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序

《权力·制度·文化》是2005年出版的一本论文集，收入的文章主要涉及国际关系理论和方法论，重点是对西方国际关系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种主要理论的评析。10年过去了，国际关系理论没有再出现成熟的重大理论。或许元理论时代已经过去，或许创建元理论的大师还没有现身，也或许元理论的沉默正是重大理论的孕育。

虽然没有出现重大理论，但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仍在继续。具有创新意义的发展有着一个共同的关键词，即多元主义。多元主义主张拓展多元的理论视野，观察多样的经验事实，探索多维的理论建构方式。虽然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大西方主流理论仍然是世界国际关系学界的主导话语，但多元主义已经开始成为当今国际关系理论探索和发展的最重要特点。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三个趋向尤其值得关注。

首先是“全球国际关系学”的兴起。全球国际关系学建立在一种多元化的普遍主义之上，以世界历史为基础，而非仅是希腊罗马史、欧洲史或美国史，融合了地区研究、地区主义与区域研究。比较国际体系研究就是一个典型例证。这一研究议程的前提就是世界存在多种的国际关系体系和多元的国际关系历史。西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经验基础是17世纪在欧洲建立的威斯特伐利亚国际体系。但是，纵观上下三千年，世界范围内绝不仅有威斯特伐利亚这样一种国际体系。单就东亚而言，就有着春秋战国时期的准国际体系、东亚的朝贡体系、日本的幕府体系等。国际体系的治理和运行也不仅仅只有威斯特伐利亚所建立和实施的秩序规则和制度机制。质疑欧洲中心主义，承认不同国际体系的存在并进行比较研究，就为新的理论突破提供了更为可靠的事实依据和更加开阔的思维路径。

其次，“文明与国际关系”也是当今国际关系研究的一个重要发展，为国际关系理论多元化提供了文明史依据。文明研究议程质疑主流国际关系理论依据单一文明发现国际关系规律的做法，主张世界是一个多元文明和多样文化的融合体，各种文明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发生了更加密集和频繁的互动。不同文明被视为多元现代化模式，多元活动进程或是多元实践场域，表现出多样治理方式和行为方式，也提供了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理论取向。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文明比另外一种文明更具优越性，也不能用二元对立的认识论去理解文明之间的互动，将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文明或是儒家文明对立起来的做法是错误的。一种文明的勃兴不在于将自己视为唯一具有文化内聚力和文明传播力的优势文明，而在于它的多元性和开放性，在于它与其他文明之间的交流和互动。和平发展的世界必然是一个多元文明互补互融的世界。

最后，“实践理论”成为具有重要潜力的理论取向。实践理论在知识论层面为多元主义奠定了合法性基础。实践理论坚持实践本体论，以实践共同体为基本分析单位，认为人类社会有很多相似的经历，但也存在不同实践共同体，其成员的经历和日常活动有着很大的不同，因此对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就会具有差异。承认多种实践共同体具有平等的本体地位，强调实践性知识是最根本的知识，重视不同实践活动的历史和现实存在，就从根本上否定了知识只有在一种文明中才能得以产生的观点。二战后的欧洲是一个实践共同体，当今的东亚也是一个实践共同体，欧洲可以依其实践构建国际关系理论，东亚亦然。两者之间有相似之处，也必然存在差异。实践理论阐释了不同实践共同体的实践活动对于理论创造的重要意义，为多元理论的生产和再生产提供了坚实的依据。

《权力·制度·文化》第二版仍以国际关系理论与方法论为两条主线，保留了第一版的主要文章，新收入的几篇文章主要是为了反映以上几种理论发展趋向，包括文明文化研究、实践理论和全球国际关系学。希望第二版以及这些新收入的文章能够对读者有一点启发和借鉴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