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找“婆家”
深秋，秋收工作已将收尾，稻田里该收的稻谷所剩无几，再过二天，打谷场又该忙碌起来了。暮色渐起，一天的劳作即将结来。我只要把已捆扎好的稻子挑回生产队打谷场就可收工了。正欲矮身于扁担下，把扁担搁上肩头，起身挑起稻子时，只见土桥方向的村道上过来了一辆自行车，骑车人是李医生。
李医生这个时候到我们大队，有人到公社兽医站求诊，他下来出诊。想想此事不可能，现在我们大队里，社员们都信得过我，牲畜生病、阉割基本上不出大队，全由我包圆了。他肯定不是出诊，应该有其他事吧。
李医生车头一拐上了我们4队的村道，一会儿功夫，到了知青点。看来，李医生是来找我的。我忙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挑起担子往回走。
我们知青点后面就是打谷场。等我把肩上的担子放下，解开捆扎的绳索，李医生已在场头叫我了：“易一文，在收稻谷啊。”
“李医生，你这个时候到我们大队，是在出诊吗？”
“有你易一文在，我们还用得着过来吗，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是兽医站有什么事吗？”
“没有公事，私事。”
打谷场上，社员们把最后一捆稻谷挑到场头，放下稻子就收工回家了，场上只有几个老把式还在把撂倒在场地上的稻谷，一捆又一捆码成二人高的稻垛。
李医生把我叫到远离老把式们的地方站定，说道：“易一文，今天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废话就不说了，我是来给你做媒的。”
“做媒？”
“对，做媒。就是给你介绍对象。”
我有些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又问了一句：“李医生，你是来给我介绍对象？”
“是啊，我看中了一户人家，这家蛮适合你的。”
面对这突兀的话题，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说什么好。
李医生看我不说话，又说道：“易一文，你这是怎么啦？”
我有些醒过神来了：“李医生，我好像没有委托过你，请你帮我介绍对象。”我这话说得有些冲，不知李医生听了会不会生气。但当时我内心确实有些慌乱，口不择言，而没有换位替李医生想一下，他能否接受我说话的语气。
“你是没有开口讲过，但你可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种猪场苗师傅和你三人一起到县兽医站参加母猪人工授精培训班，当天晚上在你家吃晚饭，饭桌上，我与你父母讲起过你个人的终身大事。你家境况不怎么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你父母最大的财富就是你们五个儿子。但儿子们长大后都得成家啊，在城里，年轻人成家，只要男女双方对上眼，两个铺盖卷儿一拼，找单位或居委会申请一间房就可结婚。但在农村，男方家没有房子，就无法娶妻成家。苗师博还说起他们大队吴州知青入赘做上门女婿一事，当时饭桌上有点儿尴尬，我看你父母神色不悦，但苗师傅说的是实情。回招待所的路上，我说了苗师傅几句，怪他多嘴，苗师傅还不买账。这事儿我记心头了，你是我看好的年轻人，这一年多来，我外出诊病，多了一个心眼，与求诊者有意无意间搭讪攀谈，看哪家有适合的女孩就想牵根红线，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李医生，你给我找做上门女婿的‘婆家’。”
我心中的不快。写在了脸上。李医生，你应该知道：让知青做上门女婿，此事最伤我们知青的自尊，是戳知青肺管子的话题。
李医生见我不高兴，但没打住话题，继续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对，我在给你找一家适合你上门的人家。”
“李医生，我易一文这辈子如果娶不上老婆，成不了家，也不会去做上门女婿的。爸妈把我养大了，我得对得住他们的养育之恩，不能丢了祖宗的脸面。今后，我有能力，就找对象结婚；没有条件，也就认了，打一辈子光棍。”我真有些生气了，也顾不了李医生是我尊敬的老师，不怕拂了他一片好意、扫了他的兴，我亮明了自己到婚姻的态度。
“看把你急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我刚开口，具体情况还没有细说，你就一口拒绝了我这个骑了近1个小时自行车才赶到你这里的媒人。人说‘媒人难当，两头不讨好’，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是我自找的啊！”李医生没有计较我说话的态度，语气里还透着诙谐。
看着李医生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脸上笑眯眯的样子，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说道：“李医生，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情我领了。”
“你别急，让我慢慢给你说。等我把话说完，你再作决定，看如何处置这件事。我看好的这户人家就在我们大队。这户人家，一家四口人，父母、女儿、儿子。说来奇怪，这对夫妇婚后久久不孕，一直到妻子35岁时才怀上了女儿，过了6年，又产下一子。现在老夫妇俩都已50多岁了，女儿18岁，初中学历，儿子才12岁，念小学。夫妇俩深感年岁不饶人，已难以支撑门户，特别是当小儿子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父母可能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们那个地方，江南福地，富庶之乡，他家有瓦房五间。那天到他家出诊闲聊时，他夫妇俩拜托我：‘李医生，我们是一个大队的，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现女儿初中毕业回家后，来提亲的人不断，如果女儿一旦嫁出去，家中就剩老的老、小的小，今后的日子倍感艰辛。我们家现在缺一个能撑门户的男人，我们老俩口希望女儿结婚时能把成的家放在我们家里，女婿也来家住。我们嫁女儿给他的陪嫁是二间瓦房，也就是结婚时用的房子，但这个上门住家的女婿不是来入赘的，今后有了小孩子，不管男女，都姓女婿的姓。我们希望女婿帮着我们一起把我家的儿子，他的小舅子抚养长大，成家立业。当我儿子成婚后，女儿女婿如果感到两家人生活在一起不方便，可出宅，向大队部申请宅基地，另找地方盖房’。”
“易一文，你知道，在我们这里的农村，家中独女，则招女婿入赘；儿女双全，女儿出嫁，儿子在家立业，传承香火。”
“这户人家想招一个上门的大男人来给他的小舅子当‘半个父亲’，另外还要照顾二老，这份责任够沉重的。当然这户人家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做出相对应的回报也是够吸引人的，他们把祖上传下的二间瓦房给了女儿做嫁妆，这对一个没有房子成家立业的男人来说，女方提出的要求也是可以接受的。”
“说不上女方吃亏还是男方占了使宜，一旦女婿上门就是一家人了。对男方来说，能够成家立业，传承香火，他的人生是完整的，当这辈子过完后，不会有什么遗憾留下；对女方一家人来说，儿子能顺顺当当长大成人，传承香火，比什么都重要。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孩子，完成了作为父母的职责。”
“易一文，女方具有初中学历，你与她有所区别的只是你是城市知青，她是农村知青。你们应该有共同的语言。所以，当老夫妇俩对我说，希望帮忙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时，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你刚才说过没有经济条件，就不成家，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做上门女婿。这话说的没错，但我听着却像是一个男人内心充满了悲怆和绝望的呼喊。作为一个男人，该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走这条绝了自己传承香火，上对不起先人，下无法面对父母之路，自己也枉自人生走一回。”
“我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如果准备在农村有安家的打算，这门亲事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女方家提出的上门，不是入赘，是女方家用二间瓦房来换取你将近十年对整个家庭的照顾。这个交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也不要马上回答我行或是不行。你找你的知青朋友们聊一聊，听听他们的意见，也应该回家告知父母一声，听听他们的想法。”
“易一文，当我把你的情况，简单地给女方夫妇俩说了后，他们认为蛮好的。我们一个大队，乡里乡亲，他们知道我的为人，所以相信我能看好的年轻人肯定是个好青年。但说到底，这门亲事是否能成，最后还得看你和女孩子的态度。对你来说，第一，你愿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上门条件；第二，也不是说拣到篮子里的都是菜，这位女孩子跟你是否有缘，你是否喜欢这位女孩子，如果无缘，一切免谈。对女孩而言，她肯定得听从父母的安排，照顾父母和未成年的弟弟，以尽作为长女的责任。但关键也要看女孩是否认可接受你。”
“这事不急，但你应该在春节过后给我一句话，如果愿意，我安排女孩跟你见一面。双方如有感觉，就开始慢慢地交往，相互进一步地了解。一切顺利，过了二年，就可操办婚事。不愿上门，此事就结束。”
李医生说完话，也不再听我对他说了半天的媒人话有什么想法，说了一声，天晚了我还有一户复诊，转身推车走人。只听见李医生“老坦克”上挡泥板碰撞抖动的哐啷声响，李医生的人、车已隐没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