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大梦初醒醒无梦

青头峰的西南角，挨着刘玉的明思楼，有一个采芹轩，花木掩映、错落有致，如果宋茗没有离开青头峰，这里就是她的住处。

如今，她住进来了。岳敬尧与沈孟慈也随着住在偏房里。宋灏与何筠从眷青出发，姗姗来迟，被安顿在一墙之隔的明思楼内。

胡思凡忙于案牍，一夜未眠，抬头见朝阳初露，又是新的一天，忙来采芹轩探问。岳敬尧恰好端着一盆热水要进屋，笑着说：“胡仙师这么早便来了？那帮我开一下门吧。”

“好。”胡思凡小跑着上前，帮忙推开木门、挑起珠帘。

“还在睡吗？”胡思凡立在一边，看着岳敬尧替昏睡的宋茗擦洗着脸和手，“这一觉得有两日了。好在如今鬼侍郎也能收服流鬼，要不然诸事麻烦。”

岳敬尧点点头，一边擦拭着宋茗的臂膀一边说：“才用了如意灯的时候，也就睡了一夜的功夫，是自己醒的，问她什么感觉，听她的意思，不痛不痒，仿佛大梦初醒，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紧接着就出门应战，听鬼侍郎和小伍说，那几日没见她睡，谁知道得胜归来却左右睡不着，急的两个母亲都口舌生疮。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能放心，谁也想不到，我们如果不叫，她就醒不来呢！”他越说越激动，把毛巾丢进盆里，才稍稍冷静，想起胡思凡素来心善，自己不该冲他叫嚷，便叹道：“也是有好处的，之前，她睡得不安稳，总是做噩梦，如今合上眼，一个梦也没有，也就不至于心惊疲累了……你来，可是又要她去应战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来看看。”胡思凡忽有些愧疚，又看了宋茗两眼，身体动了动，打算离开。

岳敬尧忽然开口问：“那如意灯是如何……拿走她的记忆的？”

那景象，胡思凡仍记忆犹新，“花开的时候，大殿里忽然又热又潮，雾气像飘带一样在半空中打转，飘到眼前的时候，模模糊糊能看见上面有画影，有她经历过的人和事，还有她见过的景色。灵力凝在指尖可以分剥这些记忆，我们早就和她商议过，留下练习功法、应战斗局的记忆，以期战无不胜；留下与人结交的片段，以免误伤无辜。余下的，都由着流进那灯里面了。对了，花开之前她就睡上了，没有受罪。”

正说着，门口传来响动，原来是顾人先的伴僮阿絮。

“什么事？”胡思凡迎着阿絮走过去，把他领到门外，“怎么寻到这里了？”

阿絮揖礼，道：“方才收到灵海渔民的求救信，抱子岛上冒出了不少借尸还魂的鬼怪，逐浪上岸，残杀百姓。眼下逍遥君领兵前往乐仓除妖，还没回来，阿絮实在没有办法，才贸然来此，惊扰青仪君……”

虽在门外，阿絮急切的话声也被岳敬尧听见了，事关人命，不敢耽搁，他只得呼唤着晃醒了自己的妻子。

“你再把求救信上的内容细细告与我。”宋茗立在门前，鬓发松散，除却眼睛睁开了，表情与睡着的时候无异。如此情状，令耳垂上一大一小的野珍珠都失却了光泽。

偏房的沈孟慈看到胡仙师与一小弟子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备着早饭了，一见到宋茗站在门口，也不顾及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奔出来，招呼着：“时间紧，边吃边说吧！”

“不必，我不饿。”宋茗快步迈下台阶，远远地向沈孟慈揖礼，“事态紧急，儿媳不孝，母亲与夫君一起吃吧。”言毕，直起身子就往外边走，伴僮阿絮边走边把求救信上的内容仔细说来。

采芹轩里剩下的人望着她匆匆的背影，一时无言。回过神来，胡思凡拍了拍岳敬尧的肩膀，宽慰道：“逍遥君是君子榜首，他的伴僮阿絮也是无名高手，随着去定会好生看护，你们大可放心。我一夜没睡，正需要一碗好粥解乏，可惜我面子薄，还请敬尧兄弟替我向岳娘子讨一碗粥米啊。”

岳敬尧噗嗤一笑，推了一把对方，摇头道：“来这青头峰见到鼎鼎大名的胡仙师，才知道你不像别人嘴里传的，只像茗儿嘴里说的，极不正经！娘，来一碗锅底的粥，给我浆糊了他这张嘴！”

岳娘子破涕为笑，一边盛粥一边说：“仙师快进来吧。敬尧，你去把岳丈他们两个请来，一大家子吃饭，热闹。”

两个时辰后，宋茗的捷报便传了回来，凭借着她此前在各地编织的消息网，抱子岛大捷的事便成了人们午饭时的谈资。宋茗未归，青头峰的午膳就不开席。菜热了两遍，宋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鹿鹤仙人的畅神阁前。鹿泊舟上下打量着她，在她开口前催促她先去采芹轩修整，不急于回禀抱子岛诸事。

待宋茗离开，鹿泊舟才示意阿絮进来，与才回来不久的顾人先一同用膳。

鹿泊舟问：“此行竟是苦战吗？瞧你一回来脸色就不太好。”

阿絮答：“倒也没有，青仪君出手果断、速战速决……那捷报不就是我传回来的吗？”他苦笑着，低头抚弄着身上布满裂痕的衣服，眉心渐渐拱起，接着说：“从小在青头峰陪着公子、姑娘们长大，我知道青仪君旧时的脾性，如今瞧着，总觉得除了长相就没一样熟悉的。我和她衣服上这裂痕，不是苦战受的伤，而是在天上御剑飞行的时候，她飞得极快，千里之遥，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这衣服就是被风生生割裂的！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为救人命嘛……”

“你还看见什么了？”顾人先这一问，阿絮抬起头看过来，“三师兄似乎与她在灵海边起了冲突。那一片虽然一直是师兄看顾，但他从来都是与青仪君相互配合，未曾龃龉。”

鹿鹤仙人也慢慢咀嚼着，在等一个答案。

阿絮回想起什么，脸色越发难看，两手捏着膝盖说：“仙人明察，三公子并非莽夫，实在是事出有因……这，如今的青仪君太无情了些……鬼祟借用抱子岛上的尸身，其中就有公子认识的虚怀子、南归客和麦知女，他小心应对，就是想给故人留一份体面周全。不想青仪君来了，直接用火术烧杀干净，公子护着的那三个也未能幸免。”

“虚怀子、南归客……”顾人先看向师父，面露忧色，“这两位与青仪君的交情可比三师兄深。”

“用如意灯是我们所有人一致通过的主意，不留存死者与她的记忆也是所有人的主意。既如此，有些事就不能怨她。吃饭。”鹿鹤仙人提起筷子夹菜。

顾人先点点头，边吃边说：“弟子明白。只是还是得有些防备更好。”

“自然。你去安排吧。”

百姓对青仪君的无情没什么感知，只道青仪君武艺确实精湛不少，招招制敌，杀伐狠绝，或实或虚的故事口耳相传间，这个女子真真落了个万民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