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美学论要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五 旅游观光的多重功能

谈生活质量也罢,自我赎救也罢,人生境界也罢,其出发点与终极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从“人活着”这一基本事实出发去探寻和创造“可能的幸福生活”。这种生活,从本质上讲,是一个不断追求、没有结尾的动态过程;从时空上讲,这往往显现为有意义的片断(fragment)或瞬间(moment),犹如“自我实现”时的那种“插曲”(episode)或者“迸发”(spurt),皆融含在个体性的“高峰体验”(peak experience)中。[1]但就其形态而言,则是一个多层面的综合体,是由自然性、社会性与精神性串结而成的。这自然性,离不开衣食住行等物质条件和直接性体验活动。这社会性,离不开人际关系、文化教育、心理状态与生活环境等。这精神性,离不开休闲娱乐、审美创造、爱智向善与超越自我等。总之,“可能的幸福生活”是追求人生的自然性、社会性与精神性和谐统一的过程,或者说是追求外在生态环境因素与内在生态环境和谐统一的过程。这与前面所述的提高生活质量过程在本质上是彼此同一的。

在现实人生中,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的途径是多种多样的。相形之下,现代旅游观光作为一项广泛而综合的社会实践活动,具有经济、物质、社会、环境、文化与审美等多重功能,因此可谓大面积和多层次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的有效途径之一。

首先,从经济角度看,因旅游观光(sightseeing)而勃兴的旅游业或观光业(tourism)在过去数十年里蓬勃发展,已经成为全球性的经济事业,在第三产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21世纪仅次于石油业的支柱型产业。据相关部门预测,中国2015年仅在国庆黄金周期间,国内出行人次预计超过7.5亿,相当于全国一半以上人口;出境游客总数预计560万人,由此汇成的旅游大军,被戏称为散布全球的“移动钱包”,深得国内外旅游名胜与主要都市的青睐。据中国旅游工作会议工作报告预测,在2015年度,国内旅游约40亿人次,出境旅游约1.35亿人次,入境旅游约1.3亿人次,全年旅游总收入约3.9万亿元。如今,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一旅游消费国,这一发展态势委实令人惊叹不已。毋庸置疑,随着跨国旅游签证的不断便捷、节庆旅游黄金周的有力促动,“旅游+”等新消费模式的创新出台,旅游不仅成为拉动内需的新引擎、国民经济增长的新亮点和调节经济发展结构的新杠杆,而且成为广大国民纵游天下风光胜景、提升生活质量的流行方式。

据旅游经济学界的一般推算,旅游者在异地每消费1.0元,便可拉动当地服务接待业系统间接消费4.3元。另据1994年《大阪旅游宣言》的说法,旅游业“是国家间收入再分配的有效方式之一,因而促进了世界经济趋向更加平衡的发展”[2]。实践证明,旅游业在宏观上具有平衡国际贸易的某些功能,特别在产业经济过剩或消费市场疲软等情况下,对促进旅游对象国的经济复苏或发展其经济建设具有不可忽视的积极效应。由于经济收入与闲暇时间等原因,现阶段国际游客的主要流向通常是从发达国家流向发展中国家,从而为后者提供了创收外汇、扩大就业、发展第三产业和带动其他产业的机会。在微观上,旅游、经济和产业的发展,对增加个人的经济收入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无益处。这便为进一步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打下一定的物质基础,与前面所述的“双因素模式”中的物质层面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事实上,我们所谓旅游观光的多重功能,主要是就旅游观光这一广泛而综合的社会实践活动本身而言的。众所周知,旅游观光是集“吃、住、行、游、购、娱”等内容为一体的综合性活动[3]。该活动以个人消费为基础,以直接体验为特征,追求的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享受。比较而言,“吃、住、行”更富有物质文明色彩,可望满足生活质量模式中的物质层面需求。这一点既适用于高消费的豪华型旅游者,也适用于普通消费的小康型旅游者,因为绝大多数的旅游活动是在个人解决温饱之后,于个人享有“闲暇时间”与“可支配收入”的基础上进行的。旅游观光活动中的“游、购、娱”三项内容,更富有精神文明的色彩。畅游山水名胜,选购古董字画,娱赏歌舞表演等,显然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精神愉悦活动或审美活动。

在社会层面上,旅游观光本身是一项从此地到彼地的旅行游览活动。无论是在旅游途中,还是在旅游目的地,都充满着与人交往的机会。实际上,国际与国内旅游人数的增加,也极大地扩大了地区间及地区内人与人的交流和交往。在此交往中,人际关系一般以融洽和谐与相互尊重为基本特征。因为在旅游者方面,他们皆走出自己原有的生活与工作环境,或携侣同游,或结伴而行,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彼此相安,相互交往,甚至发展成悠久的友谊。在接待者方面,无论是从“宾客至上”的接待原则考虑,还是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文化传统观念出发,人际关系也往往是围绕着满足游客的多种需要这一中心展开的,这其中当然包括心理层面的友善与尊重需要。

关于旅游观光,我国历来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美谈,国外则有“游遍天下,学到一切”(“One can learn everything under the sun.”)的流行说法。早在1975年,国际《赫尔辛基条约》中就提出了世界旅游业要“更加丰富其他国家人民的生活、文化和历史知识”。这些均从同一视界道出了旅游观光活动的丰富文化内涵。与那种仅把旅游当作经济活动的极端功利性见识相比,代表国际共识的《大阪旅游宣言》中对旅游的认识,显然是抓住了本质,要深刻得多:

旅游的核心是一项接触、感知和学习丰富的大自然以及利用社会和文化的活动;因此,旅游者在旅行过程中应怀着谦虚和尊重的态度;对于外国人民及其文化,旅游者应培养求知的好奇心与开放的心态,并应加深对异质文化(heterogeneous cultures)中的人们的理解。藉此,人们将学会感恩于大自然、社会与文化的赐予,并将这个美丽健康的星球传诸后世。[4]

旅游的文化或教育功能是十分突出的。新近的旅游发展态势与旅游研究成果都不约而同地证实了这一点。在旅游动机方面,旅游者对了解和体认异国他乡的历史文化与风俗人情表现出越来越大的兴致,并且随着旅游经验的增加,在实际的品评和观赏过程中日益从浅层次向深层次发展,这对接待地旅游从业人员自身的文化修养水平提出了新的要求或新的挑战。总之,正如有的学者所言:旅游活动在整体意义上就是一次文化交流活动,就是透过本国、本土、本地文化的视界,去审视和观赏异国、异地、异质文化的新奇性价值,从而充分享受旅游观光的乐趣。故此,没有文化内涵的旅游是没有生命力的。因为,现代旅游集中地反映了旅游观光者要求文化消费、智慧启迪、逃避日常琐事和摆脱社会压力的意愿,及其要求洗涤心灵、完善自我的意愿。这是一种特殊的消费活动,不同于单纯以物质享受为导向的低级消费行为。[5]基于此,旅游也可以说是一项寓教育于娱乐之中的社会文化活动。

值得指出的是,在此社会文化活动中,自然会涉及旅游者自身的修养问题,此类问题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反映在旅游者的言谈举止上。如果旅游者的修养程度高,就会在其言谈举止上发挥正能量并塑造正面形象;反之,则会发挥负能量并构成负面形象。这在当今外出的中国旅游者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不少缺乏自律意识的不文明行为,譬如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随地吐痰或扔垃圾,不讲秩序且言行粗俗,不当使用或破坏公共卫生设施,只图自己方便而不尊重别人的权利,等等。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引起了旅游目的地居民的反感,而且严重败坏了中国游客的名声,甚至导致国外一些民众将少数中国旅游者的不文明言行与总体意义上的中国国民形象及其素质等同视之。于是,倡导文明旅游和提高游客修养已成当务之急,国家旅游局还专门为此颁布了《中国公民国内旅游文明行为公约》。[6]其中所涵盖的主要内容和行为规范,无疑也适用于中国公民国外旅游文明行为。

在审美层面上,旅游观光的主要对象是由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在一定时空背景中综合而成的旅游景观。这类景观的魅力一般源自安全的社会环境、卫生的生活环境与优雅的自然环境,所有这些均是生活质量模式中生态环境层面的构成要素。现代旅游不断吸取和总结以往破坏或污染自然资源与生态环境的历史教训,越来越重视环境的保护和美化,在景点开发过程中越来越注重人与自然以及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的和谐统一。这对想要更换生活环境、逃避噪音与污染的旅游观光者来讲,无疑是一种福音。阿多诺(T. W. Adorno)曾把游历自然美简称为“步出野外的活动”,认为自然美的不确定性(uncertainty)、不可界说性(undefinability)与其不可复制性(undublicability),正是大自然的尊严(nature's dignity)与谜语特征(enigmatic quality)所在,不仅为艺术家提供了激发创作灵感的场所,而且为人们抵制“同一性”(identity)与“总体化”(totalization)霸权提供了“非同一性”的精神支柱。[7]他甚至认为:“大自然那最为古老的维度之形象,通过一种辩证的转折变化,成为崭新的、尚未人化的和可能的事物的密码。作为该密码的自然界,不单是存在的事物,而是意味着更多的东西……大自然那有意义的沉寂余象,类似连续性结构或自足的寂静等特征。自然美既有别于一种主导原理的思想,也不同于对任何原理的否认。自然美就像是一种调适状态(a state of reconciliation)。”[8]这种“调适状态”显然是多维的,不仅针对艺术,针对社会,而且针对人生,针对异化,另外还呈现出一种“有大美而不言”的品德,很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最后,从本质意义上看,旅游观光是一项综合性的审美实践活动。它集自然美、艺术美、社会美与生活美之大成,熔文物、古迹、建筑、园林、绘画、书法、雕塑、篆刻、音乐、歌舞、服饰、陈设、烹饪、民情、风俗等为一炉,涉及审美的一切领域和一切形态。因此,在丰富人类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调节其情感与生存状态、提高其生活质量和促进全社会审美化等方面,具有各种特殊价值和推动作用,并且日益泛化为当今时代新潮中盛行不衰的双重生活方式之一。[9]这种双重生活方式,由于涉及丰富多样的观赏活动或审美对象,因此可以满足人们悦耳悦目、悦心悦意和悦志悦神(李泽厚语)等不同层次的感性及精神需求。对此,古往今来的美学家们从不同价值观念和文化背景出发,都有过林林总总的论述和体验。从孔子的“乐山”“乐水”与庄子的“逍遥游”到魏源的“游道”,从柏拉图的“观海凝思”与立普斯的观物“移情”到爱默森的“赏景妙用”学说,均给人以常读常新的启迪。德国美学家康德也十分推崇更换环境转向自然,认为一个人如果“愿意离开那间布满虚浮的、为了社交消遣所安排的漂亮房间而转向大自然的美,以便在这里,在永远发展不尽的络绎中,见到精神的极大的欢快,我们会以高度的尊敬态度来看待他的这一选择,并且肯定他的内心具有一颗优美的灵魂……”[10]与此同时,我们也肯定他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和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会在一定范围内创造自己“可能的幸福生活”。

[1] 马斯洛:《存在心理学探索》(李文湉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六—七章。

[2] 参阅《大阪旅游宣言》,见国家旅游局政策法规司《旅游调研》1995年第5期。

[3] 中国国家旅游局负责人在2015年全国旅游工作会议上,认为这六大要素已不足以涵盖当前旅游活动的具体内容,因此建议附加新的六大要素作为补充,即“商、养、学、闲、情、奇”。“前者为旅游基本要素,后者为旅游发展要素或拓展要素。“商”是指商务旅游,包括商务旅游、会议会展、奖励旅游等旅游新需求、新要素;“养”是指养生旅游,包括养生、养老、养心、体育健身等健康旅游新需求、新要素;“学”是指研学旅游,包括修学旅游、科考、培训、拓展训练、摄影、采风、各种夏令营冬令营等活动;“闲”是指休闲度假,包括乡村休闲、都市休闲、度假等各类休闲旅游新产品和新要素,是未来旅游发展的方向和主体;“情”是指情感旅游,包括婚庆、婚恋、纪念日旅游、宗教朝觐等各类精神和情感的旅游新业态、新要素;“奇”是指探奇,包括探索、探险、探秘、游乐、新奇体验等探索性的旅游新产品、新要素。见李金早:《2015年全国旅游工作会议工作报告》,2015-01-16,来源:中国网。

[4] 参阅《大阪旅游宣言》,国家旅游局政策法规司《旅游调研》1995年第5期。

[5] 王柯平:《旅游与社会政治文化的关系》与《要研究旅游者的旅游动机》,《旅游工作指南》(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第六、九讲,第35—42页。

[6] 此《公约》相关内容包括:1. 维护环境卫生;2. 遵守公共秩序;3. 保护生态环境;4. 保护文物古迹;5. 爱惜公共设施;6. 尊重别人权利;7. 讲究以礼待人;8. 提倡健康娱乐。

[7] 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11—132页。

[8] 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31—132页。

[9] 王柯平:《旅游审美活动论》(旅游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5页;另参阅王柯平:《旅游美学纲要》(旅游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0页。

[10] 康德:《判断力批判》(宗白华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4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