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的启示:从命运观到认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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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moni isos

人不是神,不具备成神的命运。不死是神的属性,却与人的命运无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奢望长生不老有违人的moira,不是人之族类属性的正当体现。这是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睿智,它能帮助人们杜绝一些非分之想,不做那种试图追求长生不老的蠢事,放弃成仙的奢望。后世西方君主中少有热切追求成仙者,这与他们所继承的神学传统不无关系。永生不是可以通过奢望实现的,永生的神从不奢望自己长生不老。就像14世纪的英国经院哲学家奥卡姆奥卡姆(William of Ockham)试图切断传统形成的神学与哲学(和科学)之间你我不分式的连通(这一取向在康德康德哲学里达到了极致),荷马和他的同行们确定了人与神之间的界限,范畴性地打断了凡人成仙的念头。我们知道,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到过地府(准确地说,是到过地府的边沿)。在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至迟完成于公元前2000年)里,主人公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也造访过地府。但是,二者前往地府的目的不同。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而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则是遵从女仙基耳刻的指令,听取泰瑞西阿斯关于“如何返家”的忠告。由必要指出的是,这种不同反映了观念上的差异,应该引起人们的重视。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是那样热切地追求长生不老,而在《奥德赛》第五卷里,奥德修斯奥德修斯虽然实际上得到过这样的机会,却断然地予以了拒绝。盼望着能早日回家与妻儿团聚或许是他拒绝成仙的主要原因,但蛰伏在潜意识里的族类和人的“命份”意识,大概也会在那种时候发挥作用,阻止他放纵骄横(hubris),接受有悖于凡人族类属性的长生不老。西方学者们注意到了《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和《奥德赛》情节中的某些相似之处,认为《奥德赛》的作者沿用了《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里的某些“事件”(比如说让主人公下行地府)。应该说,学者们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不乏出彩之处。然而,他们在热衷于“求同”的时候往往较少关注差异,忽略了我们在上文中指出的这一点“迥异”,或者说迥然不同。很少有人能够想到,东西方人文传统会在它们的史诗里出现这样的观念差异,而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一个绝佳的展示东西方文化分道扬镳的例证。

在荷马看来,凡人应该“认命”,恪守自己的本体属性,不作非分之想,断绝成仙的念头。但是,凡人不能成神,却可以像神,不仅在相貌上,而且在战力上也可以接近神明。凡人的(战斗)激情和战力若能超越通常被人力所限的水平,便可达到或接近“非凡”的水准,冲破一般意义上的命运对人力的限制。战场上,狄俄墨得斯朝着特洛伊骁将埃内阿斯猛扑,明知阿波罗用双手悬护对手,但他毫不退却,哪怕迎对强健的神明(theon megan),决心杀掉埃内阿斯,抢剥光荣的铠甲,勇往直前。[1]一连三次(tris),他发疯似地冲闯,意欲杀击,一连三次(tris),阿波罗将闪亮的盾牌打到一边。“但是,当他像一位神灵(daimoni isos,δαíμονι íσοsδαíμονι íσοs),第四次(tetarton)进逼时”,远射手阿波罗发话,用可怕的吼声威胁。[2]阿波罗对他说了些什么呢?对于一位“像似神灵”(daimoni isos)[3]的凡人,阿波罗要做的当然是提醒他记住人的凡俗,亦即有死的属性。其时的狄俄墨得斯确实已经疯烈到了“忘我”的地步,用阿波罗的话来说,便是(此人)“甚至敢与父亲宙斯打斗”,[4]已经彻底忘却了人的局限,把自己等同于神灵(daimoni isos)。[5]所以,阿波罗正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试图与神攀比心计,因为神灵不死,神和人不属于同一个族类。[6]狄俄墨得斯当然不是神灵。但是,在那种场境里,诗人认为他看起来已经像神——连高贵的阿波罗也称他近似或等同于神灵(daimoni isos)。[7]事实上,他已刺伤女神阿芙罗底忒的手腕,并且似乎也没有小心谨慎到真的把强有力的阿波罗放在眼里。在那个时候,图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似乎已超脱了人的凡俗,达到了超人的境界,冲打并且刺伤神明。若在平时或一般情况下,与强有力的神明开打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8]但在战争中,在战场上的某些特定时段和场境里,人间的勇士们却可能在神的认同下客观上暂时超越人的凡俗,展示并集聚人性中“像神”的少许精华,把人的能量发挥到超人的极致,使之贴近于神性的边缘。

尽管daimoni isos可能是一种应景的程式化表述(因此是一个formula),诗人却并不随随便便地把任何一位善战的英雄等同于神灵(daimoni isos),也不认为人可以无缘无故,或随心所欲地挑战自己的极限。狄俄墨得斯之所以凶猛异常,敢于刺伤女神阿芙罗底忒(也是宙斯的女儿),[9]以后又投枪扎入战神阿瑞斯的肚腹,[10]是因为他有雅典娜的怂恿、督励和亲自出面帮忙。[11]倘若没有雅典娜的助佑,我们很难设想此人能够或敢于投枪扎捅阿瑞斯的肚腹,使他痛得“像九千或一万个军勇一齐呼喊”。[12]此外,若无雅典娜的帮佑,狄俄墨得斯即便能够刺伤阿芙罗底忒,估计也难以逃脱后者的报复,躲不过离她不远的兄弟阿瑞斯的惩罚。帕特罗克洛斯属于另一种情况。宙斯在他心里激起狂勇(thumon),让他杀人,不是为了给他增添荣光,获胜后返回阿开亚人的船旁,而是为了召来他的死期(thanatonde kalessan),让他杀人然后被杀。像狄俄墨得斯一样,帕特罗克洛斯的冲杀受到阿波罗的阻击。一连三次,他爬上高墙的突角,但一连三次,阿波罗将他打回。[13]事不过三。当帕特罗克洛斯发起第四次冲击,“像一位神灵”(daimoni isos),阿波罗高声喊话,告诉他休想破城,因为这不是命运的既定(ou…aisa)。[14]特洛伊城不会被帕特罗克洛斯攻破,也不会被远比他强健的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破袭。[15]命运“无意”把这份荣耀送交给两位英雄;换言之,他俩命里注定不能争获破城的巨大光荣。勇士们战功的大小受自身能力的限制,更与命运的“安排”密切相关。

当凡人超越自己的本分或悖逆命运的限定,有意无意地攻击神明,试图做到不该由他们做到的事情时,神既可以直接予以惩罚,[16]也可以像阿波罗所做的那样,不给予立竿见影的酷惩,而是代之以严厉的警告,迫使当事的凡人放弃原有的想法或做法,在神力面前退避。神的警告带有“提醒”的意味。此类警示言简意赅,能够涉及问题的本质。在威胁狄俄墨得斯时,阿波罗要他记取人和神属类上的不同。凡人脚踩泥地(换言之,会死),而神却高踞天上,远离凡俗,可得永生。阿波罗想要告诉狄俄墨得斯的其实是这样一条真理:认识你自己(亦即认识人的凡俗本性和局限,不要忘乎所以)。[17]面对帕特罗克洛斯的疯狂冲击,阿波罗挥舞起另一条撒手锏,抬出了命运(aisa,αíσααíσα)的通常不容违逆或更改的既定。凡人不能违逆命运,而违抗命运办事的人,也注定不能成就伟业。阿波罗大概想提醒帕特罗克洛斯认清命运的限定,不要做违逆命运的事情,因为命运(aisa)的能量通常会远远大于凡人试图冲破命运圈限的努力。如同应该认识自己一样,凡人也应该认识或试图认识命运。听罢阿波罗的警告后,帕特罗克洛斯停止攻击,退出一大段距离。[18]然而,帕特罗克洛斯并没有彻底清醒。稍后,他又投入战斗,压根儿没有想到应该见好就收,退兵回到阿开亚人的营地。或许是宙斯的怂恿仍在发挥作用,或许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澎湃激情驱使他超乎寻常地发挥自己的战力,勇士扑向特洛伊人,“以迅捷的阿瑞斯般的果敢”,一连三次发起冲击,发出粗野的嚎叫,每次都杀死九名军男。[19]英雄杀性大起,近乎疯狂。当他第四次勇猛冲击,像似神灵(daimoni isos),“生命的终结,帕特罗克洛斯”——诗人感叹道——“已在此对你显现”。[20]阿波罗没有再次给他机会。他行至帕特罗克洛斯身边,不再言语,而是伸手掌击英雄的肩膀,致使他目力昏糊,为他不久后的死亡创造了“条件”。[21]帕特罗克洛斯没有狄俄墨得斯幸运。他两次遭遇阿波罗的干预,并在第二次相遇时遭到神的亲自拍打,事实上决定了他的必死无疑。然而,帕特罗克洛斯的勇气值得我们敬佩。他敢于挑战人的极限,(无意中)把自己放到了“像似神灵”(daimoni isos)的位置上,在阿波罗和人间英雄们的联手攻击下,[22]像一位真正和顶级的英雄找到自己的归宿,呼呼隆隆地倒下,战死在勇士争夺荣誉的疆场,牺牲在他们应该效命的地方。诗人对帕特罗克洛斯的壮举和死亡注入了深切的同情,充分肯定了他的战力,甚至认为在英雄的带动下阿开亚人有机会超越命运,攻破特洛伊城,若非福伊波斯·阿波罗亲自出马,鼎力相助,“在筑造坚固的城楼上站立”。[23]凡人有可能暂时地像似或等同于神明,但这会遭致神的反感和攻击;凡人也有可能非常例外地超越命运(即改变事态发展的既定走向),但神灵通常会及时阻止他们哪怕是无意识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英雄并非必定需要神的助佑(或受神的催促)才能做到daimoni isos。没有神的助战,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也能杀死众多特洛伊战将,包括普里阿摩斯最小的儿子、“神一样的”(antitheon)波鲁多罗斯。[24]眼见兄弟被杀,赫克托耳赫克托耳不愿继续在兵群里逗留,而是阔步向前,“像一团烈火”,迎战阿基琉斯阿基琉斯。[25]他平持枪矛投出,但雅典娜轻轻一吹,将其拨离光荣的阿基琉斯阿基琉斯,折回到卓越的赫克托耳赫克托耳身边。[26]其时,阿基琉斯阿基琉斯勇猛冲击,狂烈(meneainōn),意欲杀他,但阿波罗轻松抱住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将其裹入一团浓雾之中。[27]作为神明,阿波罗只需略施神功,便可救下赫克托耳赫克托耳。一连三次,“捷足和卓越的”(podarkēs dios)阿基琉斯阿基琉斯手握枪矛朝着对手冲杀,但一连三次,他只能对着浓雾击打,无法触及对手的皮肉。[28]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不肯罢休,第四次发起冲击,“像一位神灵”(daimoni isos),[29]但也仍然无法奏效,气得他只能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表述了心中无可奈何的烦愤。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知道是阿波罗救了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只能暂且放过对手,转而击杀别的特洛伊军勇。[30]称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为daimoni isos,自然是诗人的评价,英雄自己未必能意识到这一点。然而,阿基琉斯阿基琉斯虽然“狂烈”,却没有像帕特罗克洛斯那样,被宙斯搅乱心智。[31]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以一位超一流战将的凶猛连续击杀特洛伊人。英雄出枪扎入德鲁俄普斯的脖子,挥剑将德慕科斯劈杀,[32]之后又把铜剑砍入厄开克洛斯的脑门中央,热血把整条剑刃浇得滚烫,“幽黑的死亡和强有力的命运(porphureos thanatos kai moira krataiē)合拢了他的眼睛”。[33]阿基琉斯阿基琉斯奋勇砍杀,把死亡(thanatos)和命运(moira)带给厄开克洛斯(以及众多特洛伊战将),仅凭一己之力,给特洛伊全军造成重大的伤亡。这位阿开亚联军的头号英雄确实已经杀得出神入化,诗人称他“像似神灵”,[34]形容他“宛如凶莽的烈火”,并进而对火的气势附带进行了描述。[35]阿基琉斯阿基琉斯daimoni isos,当之无愧。然而,正如我们在上文中指出的,“像似神灵”(或等同于神灵)并不意味着就是神明;人和神根本的族类区别不会因为daimoni isos而被实质性地否定,不会因为人的一时杀性大起和战功卓著而被一笔勾销。人就是人,不是神,即便能暂时做到daimoni isos,也不能永久性地抹去依附于人的,或者说与生俱来的凡俗本性。就在说及阿基琉斯阿基琉斯daimoni isos之前,诗人提到过阿波罗——“作为一位神明”(hōs te theos,ωˋ's τε θεós)——救护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的举动,称他轻轻地抱护着这位特洛伊人的一流战将(也是普里阿摩斯最强健的儿子),使其死里逃生。[36]在凡人面前,神力游刃有余。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竭尽全力,再三冲搡,尽管已经“像似神灵”,却依然不能得手,无法如愿以偿地杀伤赫克托耳赫克托耳。与之相比,阿波罗却只消略施神威,“极其轻而易举地”(rheia mal’)[37]救护赫克托耳赫克托耳,轻松达到预期目的。神(theos,θεósθεós)和“像似神灵”(daimoin isos)就有这样的区别。[38]无怪乎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会适时放弃击杀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的努力,转而追杀别人,并称今后“我会胜你”,“倘若(ei)我的身边也有一位助佑的神祇(tis…theōn)”。[39]

[1] 《伊》5.432—435。

[2] 《伊》5.436—439。狄俄墨得斯连冲三次,阿波罗只是予以挡开;当他第四次发起冲击时,神才觉得有必要予以明确的警告,迫使其退却。类似的情况另见16.702—706。在史诗里,“第四”是个能够标示事态发生变化(或转折)的序数(参考13.20,22.165、208)。

[3] 《伊》5.438。神不能允许凡人与他们“等同”(isos,íσοs)。阿波罗没有指令狄俄墨得斯不要杀伤埃内阿斯,而是警告他不要试图与神明比攀。阿波罗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要狄俄墨得斯“认识你自己”。“对于自柏拉图柏拉图至普罗提诺普罗提诺以来的希腊人而言,人走向神的道路是要经过道德的自我完善,对于斐洛斐洛而言,则是要认识到自己的微不足道而对自己感到绝望。在这两条道路中,‘认识你自己’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但是对于斐洛斐洛来说,自我认识就是要‘知道这会死的种族的微不足道’。”(汉斯·约纳斯《诺斯替宗教》,第257页)参考并比较注9。

[4] 《伊》5.457。此语明显含带夸张,其“修辞”效果明显。狄俄墨得斯当然不会有这样的能量。此外,超然的宙斯从不直接现身战场,狄俄墨得斯即便胆大包天,也不会有机会与他过招。参考本章注125。宙斯擅长远程的、以非接触为特色的超视距打击。当然,“超视距”是对凡人而言;对于宙斯,打击目标无疑始终都在他的“视距”(或目察)范围之内。

[5] 《伊》5.459。

[6] 《伊》5.441—442。另参考22.8—13。所以,人要“认识你自己”(gnōsi seauton)——后世希腊人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句格言。参考本书第二章注14。荷马当然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它之所以成为一个警句,则可能是出自自然哲学家泰勒斯泰勒斯的概括(参考J. M. Robertson, A Short History of Free Thought, 第100页)。在古希腊人的宇宙观(转下页)

[7] (接上页)里,泥地(chthōn, χθω'ν)不仅位置上低于天空(ouranos,ουρανós),而且在神性的蕴含和神意的昭示方面也与后者有着天壤之别。天在古代宇宙论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中占有极其重要地位,它昭示美和秩序,因此是比一切“阴府力量之崇拜更高级的崇拜之对象”(见注122所引约纳斯的著作,第234页)。凡人卑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脚踩泥地(chamai),上不了天空。参考《奥》7.307。古希腊人用以自律的另外两句著名的格言是:“不要试图攀登青铜的天空”,和“不要徒劳无益地试图成为宙斯”(C. H. Whitman,The Heroic Paradox, 第23页)。像人一样,马的生存空间也局限在地面,因此必然与泥地相伴,死亡是其不可避免的命运;坟冢边的马匹雕塑可以象征人的泥土(亦即有死的)属性。参阅W. R. Halliday, Greek Divination, 第104页;比较G. S. Kirk, Myth: Its Meaning and Function in Ancient and Other Cultures, 第155页;J.-P. Vernant, Le Mort dans les yeux, 第53页。相对于晴亮的天空而言,泥地显得低俗。因此,不仅是脚踩泥地的凡人,就连地下的神灵,也因为与泥地的关系而降低身份,其地位一般不如天神,不及奥林波斯众神尊贵。

[8] 狄俄墨得斯知道,斗胆对打神祇的人没有好下场(参考《伊》6.128以下),所以反复强调不与神明开打(6.129、141)。参考他对击打神明一事所作的解释(5.815—821)。神甚至不能容忍凡人以比赛的形式提出挑战(参考2.594—600,《奥》8.226—228)。

[9] 《伊》5.334—339。

[10] 《伊》5.855—857。阿波罗曾要求阿瑞斯出面阻止狄俄墨得斯的疯烈(5.455—457)。他之所以不亲自出马攻击狄俄墨得斯,大概是为了避免与雅典娜发生冲突。

[11] 《伊》5.129—132,856—859。若按狄俄墨得斯的本意,他肯定不愿与神明开战(6.129、141)。雅典娜指令狄俄墨得斯打击神明,但就开战的范围作过非常明确的限定(5.129—132)。由于有雅典娜的“授权”,狄俄墨得斯无需为斗打神明的僭越行为负责(亦即付出代价)。英雄严格遵从女神的指令,除非得到进一步的授权,断然不便,也不敢把攻击的范围扩大(参考5.814以下)。狄俄墨得斯刺伤宙斯的女儿阿芙罗底忒和儿子阿瑞斯,但宙斯事后不仅未作计较,反而还把阿瑞斯痛骂了一顿(5.889—893),可见此君有时还是有点雅量的。

[12] 《伊》5.860—861。

[13] 《伊》16.702。阿波罗帮助特洛伊人守城,事实上也在捍卫命运的指归不被破毁。阿波罗知道,若不亲自护城,帕特罗克洛斯及其率领的阿开亚部众便有可能提前攻破城垣(16.698—700)。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母亲塞提斯亦持相似的观点(18.453—455)。参考并比较20.30。神可以被凡人殴打,但不会,也不可能被杀死。

[14] 《伊》16.705—707。阿波罗是命运的坚定而机械的遵从者。在命运注定的破城之日,相信他会不动声色、二话不说地离弃曾经长期帮护过的特洛伊人(细读22.212—213)。命运不接受商榷,神也从不与命运讨价还价。

[15] 《伊》16.708—709。阿基琉斯阿基琉斯会死于破城之前。阿波罗将亲自参加击杀阿基琉斯阿基琉斯的战役(参考22.359—360)。在系列史诗《埃塞俄丕斯》里,阿基琉斯阿基琉斯被帕里斯箭杀在斯凯亚门前。

[16] 比如,参考《伊》6.130—140。比较6.200—202。

[17] 参见W. R. Agard,The Greek Mind, 第25页。

[18] 《伊》16.710。史诗人物经常无法自主辨识神灵(参考本章注9)。狄俄墨得斯或许可以凭借说话的口气和内容判断对方为阿波罗(参考《伊》5.440—444),但在那时之前,雅典娜已拨开他眼前的迷雾,使其能辨识神和凡人(5.127—128),而这应该是他能认知阿波罗的主要原因。这种“特殊”能力的获取(或被赐与)不是一劳永逸的,6.128—129的所示便是明证。鉴于对方超强的战力和说话的口气,帕特罗克洛斯不难认出他是一位神灵,至于英雄是否知道对方就是阿波罗(其时许以自身的形貌出现,但参考16.715—716),诗人选择了不从正面提示的做法。在不需要强调人对神的辨识局限时,诗人也会倾向于让当事的英雄实际上具备认出神灵具体身份的能力。

[19] 《伊》16.783—785。

[20] 《伊》16.786—787。帕特罗克洛斯在自取灭亡。诗人对他盲目追求自身灭亡的做法表示惋惜,但也在说话中注入了自己的同情。出于神或命运的定导,也因为自身的愚狂,人会以最大的热情追求或试图操做其实不符合自身根本利益的事情。稍后,帕特罗克洛斯遭到阿波罗的拍打(16.791—792),被atē(άτηάτη,“愚狂”、“迷乱”)掐住他的心智(phrenas 〈φρε'ναs〉, 16.805)。参考A. Thornton, “Homer's Iliad:Its Composition and Motif of Supplication”,Hypomnemata 81, GÖttingen, 1984, 第123和135页。

[21] 《伊》16.788以下。

[22] 帕特罗克洛斯以为宙斯和阿波罗联合行动,“从我的肩头剥去铠甲”(《伊》16.845—846),但实际上此举仅为阿波罗所为(16.804),后者贴近他的身边时,不为他所看见(16.788—789)。不过,帕特罗克洛斯其实并没有冤枉宙斯,因为杀死他的决定是宙斯做出的(15.64—67),尽管此举大概也符合帕特罗克洛斯的命运。英雄可能只是仅凭想当然猜测,但也有可能实际上是在替诗人说话,亦即服从诗人的安排,道出事情的原委。

[23] 《伊》16.698—700。特洛伊城乃由波塞冬手筑;阿波罗与波塞冬一起被罚至凡间,前者为劳墨冬放牧弯角壮牛(21.446—449)。阿波罗也受过劳墨冬的虐待(21.450—455),但在特洛伊战争中他却站在特洛伊人一边,并且是这一派神明实际上的首领。阿波罗的举动显然已违反了宙斯先前发出的禁令(8.10以下),但他是按宙斯新的指令行事,所以错不在他。大神自己朝令夕改,亲口对赫拉声称要派阿波罗前往战场,救助受伤的赫克托耳赫克托耳(15.59—61)。稍后,他就此事的落实做出了具体的安排(15.220以下,细读15.231—233)。宙斯正式解除禁令一事,迟至第二十卷方才发生(20.23以下)。阿波罗听从宙斯的指令(15.236),也服从命运的安排(22.212—213)。

[24] 《伊》20.407—418。

[25] 《伊》20.419—423。

[26] 《伊》20.438—440。至此,赫克托耳赫克托耳应可猜知阿基琉斯阿基琉斯身边有神灵护卫。参考22.273—277,20.98。

[27] 《伊》20.442—443.

[28] 《伊》20.445—446。

[29] 《伊》20.447。大多数质量较好的抄本沿袭了阿里斯塔耳科斯阿里斯塔耳科斯(Aristarchos)的传统,略而不录此行。参考M. van der Valk,Researches on the Text and Scholia of the Iliad, volume II, 第517页。依靠自己的力量,勇士之间的格斗偶尔也为个别人提供daimoni isos的机会(《伊》20.493),但通常的情况是,只有当神灵在场并且护佑被攻击的一方时,攻击方才需要,也有必要超常发挥,超越人的凡俗,以形式上近似于(isos)神灵的方式对待战事。其时,当事的英雄未必明晰知晓自己已经daimoni isos,也不一定在战力上真的突然有了质的飞越(除非神意使然)。但是,当出类拔萃的勇士挑战人的极限,“像似神灵一样地”战斗时,就有可能超越常规,创下不寻常的业绩乃至超越命运(huper moron, 20.30)。daimoni isos只指对个人(并且只指对阿开亚方面的个人),诗人从来不说英雄群体地超常发挥,“像似神灵一样地”战斗。

[30] 详见《伊》20.448—454。赫克托耳赫克托耳注定不该在此时死去,否则便是超越命运。奥德修斯奥德修斯注定不能杀死宙斯之子萨耳裴冬(后者“应该”战死在帕特罗克洛斯的手下),所以神也没有让他勉强行事(参考本章注176)。

[31] 参考《伊》16.685、691。

[32] 《伊》20.455—459。

[33] 《伊》20.474—477。

[34] 《伊》20.493。

[35] 《伊》20.490—493。

[36] 《伊》20.443—444。荷马没有称阿波罗为daimōn。注意theos与daimōn意思上的细微区别。阿基琉斯阿基琉斯希望自己的身边也有某位能够适时提供帮援的神明(tis…theōn, 20.453)。事实上,雅典娜很可能一直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她和阿波罗心照不宣,都在试图避免相互间的直接碰撞。埃内阿斯认为,阿基琉斯阿基琉斯“身边总有一位神明”(aiei gar para heis ge theōn, 20.98)。

[37] 《伊》20.444。

[38] 阿基琉斯阿基琉斯可以杀死“神一样的”(antitheon)波鲁多罗斯(《伊》20.407—418),却不可能杀死任何一位神灵。

[39] 《伊》20.452—453。阿基琉斯阿基琉斯需要“一位神祇”相助以击杀赫克托耳赫克托耳,这一点颇为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