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英国哲人培根声称:“读诗使人灵秀。”(Poets [make men] witty.)我虽好读诗,但终未变得灵秀,却倒变得好游,故此可言:“读诗使人好游。”(Reading poetry makes one fond of traveling.)记得少时诵读唐代的边塞诗,尽管可以想象金戈铁马的远古战场和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但感悟更多的是大漠孤烟、黄河落日、孤城雄关、雪暗昆仑之类的边塞美景;诵读唐代的田园诗,更乐得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十分向往那些白鹤悠悠、清泉淙淙、黄鹂翠柳、明月松影之类的风光胜景。应当说,读诗所留下的这种心理图式,奠定了日后喜好游山逛水的习惯或秉性。
这里所谓的“游”,不仅是一项怡情悦性的综合性审美活动,而且也是一种包含哲理的人生态度。譬如,庄子所言的“逍遥游”,倡导“乘云气,骑日月,游于四海之外”。那是一种多么宏大的气魄啊!当然,这样的“游”,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天地空间之游,而是“精婺八极、心游万仞”的超越现实之游、人格独立之游、精神自由之游。嵇康所吟唱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就属于此类。至于倡导“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晋人宗炳,自称“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唐人李白,巧立“以为游,则亦游矣”的清人郑日奎,那无疑是在推崇不同的旅游之道了。应当看到,正是基于先贤的旅游观赏经验和理论学说,后来的魏源创立了中国文化中特有的“游山学”,这可以说是“旅游美学”的始作俑者。
众所周知,在今日这个朝夕营营、千篇一律的散文化时代,人们大多显得无可奈何且牢骚满腹。其实,这既不能怨天,也不可尤人,只怪自己尚未找到一种自在自为的有益活法。在我看来,这种“有益活法”不在封闭的写字楼里,也不在熙熙攘攘的市街里,更不在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里,而在田野的月光下,山林的流泉边,海滨的沙滩上……换言之,就在综合性的旅游审美活动中。现如今,这种旅游审美活动,犹如一种具有普遍性和大众化的“社会心理疗法”,不仅有助于改善我们的精神生态,而且有利于提升我们的生活质量。毋庸讳言,我们现代人在诸多情境下,似乎过着一种缺乏本真向度的他律性生活,即一种为生活假象所遮蔽的荒谬生活。由此铸成的人生悖论,犹如钟爱山林的美国超验主义者梭罗(Henry Thoreau)所言:“人之将死,方知没有生活过。我不愿过并非生活的生活,但生命又是那样可贵;我也不愿逆来顺受,除非万不得已。我想活得深刻洒脱,想吮吸生活中的所有精髓。”[1]如何才能克服上述悖论呢?或许,其关键在于你自己能否走出烦扰的市街,信步来到郊外,看看春华秋实的农桑,泉流月照的山林,晚霞暮霭的落日,星河灿烂的夜空……或许,此景此情,会使你放下处世的心机,舍得外在的欲求,重新发现自己的本真,由此会觉得生活纵有种种困境,但终究值得一过。
笔者出于对旅游的喜好,多年以来一直比较关注旅游与审美这一话题,由此积累了少许“为己”或“为人”的粗浅感知与经验。在数年前的授课过程中,也曾撰写了一些有关旅游美学的论作与教材。这次将其中主要部分筛选出来,冠名为《旅游美学论要》予以出版,算是对先前研习结果的一种小结吧。
最后,仅以六首拙诗来表明我好游的经历与乐游的心境:第一首是上世纪末在多伦多大学访学时郊野春游的随感之作,第二首是进入不惑之年时酒醉思游的偶兴之作,第三首是进入天命之年登临燕京西山峰顶的思乡之作,第四首是金秋时节漫游宁夏黄河一线的行吟之作,第五首是读书之余漫步京郊云湖森林时的咏景之作,第六首是千禧15年清明时节京北檀州踏青的咏春之作——
其一
清流荒谷歌南风,林花野放惹春红;
半月空明浮云渡,斜阳醉卧芳草中。
其二
四旬浮生尘与土,酒入禅心伴云游;
空返旧林寻诗梦,幽潭月影两轮秋。
其三
天命年秋月黄昏,忽念长安甫店村。
拂取幽州云一朵,清风送我上昆仑。
其四
日落黄河入银川,月出贺兰照我还。
古寺高风送秋云,香稻万顷卷波澜。
其五
昨夜秋风碧山空,晨来林染诗意浓。
蓬雀轻摇波斯花,寒露无痕枫叶红。
其六
清明上河泛兰舟,柳岸飞红拂酒楼。
春云润雨添新翠,野岭放歌信天游。
王柯平
2006年冬写于京东杨榆斋
2015年夏改于京北山月斋
[1]Henry David Thoreau. Walden and the Essay on Civil Disobedience(New York:Lancer Books,1968),p.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