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理解文化和媒介
在现代大众传媒兴起之前,人们很少关注媒介形式对于社会文化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更不会注意两者之间存在的密切关系。在人类文化尚处于拉康意义上的“实在界”之中的时代,符号基本上尚未从实际物体上抽象出来,人们往往运用实指的方式表达意义。语言的产生意味着抽象化的符号开始进入人们的社会交往之中,语言符号使得人们学会了在物体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缺席指涉,实在界的生存状态也由此而瓦解,但是语言与人的身体位置几乎是合而为一的,也就是说符号的传播和适用范围被局限在身体所处位置的范围之内。这种状况实际上限制了抽象符号的任意漂浮,人们使用符号而进行的意义交流活动因此被严格地限定在面对面的场景之中。在这种现场交流和意义固定在现场的情况下,人们不大可能产生出媒介的观念,而人们有关文化的观念必须是在符号脱离身体和现场而四处流动、意义可以远离它的发出者而四处流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产生出来。因此,即便是在人类已经进入到“象征界”之后,媒介与文化的观念也没有在短时间里得以形成。在媒介与文化观念的形成过程中,文字的发明使用可能具有重要的分水岭意义,因为文字的使用可以使符号交流脱离现场情景,人们通过语言所表达的意义被记录成文字形式之后便不再受到他本人的限制了。文字符号所具有的这种脱离实际物体和现场情景的特点极大地拓展了意义交流的范围,也使得人们可以通过符号记录的形式积累、整理、保存思想和言论,并且在这种积累的过程中选择适合自身需要的那些部分,通过教育、宣导等方式加以普及,以此将分散的人群和思想凝聚和统一起来。由此,作为社会共同体共享经验的那种文化观念便得以形成了,而使得这种文化观念得以产生和传播的符号及其交流活动也便逐渐具有了“媒介”的含义。
正如我们所理解的,媒介首先是一种人类技艺的产物,它的工艺发展状况直接影响着文化的面貌,也直接影响着人们对它的关注程度。在古代社会中,媒介与文化并不是人们所关注和讨论的抽象性话题,这些话题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是随着近代科技与工业文明发展而出现的现象。现代文明的一大后果就是将媒介由一种技艺变成了一种技术,人类文化也随之从技艺文化的时代转化为技术文化的时代。两者的重大区别之一在于,技艺文化所关注的文化问题以审美、对话、伦理和道德的完善状况为主,而技术文化所关注的问题则以竞争、效率、控制、权力、政治的利益最大化状况为主。在现代和后现代时代,媒介技术逐渐成为形塑人们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最重要的因素,每一次媒介技术的更新都会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并使之发生变化。尤其是在最近几十年间,数字技术和网络媒介的发展使得人们愈发明显和强烈地感受到来自媒介技术的影响,因此媒介及其文化效应问题成为社会中人们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当然,我们将媒介与文化作为研究的对象也与近现代的知识事业发展趋向密切相关,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抽象化的理性思维被强调为社会文化的基础,因此人们不再像古代社会中的先辈那样使用诗歌、散文或者绘画的形式表达他们关注的问题和经验,更不会仅仅采取《柏拉图对话集》或者《论语》中的那种口头方式探讨媒介和文化问题。我们生活的时代是媒介兴盛的时代,是需要大量符号和信息进行流通的时代,是一个崇拜理性以至于到处滥用理性的时代。对于生活在这一时代中的人们尤其需要在对媒介与文化的关注与研究之中,形成一种历史比较的视角,并以这种视角展望未来生活。可以说,当我们只有面对历史和未来而不是仅仅面对当下时刻的媒介与文化经验时,我们才能够很自然地具有一种反省和批判态度,这种批判态度的指向正是我们身处其中的日常经验和文化。
对于媒介和文化,我们其实很难将两者截然分开。因为正如前面所述,媒介与文化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一方面,存在于某种既定文化环境之中的媒介,其具体的形态与面貌都会受到文化环境的影响;另一方面,新的媒介形式又总是不断影响和改变着文化的面貌。从某种程度上讲,两者之间只不过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方面而已。对于生活在高度媒介化社会中的当代都市人来说,文化很大程度上指的就是媒介文化。对于形成反省与批判性的媒介文化视角而言,借助于分析文化现象的很多方法,不断寻求理解媒介文化现象的多元化途径是一个基础性的工作。这些多元化途径虽然尚不能为人们确立评价媒介文化优劣或好坏的标准,但是却能够帮助人们从多种视角观察媒介文化,这将有助于人们在掌握多元视角的基础上形成和确立自己对于这些媒介文化现象的思考具有奠基性的作用。在此基础之上,即在面向历史与未来的大视野中,我们自然能够形成对当代媒介文化的批判性态度与观点。正如苏格拉底所说:未经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我们既然不能选择生活在什么样的文化环境和媒介条件之下,那么我们就应该努力去理解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媒介文化现实,并在此基础之上面向人的在世存在的现实,尝试进行超越性的反省、批判和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