座话剧改编)讲的是,英国谢菲尔德一群贫困但聪明的高中生通过奋斗考进牛津大学历史系的励志故事。电影中那句“一件烂事接着另一件”可能也是许多人对历史的看法。
许多人认为经济史或关于各经济体如果发展演进的历史尤其没意义。我们真的需要了解两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才能理解自由贸易促进经济增长、高税负不利于财富创造、简化手续促进商业活动吗?这些智慧和其他当代的经济学智慧,不都是出自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理论,并且被当下海量统计数据检验过了吗?
大部分的经济学家都同意这种说法。经济史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一直是绝大多数美国大学经济学研究生的必修课,但如今许多高校都不开这门课了。越来越多的理论经济学家认为,经济史说得好听是一个无害的消遣,像“猜火车”之类,说得难听就是那些无法处理像数学和统计学这样“难搞的”学科[1]的脑力劳动者的避难所。
但是,我还是要向读者讲述资本主义简史(其实也没多简),因为对这段历史有一定了解,对完全理解当下的经济现象至关重要。
生活比小说更离奇:历史为什么重要?
历史影响当下。这不仅是因为历史发生在过去,还因为历史(准确地说,是人们自以为了解的历史)影响人们的决策。许多政策建议都有历史实例支撑,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引人入胜的真实事件(不管成不成功)更能说服人了。举个例子,那些提倡自由贸易的人往往会指出,英国以及之后的美国就是因为自由贸易才成为世界经济超级大国的。如果他们意识到他们所知道的历史是不正确的,他们就不会在政策建议上那么振振有词,也更难说服其他人了。
历史还迫使我们质疑一些理所当然的假设。一旦你知道今天不能买卖的许多东西,比如人(奴隶)、童工劳动、政府官职,在过去是可以买卖的,你就不会认为“自由市场”的边界是由某个永恒的科学定律划出来的,进而认为它可以重新界定。当你知道,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增长最快的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管制多税负重,你就会立刻怀疑“减税和减少管制才能促进增长”的正确性了。
历史能够凸显经济理论的局限。生活往往比小说还离奇,历史上有许多成功的经济经验(国家、公司、个人,各个层面都有),任何单一的经济理论都没法对其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比如,如果你只读《经济学人》《华尔街日报》,你只会听到新加坡的自由贸易政策以及它对国外投资的欢迎。你可能会因此认为,新加坡的经济成功,证明了自由贸易和自由市场最有助于经济增长。但如果你听说,新加坡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是政府的,85%的住宅都是由建屋发展局提供,国家产出中22%来自国有企业(而世界平均水平是10%左右),你就会怀疑之前的结论了。没有哪一个学派——不管是新古典,马克思主义还是凯恩斯——的经济理论可以解释新加坡这种自由市场和社会主义的成功组合。像这样的例子会让你对经济理论的威力有了更多的怀疑,在得出政策结论时更加谨慎。
最后一点也很重要。我们之所以读史,是因为道德责任——我们应该尽量避免拿民众做“活体实验”。从前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央计划(以及后来该阵营中俄罗斯等国的“大爆炸”式改革,回归资本主义),到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后大多数欧洲国家的“紧缩”政策导致的灾难,再到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美国和英国“涓滴经济学”(trickle-down economics)的失灵,历史上有太多的激进政策实验,摧毁了数百万乃至数千万人的生活。研究历史没法让我们完全避免犯错,但在制定能够影响民众生活的政策之前,我们应该尽力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如果你被上面任何一个观点说服了,那么请将这章余下部分读完。在其中,有很多你以为你知道的历史“事实”可能会受到挑战,你对资本主义的理解也因此会发生些许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