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来自写作
1 文物
我拉开抽屉,去挖掘埋入纸张和黑暗的过时话语。在一张卡片上,我意外地读到了九年前匆忙写下的提要:来往信件;银钱用途;见闻和感叹;猥亵、阴郁、幻想的曙光初照的线描画;情人月经周期和记号;虚假的书;空洞的诗;枯萎的花……
2 一首诗
接近抽屉底部(那是另一个文化层),一首距今十八年的原始诗篇被我发现。它有一个朴素的标题,它使用一种我现在已感陌生的歌唱的语调,它显露出来的品质、格调、趣味、梦想和激情是我在最近写下的诗篇里未能捕捉和把握的……它早已不是我的诗篇了,就像一只飞鸟早已不再是一枚蛋卵。重要的是,它向我重现了写作的初衷。
3 光景中的写作
秋天我写得更多一些。心境,其实是光景影响书写。上海的好天气集中在秋天,特别是这个季候的上午,安静、明澈,这既是状态又是氛围,笔尖在白纸上可以像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在晴空里划一条漫长的弧线。
4 欲望
对身体的欲望。只要躯干而不要她的头脑和容颜。但能够做到的,现在还只是在九曲桥凭栏(庞德:湖中游的鱼/甚至没衣服),用手臂紧搂她发烫的腰。欲望并不会就此满足,阅读的欲望正在转变成书写的欲望,——完成一组足以获取这身躯的诗篇。
5 短句集
[飞翔]在速度中转换。完成节奏。
[两种随笔]《枕草子》和《思想录》。
[海滩]肉的风笛。
[旅行]曾经履历。被回忆说出。用想象重临。
[废墟]革命先于我们,掀开了王朝的铁冠和头盖骨。
[日记]麋鹿(四不像)、素材、流动、虚构及孤注一掷。
[写作]语言的炼金术。
6 练习
但我更愿意把诗歌写作比喻为演奏。诗人即一个语言演奏者。我相信,每个诗人最终只会有一次最高意义的演奏。而为了那次演奏,你得要进行多少次练习?我寄希望于一次真正的演奏,所以我反复练习。反复练习,使得同一首诗、同一种语态、同一个句子、同一个词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写。
7 工作
没有一种职业是值得欣赏的,但每一种工作都同样美好。工作意味着为了人的生存和生活心甘情愿地付出劳动。我想,最适合我的工作(虽然并不是最令我愉快的工作)是写作。写作令我早早地进入了所谓的工作状态。那是一种内心状态,一种“用心”度过此生的企图和可能性。
8 生活
它扩展开来,像湖上的波澜。激发它的写作是投入湖心的那枚石子。
9 语法和表达
我有过一次拍“纪录片”的经验。但那一定是最粗浅的“纪录片”。一个朋友为了带一盘家常录像给他远在德国的妻子,让我摄下他和他才刚刚会说话的小儿子在上海家中的一些镜头。用一台小录像机,我拍的是朋友和小儿子在一起玩耍和亲昵,朋友如何逗着小儿子吃东西,如何哄着小儿子睡觉,当然还有一些小儿子的特别节目——喊爸爸妈妈、敬礼和做鬼脸等等。我没有看到过那盘拍好的带子上的影像,不过我知道拍完以后它也就告完成了,即使(应该说肯定)它是凌乱不堪的,它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后期剪辑和制作。它像是一个按原样呈现一段日常生活时光的真切纪录,但其实并不是。它是对一些日常生活时光的选取和拼接,尽管(可能和肯定)它语无伦次,却正好说出了那个远在德国的妻子和母亲想要获悉的内容。那个观看录像的人也知道,我那位朋友和他的小儿子在上海的日子,不会是录像带上的那个样子,不过她会喜欢那盘录像带所告诉她的。那样的影像对她构成了意义。真正可以被称作“纪录片”的东西,一定需要较为繁复的制作过程,远为高超的技艺和对事物更为特别的认知。然而,一次最粗浅的“纪录片”拍摄,已经让人能够猜测何谓“纪录片”了。“纪录片”实际上并不纪录什么,而只是要说出些什么,揭示些什么,赋予些什么。对一个拍“纪录片”的人而言,镜头不是眼睛,是语法,片子则是他的表达,是他表达的一个纪录。那份纪录,只在拍片人想象的、预料的和选中的观看者那里才显现出表达的确切含义。
10 风景明信片
过去,出门旅行前,我会准备一些明信片,贴上邮票,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甚至干脆把信的内容也填上。旅途见到邮筒,我就用这种事先收拾好的东西喂它。这样的明信片或许可以是我的某类短诗的一个比喻。——它们似乎寄自风景地,其实却出于一个没见过风景的城里人临行时的幻想。对于我,风景不是一种现实,而是一种超现实。这不仅因为风景是被所谓诗情赋予的景观,是被发现的、梦见过的景观,它并不实在,只是被想象力落实,这还因为,在上海,想象力也无法把大块的水泥变成风景。风景在上海是纯粹的幻想。在风景之中写出风景,是对风景更深刻的享用,它出于对风景的占有之心;而在上海一间“看不见风景的房间”里歌唱风景,则是出于对风景的热爱,是对幻想的充分肯定。我认为,幻想类似宗教激情。我诗歌中的风景正好来自这样的激情。
11 回到黑暗之城
九个白天的旅行之后——冬季,南中国的湖光山色比玻璃更为刺骨、耀眼、易碎和悦耳——站在雨中缓行的铁船前甲板,回到了黑暗之城。雾气紧锁江面,深深下陷的两岸的大机器……
12 景观
于八点和九点间斜穿上海,到长窗宽大的办公室写作。你会看到,一胎双生的直升飞机正渡过阳光密布的玻璃台板。
13 表现
表现是又一个诗歌幻象,当有人以为一首诗表现了什么,只不过是那首诗激发了他。——像一道好菜,它添加吃客的食欲,却并不表现食欲。
14 倾听者
他们是倾听者,但也是说话的人。——倾听者证明其倾听音乐的方式通常是说出那音乐,尽管他们知道音乐其实是无法说出的。但他们必须议论、评价和要求音乐、演奏者,因为他们要证明自己倾听了,而且是内行地倾听了音乐。——他们的耳朵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它总是出在音乐及演奏者方面。他们认为他们才是音乐和演奏的目的所在。没有他们,音乐和演奏就都不存在。没有他们开口说话,他们的倾听也一样不存在。
15 书
我已经不习惯呆在一间没有书籍的屋子里了。如果在房间里放上书,即使不去阅读,我也总能吸收到一些东西。这大概就是氛围带给心情的东西。书是我的一种精神氛围。打开书,阅读它,是修习,但更多的时候是享用、排遣;而将书放置在一个心灵的高度,仰视它,则其中的灵魂会对生命有真正的开启。
16 电影
我也极喜欢看电影,甚至能耐着性子看完一部糟糕的电影,只要其中的女主角漂亮。好的电影总是向我展开我的另一种生涯,这类似于做梦,当你坐在电影院里度过你生活中的这一二个小时,你又因电影而经历着别的生活,有可能是好几种生活。而梦也一样使你可以有好几条生命。有如梦想,电影常能激发诗情。
17 我之于上海
就像空气过于普遍而被忽略,对于一个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在上海蛛网般交错的街巷间穿行,走到了人生折返点的人来说,这座城市也几乎是隐形的。——证明其存在的方法之一是证明那个人的呼吸。——当需要用语言把上海从他的浑然不觉和熟视无睹中勾勒、描绘、涂以颜色时,我发现,它是一言难尽且不能尽言的。通常情况下,我化入这座城市,或这座城市活在我的新陈代谢里。只有少数几次,譬如我出去旅行,以肉体的方式暂时与之相互脱离,仿佛宇航员能够回望一眼地球,我能够用普通话(而不是上海方言)不太有把握地谈论几句自己的城市。
18“无限”
偏执于语言的神奇,但却认为诗更像音乐,在声音背后还有一个灵魂存在。我希望我诗歌背后的那个灵魂被称为“无限”。
19 永恒的真实
他可能是最后的来者,从黄昏的朦胧走向寂静和黑暗的人。他的退路唯有书本。他生活于词语中,在一页纸上花费自己毕生的时间,而又在同一页纸上获得自己所有的时间。他写下的诗篇,会被认定为仅仅是关于诗篇的诗篇;他使用的语言,也变成了否定语言的语言。沉默、无言、寂寞、孤高,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对手(更不用说找到同类或朋友了)。这几乎就是他的一切,其余的仅只是面具、画皮、旗帜和姿态。他在现实中反而是虚构的,而唯有被他高度虚构的诗之空无,才是最为永恒的真实。
20 上帝
我不太习惯也不太愿意谈论“上帝”。这个词——仅仅是这个词——对我没什么意义,也许可以说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死了。——可是它从未活过,在我这儿。
21 在服装店
诗人除去基本服饰,赤裸在试衣镜前,向女伴指出自己的胎记和最暗的痣。
22 黑暗的脸
所有的语言都围拢诗歌,伸出了手臂,但还没有谁能触摸到那张黑暗的脸。
23 读者
我所期望的读者,或许是不会误解我诗篇的忠实的读者。但有时候,误读、曲解、无中生有的领会正是使一首诗变成一首好诗,使一首好诗变成一篇杰作的催化剂。而且,“读错了”可能会是阅读过程中最美好的经验。所以,我所期望的读者,又或许是较有想象力的不太忠实的读者。
24 呼应
一位法国建筑师说:“雅典山峦起伏的线条在巴特农神庙的三角门楣上得到再现。”与汉语诗歌相呼应,进而达到完美对称的,会是什么呢?
25 抄录
抄录,一笔一画地把一首诗重写一遍,这是我认真读诗的唯一方法。
26 南方方言
南方方言是反书面化的语言。汉字无法传达南方方言。这可能是一件憾事,但却令南方方言可以保持一种自由和鲜活,成为官方规定的普通话以外极富个性的声音。一种新的、更成熟的语言之确立要靠书面的总结,新的汉语书面语不可能、也不应该大量吸收南方方言,否则,汉语的纯正将无从谈起。新的汉语书面语应该获得的是南方方言的精神,使语言始终充满活力的精神。这也正是诗歌的精神。这些年的诗歌写作已经为消解僵化的官方书面语作了充分准备。由于这些诗歌提供的也是一种书面语,用以消解另一种书面语,它会比方言口语更为直接有力。
27“诗人是语言诸多功能的镜子”(布罗茨基)
诗人作为写作者,他是在日常语言对面运用语言的,——诗歌说到底只是语言的一个镜像。而镜子(诗人)的确是更有趣的东西,不仅凹镜和凸镜,甚至一块平面镜也一样歪曲它的反映之物。镜中世界看上去总是更纯净、更清晰、更鲜明和更简洁,尽管它并没有遗漏和添加什么,它只不过令世界在镜中改变了向度。
28 素质
暂不一一列举其余。对自己民族语言的爱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
29 摘自一封信
在写作之余坐下来读诗或谈论诗歌。生活多么单调,但显得多么美好,多么有诗意和深度。而我宁愿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散步、游泳、旅行、恋爱和喝茶上面。当然,还有睡眠。在这些之余,我写诗。——这大概可以算作是我对我生活理想的具体描绘了。但理想总是难以实现,而且对于我,事态常向着反方向发展,——我唯一的生活——我日子里的生活部分仅仅是写作。在写作内部(甚至并不是在写作之余)我散步、游泳、旅行、恋爱和喝茶。诗篇成为其余生活的一种替代物。
30 诗人
昆德拉说:“作家与小说家之间有一种特殊区别。作家有独到的思想和一种不可模拟的声音。他可以运用任何形式(包括小说)。不论他写什么,都是他作品的一部分:都是以思想作为标志,以声音结出果实。……而小说家不结出思想之果,他是个勘探者。他为了发现存在中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而努力探索自己的道路。他并不迷恋自己的声音,而对自己的探索形式有极大的兴趣,惟有这些能使他的梦想得以实现的形式,才会成为他作品的一部分。”诗人则显然奇特一些,他是作家中的小说家,又是小说家中的作家。他既不是作家,也不是小说家……他毕竟,是诗人。
31 沙之书
……以稍许不安,失明的博尔赫斯梦想和发明过包罗无限万有的书:书的页次排列不可预料,其页码则常常大到九次幂,要找到它的第一页或最后一页无非白费劲;至于那本书的内容,更是万花筒般的繁复和不确定……“那本书叫做‘沙之书’,因为,那本书像沙子一样,无始无终。”在虚构里,也许,博尔赫斯掂量和抚摸过那样一本书,并且领悟到它说不定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他因而把自己也设想成怪物:“睁着铜铃大眼盯着它,伸出带爪的十指拨弄它”——这姿势和神态,不是跟你坐在电脑显示屏面前的状况正相仿佛吗?而你面对和已经被卷入其中的那本“沙之书”,经历了它的种种变形记,现在正好是所谓互联网,包罗近乎不可能的无限和万有……
32 侧影
有一次我问自己,能不能在诗歌里找到一座小教堂背光的侧影,让阅读的目光真切地触摸它?我为自己找到过一个否定的答案——在一本新近出版的译诗集里,我注意到其中作为插图的那些摄影。它们是关于同一座小教堂的,其背光的一面则全部被诗句覆盖住了。那些诗刻画钟声、十字架、彩绘玻璃、僧侣和圣洁,在其中并没有一个可以令嗓音变暗的音韵。
33 坏习惯
在上午写诗,这近乎一个坏习惯。相对于彻夜写作的人,我太业余了。上午短促,这是否影响了诗篇的长度?但上午的亮度是我所需要的。——太亮、太透明,以至可以被视为空洞和空无,——对写于上午的某一短章,有人(他认为自己是内行、合格的读者)下此评语。的确,上午令我黑暗不起来,而这又的确算是个坏习惯。
34 下午
而下午?我阅读。我认为我应该在下午阅读,可是我却总是离开那把用于阅读的临窗高背椅。我走在街上,或骑着自行车穿越广场的大片阴影,口袋或车斗里总是有一本读不完的平装本。有一回,我惊讶地——在等待一辆双层公交车到来的车站上——读到一行这样的诗:“……”——原谅我不引用:什么样的诗仍然让人惊讶呢?现在,又有什么样的诗仍然让我惊讶呢?
35 没有标准
对当代中国诗歌的评判既不来自读者,也不来自批评界,而是出于诗歌内部,其标准则正好是诗人的写作。而写作是那样私密、多样性、因人而异、不可一律。用写作来作为衡量写作成果的标准,几乎就等于没有标准。
36 无用性
无用的诗歌。它的无用性可以用什么来进行比拟呢?我没有能找到恰切的喻体。看来,在这个世界上,诗歌的这种无用性是唯诗独有的。它甚至无害,——多少诗人用文章(而不是诗篇)驳斥和证明了站在远处的柏拉图,说他对诗的看法有误。
37 在现实中
但在现实中诗篇却似乎有用,只不过诗篇的用途常常违背诗人的初衷,常常令诗人意想不到。一首诗赢来一桌酒菜,一首诗赢来一种爱情,一首诗赢来一官半职,一首诗赢来稿酬和奖金。一首诗,在革命时成为武器,在专政下成为罪证,一首诗被摘出一句用作墓志铭。
38 我的圣经
有人问及我备于手边、经常翻阅、反复诵读的会是什么书?——汉语词典!汉语词典是我的圣经。
39 精神之母
无法确切地说出我们是否有过一位或几位精神之父,但我们的精神之母是明确亲切的——汉语。我们由她而出生、因她而成长,我们也将为她写下自己的诗篇。
40 基本的诗歌观
对诗歌的好看法通常是老实的,正如好的诗歌写作通常不老实。现在,当要求我说出对诗歌的看法时,我希望我的看法是好的,是老实的,符合我所认识的诗歌实际。如此,我不能不重复别人早已说过的那些话,不能不重写别人早就写下的定义:诗歌是一种文体;诗歌是一种技艺;诗歌是一种精神但首先是一种物质;诗歌是被诗人写作诗歌、被读者读作诗歌的语言之梦。
41 现代诗歌
超现实主义精神已经变成了现代诗歌的精神。它主要包括:寻求新奇;力图打破主观和客观、意愿和现实之间的界限;认为必须创造出一种比无比丑陋的现代文明更高的意境。超现实主义永远坚持使语言充满活力,这样,过去大家所知道的一切范畴都会瓦解,人的意愿将显露出那些范畴所不能显露的美。诗人们相信这种美。(爱德华·B. 杰曼《超现实主义诗歌概论》)
42 后现代
埃柯:我认为后现代的态度可以比作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有教养的女性,并且知道他不可对她说“我疯狂地爱你”。因为他明白她知道(同时她也明白他知道)卡特兰已经写过这句话了。解决的办法还是有的,他可以说,“像巴巴拉·卡特兰会说的那样,我疯狂地爱你”。
43 随笔
为阅读和构想诗篇而随笔。
44 完美的诗
有人说,一首诗只有在不能再修改时才算完美。他几乎说对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首诗只有在不必修改时才可能完美。也就是说,修改过的诗永远不会是完美之作,即使它已经被修改到了不能再修改的地步。正如镶满了金牙以至于无从再镶上金牙的口腔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口好牙指的是全天然无需修补的健康的牙齿。
45 庞德
不过诗肯定不是一门口腔科学问。有时候外行反而是对的。庞德拿着那首修改出来的《地铁车站》从窗下经过。他是那种用自己的写作实践论证出既有的诗歌观念之陈腐,并创造出新的诗歌教条的人。他告诉我们的其实更旧:诗无定则。其表述方式则是新鲜地引用古典警句:日日新。
46 技艺考验真诚
我也相信庞德的另一句话:技艺考验真诚。对我来说,艺术的良知首先就是艺术的真诚,而这种真诚正表现为技艺。艺术家的责任,在今天与在以往一样,就是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艺,精益求精地创造作品。
47 我写我力所能及的诗篇
我写我力所能及的诗篇,然后尽快把它们忘掉。我时常挂念的,是我企图去写的那些诗篇。当然,我知道,你只能去写你能够写下的,而无法写出你想要写下的。——完成之后你总会发现,它们并不是你所想象的。而想象的诗篇你永无法说出。
48 期望
当一位更年轻的诗人要我说出对他的期望时,我想到了我对自己的期望:不计后果地写作。
49 沉默
如果能找到一句话推翻我以往对诗歌的一切设想、一切认知、一切体会、一切书写,我的使命大概就完成了。如果说出这句话的方式是沉默,那么我为什么还没有闭上嘴?
50 继续挖掘
“这一切不是传统而是抄袭”,欧赫尼奥·多尔斯说。令我没有关上抽屉,暂停挖掘的原因与这句话有关。我发现,我所说的,我所写下的一切并非真的出自自我。传统或曰抄袭是近乎意识不到的空气,令人不得不吸入和呼出。甚至靠一次长时间的屏息静气而独创的某个词,那也是因为抄袭的必需,需要在传统以外有一个小小的自己的传统。那么,我继续挖掘,直到抽屉底部。我看到薄板晦暗的纹理间,有一个仿佛眼睛的木节。
(1984—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