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步一个脚印
外科——兽医也有内外科之分。外科就是阉割,这项业务由站长负责。
我刚开始进站学习,陈站长还不怎么习惯出诊时要带上我这个小徒弟。当有人上门求诊,如果需要做阉割手术时,陈站长从后院推着自行车随求诊人走了。走了两步,还没上车,停下了脚步:“易一文,你今天跟我走吗?”
因为刚进站继续学习时,我与陈站长、李医生约定这段时间我的学习计划,三天为一个周期,一天跟着陈站长,另外二天跟着李医生。但有时站长开会,这项预先约定的跟随计划就乱了套。已跟了李医生二天,第三天应该是陈站长带我,陈站长接到通知要外出开会,我只能继续跟着李医生。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即使是一个只有几个人的技术部门,而且这个部门的日常业务也只是面对圈舍内的牛、猪、羊牲畜,但是凡涉及到公社一级的政治活动,兽医站这个小单位也必须派人,最好是一把手到会。公社兽医站还有上级主管业务部门,上级单位的业务、政治活动会议,站领导也必须参加。所以,站长的会议特别多,预先安排好的跟随计划只能不了了之,最后变成了只要站长在站里,准备出诊时,总是要问我一声,跟不跟他走。
我说一声:“来了。”快步走出兽医站,接过陈站长的自行车车把,左脚踩上踏板,右脚踮地就上了车。陈站长也小跑二步,跳上车后座,随着求诊人走了。
刚开始几次随站长出诊,在做阉割手术时,如果是社员家的苗猪,不管是公母,站长就自己做了,只是让我在旁看着,如果有一窝苗猪待做阉割手术,站长就会让我公、母猪都练练手。几次出诊下来,站长见我动作越来越熟练,手术成功率就是百分百。特别是小母猪手术,按捏部位准确,下刀位置精准,进刀深度合适,较少出现当手术刀退出时不见子宫角跟着涌出的现象,即使偶尔有未见子宫角随刀涌出,手术刀一个旋转,刀柄头已伸入小母猪腹中,刀柄头拨弄几下,子宫角已在刀口显现。所以后来随站长出诊,站长不再坐下做手术了,抽着求诊社员递过来的香烟,与仔猪的主人闲聊着,瞧着我做手术。我们师徒俩换了一个位置,我做他看,有时也说上一句,指点我手术中存在的不足。即使是给老母猪做手术,站长也让我动手,因为在半个月的培训期时,我已在站长指导下,独立完成过了给老母猪做的手术。
给老母猪做手术,手术难度比给小母猪做手术难度小。小母猪做手术时,一旦鼓捣半天不见子宫物件,那真是急死人。手术时间稍长,手腕力量下降,动作走形,在小母猪的嚎叫声中,你只能松手,承认手术失败。但给老母猪做手术,没有手术失败之说。只有手术者动作熟练与手生之分,手术时间长短之比较。
给老母猪做手术时,那个阵势确实蛮吓人的,100公斤左右的一头大猪,侧躺在地上,由社员们帮忙,四肢保定,整个猪腹部大面积备皮,消毒,8至10公分长的刀口,使用盘肠法操作时,老母猪腹部表面白花花的肠子一大堆,寻找卵巢、结扎、切除,肠复位,从腹部内膜到表皮多层缝合,一个手术,没有一个到一个半小时做不下来。这种给老母猪做大开大合的手术,只要手术者严格规范操作程序,做一头,成功一头。
阉割手术,讲究的是经验。手术做多了,胖的,瘦的只要看上一眼,心中就知道手术时该怎样下手。进兽医站学习刚过半个月,站长就对我说:“易一文,阉割手术这个部分的学习,你的技术基本过关了。今后,我不在站里,有人求诊阉割手术,你就拿了我的药箱出诊。但在出诊前,要跟求诊人说清楚,你是我的学生,老师外出开会,如果信得过就随你去,信不过,那你只能明天再来,即使明天再来,站长是否在站里,你也不能保证。”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我有多次机会代替站长出诊,当然也会碰到求诊社员一听擅长做阉割手术的陈站长不在,由我这个学生出诊就犹豫不决。有的社员宁愿明天再来一次,也不愿请我去做手术。我也理解他们的心情,热情接诊,礼貌相送。有些求诊人会询问在旁边坐着的顾医生、李医生:“这个小青年技术可以吗?手术会不会失败;发生意外,小苗猪会不会受内伤,变成‘小僵猪’长不大。”总之,问题一大堆,把顾医生、李医生烦得没了耐心回答他们每一个问题。有时实在被问急了,就甩出一句话:“你们相信他,就叫他去,不相信他明日再来”。
话刚说出口,又感觉不妥。毕竟社员上兽医站求诊,是相信兽医站医生的医术。高兴而来,败兴而归,已有些对不起他们。求诊社员似乎不甘心空跑一次,多问了几句,说话就这么难听,怕求诊社员情感上一时接受不了,忙补上一句:“他是我们兽医站走出去的医生,他的技术不行,我们也不会放心让他去做手术。”求诊者听医生说了这样的话,也就认可了我,同意我随他们去做手术。当我准备跟求诊者走时,来人如果是骑车来的,顾、李医生还会不忘嘱咐求诊者一句话:“记得手术结束后,把他送回来。”
求诊社员一路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带着我朝他家所在大队、小队,家后院的猪舍行去。当看到我利索地做完手术后,又怀着感谢的心情把我送回兽医站。一路上,有关如何养好猪的话题没有断过,让我内心有一种享受到成就感的满足。
内科——兽医站的内科业务由李医生负责。主要业务有消化科、呼吸科、生殖科、防疫。一句话,牲畜生病、生儿育女、预防疾病都属李医生的工作范围。兽医站里,就数李医生日常业务量最繁重,经常是出诊回来还没有坐定喘一口气,又要出诊了。
内科疾病的治疗,即使确诊了病情,也已对症用药,但一个疗程少则三至四天,多则要一个星期,特别是呼吸道疾病,可能久治不愈。所以从接诊到被治愈,每一头病猪的治疗,兽医都要多次往返。李医生为了让每一头需要复诊的病猪都能及时得到治疗,尽量减少病猪的主人在家候诊的时间,不影响他们参加生产队劳动,往往天不亮就骑车出门,出诊前,预先规划好出诊路线,一路巡诊,不遗漏每一头需复诊的病猪。
早晨巡诊结束,回到兽医站基本上已是上午九时左右了。这时李医生才能坐下来休息一下,喝上一口我给他泡好的茶末子水,茶缸中的茶末子水早就凉了,正好,李医生也渴了,端起茶缸,几口就把茶缸中水喝干,只剩茶末子,再续上开水,因为茶水烫嘴,只能小口、小口喝。所以,李医生喝茶末子水,第一道水泡出来的茶水,当凉茶喝,起解渴作用;第二道开水泡出的茶水,吹着茶缸口冒出的热气,有滋有味慢慢地啜饮,在嘴巴的咂咂声中,逐渐体会着这个茶末子水的好处:提神舒乏、品就茶中的“乾坤”。我有时因有事到站晚了,没有泡茶,李医生出诊回来,会端起茶缸问我,“今天没泡茶?”
我每天尽量早地赶到兽医站上班,搞卫生、打开水、整理内务、接诊。每天清晨都有来站求诊的社员,如果值班医生已出诊,站里没有其他医生时,我就把求诊社员所在大队小队、求诊者姓名记录下来,告诉求诊者,等出诊在外的医生回站马上出诊,让他回生产队,不要在家等着,照常参加生产队劳动,当然也不要离开生产队,等一会儿,我站医生一到,就请回家。我来到站里学习前,此项工作由张医生负责。
如果今日求诊内科疾病来站的社员多了,李医生一时忙不过来,顾医生、陈站长只要在站里也会出诊,这就是分科负责,相互配合做好兽医站每一天的防疫治病工作。
李医生带徒弟的方法,在半个月的培训期时,我已领教过:当场考问,当场纠错,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学以致用。
当我和李医生来到病猪的圈舍内,绕着病猪转圈后开始进入治病操作程序。
听——认真倾听求诊人诉说病猪的临床表现。
看——仔细观察评估病猪体重,成年猪(大肥猪)、骨架子猪、仔猪,精神状态,体表症状、呼吸状态、粪便形状、颜色等。
测——测量体温、心律。
我在前文已叙述过,根据猪的寿命周期测算,圈舍中养着的肉猪、老母猪,就如人类生命周期中的儿童、少年期,生命力正处于旺盛的生长发育期,机体免疫力强,更没有心脑血管一类的器官因衰老而衍生出的器质性病变。它们所生疾病,主要集中于消化道和呼吸道两大系统。
当治疗开始,这“一波听、看、测程序”依次完成后,李医生就开始向我提问,所提的问题内容的前后排列基本相同。
第一个问题:病猪身体哪个系统出了问题(以消化系统为例)
当我根据听、看、测的结果,判断是消化系统有病变现象后,我就报告李医生。
李医生第二个问题就来了:既然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那么所发病症是“肠胃炎”还是“腹泻”?
当我明确回答是腹泻病(如果是仔猪得了腹泻病)。
李医生第三个问题马上跟进:是仔猪“红痢”还是仔猪“黄白痢”?
是仔猪黄白痢病。
确诊依据?
当上述问题回答全都正确无误后,李医生第五个问题就是如何给药。
回答如何给药,难度相对要低得多,因为药箱中的各类药品,说明书上都明明白白写着主治什么病症,根据病猪体重确定给药量。当然,有些疾病治疗时,采用几种药品并用,回答难度陡然增加,合理地使用“复方”治病,才能显现医生水平高低之分。这得靠多年临床经验的积累,而且医生更要是一位医术探究者,才能聚沙成塔,成为一方名医。
我们师徒联手给病猪投药后,治疗工作才算结束。当然,在回答李医生问题时,如有答错或含糊其辞,李医生除了纠错,还会送上一句:“张医生借给你的专业书籍,看了没有啊,上面有关这类疾病的症状、治疗、所给药品名称、分量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
面对李医生的问题,答错的次数在减少,李医生也不断鼓励我,我也感到这种近身压迫式的师傅带徒方法,对于一个想尽快掌握相关知识的我来说,学习效果特别好。在现场当着求诊者的面,李医生纠错的话语有时使我有些难堪,但正因为内心受到刺激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才能让你印象深刻,铭记于心。事后对受呵斥的场面不会忘记,也就不会再重复犯类同的错。
在跟随李医生出诊时,我体会到,兽医除了给患病牲畜治病外,还肩负着另外一份职责——普及如何才能养好猪的知识及病猪的护理方法。
每当治疗结束,李医生总是很耐心地告诉求诊社员:你家的猪为什么会得此类疾病的原因,在治疗过程中要注意如何做好护理病猪的方法。譬如保暖、通气、喂食等。
我在旁边收拾着医疗器械、药品,整理着药箱,听着李医生对社员的医嘱……这医嘱仿佛也是说给我听的。虽然李医生的医嘱,专业书本上也有相关知识,但当李医生向求诊社员耐心嘱咐时,我可能听得比该社员还要认真,因为这些医嘱今后也会变成从我嘴里说给不知是那一位向我求诊的社员的医嘱。
我日复一日,不断地重复着接诊,出诊;在治疗过程中不断地听、看、测;然后又不断地回答李医生一个又一个问题。在一次又一次呵斥、纠错的磨砺中,用李医生话说:“易一文,我们这个速成教与学的效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