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之赤脚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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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漫漫长夜

朝阳来了,手中提着一把青花瓷大茶壶,壶腹可放入2市斤水。壶身两侧各有一个“耳朵”,“耳朵”有“耳眼”,用铁条或铜条制作的提梁,拎着提梁就上田头了。有些农户家的大茶壶,有些年头了,甚至是上一代传下来的,提梁锈蚀坏了,就用麻绳串着当提梁用。

晚饭过后已有一些时间,大酱瓜吃着爽口下饭,但咸味还是蛮重的,半个瓜下肚,已感到口渴了。我接过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不敢多喝,得给顾医生、朝阳他们留着。几大口放着薄荷叶的凉白开,顺着喉咙滑入胃内,带有薄荷清香又特有的凉意感沁入心田,舒服极了。

“朝阳,让你睡一会儿再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顾医生问朝阳。

“吃了晚饭就躺在床上了,不知是天热,还是牵挂水牛的病,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给你们送水来了。”

“朝阳,你来也好,接着帮牛揉揉。易一文,你歇一会儿。”

顾医生又去干草垛上扯下一把干草,用铡刀切短一些,放在箩筐里。

水牛伸长脖子嗅了一下,一股清新的干青草香味窜入了牛鼻孔内,让水牛有了食欲,它三口二口就把食料吞了下去。

顾医生把牛绳从拴牛桩上解了下来,牵着水牛朝牛舍外走:“易一文、朝阳,走,我们陪着水牛在牛舍外溜达,多活动活动,有利于牛胃的蠕动,让胃中食物朝下移……”

我走上一步,把缰绳从顾医生手中拿过来,牵着水牛在场院中转圈。顾医生和朝阳两个抽烟人似乎有了伴,你递一支,我敬一支地抽着。

河湾四周都是水稻田,蛙声忽高忽低、忽密忽疏,此起彼伏。天上没有月亮,是一个月黑夜。顾医生和朝阳的身影已被夜色裹住。只有俩人手中烟头上的火星一暗一亮地忽闪着,偶尔传来顾医生那老“烟枪”特有的咳嗽吐痰声。

虽然夜色渐浓,但我和水牛慢悠悠地走着。刚开始,是我牵着它绕圈,慢慢地,当我渐渐陷入沉思,回忆着傍晚到现在顾医生在治疗牛肚胀病的全套医疗措施时,因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思索,脚步不觉迈得更慢了,当感觉手中缰绳一紧时,发现水牛是在牵着我绕圈。

顾医生和朝阳你来我往、你敬我让不知抽了几支烟,估计是过足了烟瘾,黑暗中传来了顾医生因连续抽烟,致使喉咙有些沙哑的声音:“让牛进牛舍歇一会儿,它病着,不能太累了,过一会儿再牵出来溜溜,每次不要超过半小时。”

我们3人又回到了牛舍里,大家轮流提起水壶往嘴中倒了几口凉白开。

“易一文,你睡一会儿。”顾医生要求我。

“顾医生,你年纪比我们大,你去睡一会儿。”

“年纪大的人觉少。叫你睡,你就睡,等一会儿,我们也轮流躺一会儿。”

“好,那我去睡一会儿。”刚才在场院内牵着牛一圈又一圈地转,转着转着,真有些睡意了。我对朝阳说:“等会儿不要忘了叫醒我,我怕到时你不叫我,我可能一觉到天亮了。”

躺在散发着干青草特有香味的草垛上,刚想侧身躺得舒服些,就不知自我了。

“易一文,你醒醒。”我睁开眼,朝阳在唤我。我脑中一闪,哎呀,睡过头了,慌忙爬起来,望望牛舍,还是刚才的光景,昏暗的灯光下,牛侧卧在地上。突然,我发现水牛的嘴巴在蠕动,它在反刍。“顾医生,水牛在反刍哎!瘤胃的积食应该下移了吧?”

我高兴地向顾医生报告着我的发现。因为从傍晚发现水牛得了肚胀病后,水牛就停止了反刍。所以,当我醒来,发现水牛有了反刍,说明我们大家刚才所做的工作,有了效果,水牛应该没有事了。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顾医生报告好消息。

“你躺下没有多少时间,水牛就开始有了反刍。你起来,再把水牛牵出去溜溜,刚才朝阳已转过一次了,溜完后,不要忘了再给牛喂口水,喂半桶就够了。我去躺一会儿。

我牵着牛还没有走出牛舍大门,草垛上就传来了顾医生的呼噜声。朝阳也随我走出了牛舍。

“姜哥,你不要出来,你也睡一会儿。”

“你刚才睡下后,我也靠在草垛上眯了一会儿,没事,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朝阳,我刚才睡了多久?”

“差不多有4个小时吧。我一直想叫你起来,让顾医生休息一会,但顾医生就是拦着不让叫。顾医生说:‘让他痛痛快快睡,年轻人睡得沉的时候,猛然间被叫醒,浑身会特没劲,会比没有睡前还难受。’一看到你在草垛上有动静了,顾医生才说:‘这小子要醒了,你去叫他起来,到外边溜溜牛、透透气。我也要睡一会儿。’”

我暗说惭愧,睡下就身不由己。

牵着水牛在场院中溜达,与朝阳说着话:“姜哥,这条牛几岁?”

“10岁了。生它的水牛妈妈也是我们生产队的,前几年寿终正寝。你知道的,一条水牛正常的寿命差不多是二十年上下。我爹是在这条水牛刚出生时进的饲养场,跟着前面的老饲养员学习了2年养牛术,又每年参加公社兽医站饲养员培训班,养牛的活儿干得好好的,老小两条水牛近十年来没有个闪失,每年夏秋二季也从没耽误过农活。因为牛喂养得好,还被评过几次‘五好社员’。老爹他可高兴了,把奖状贴在堂屋墙上,还要让孙子在学校学习也努力点儿,弄一张‘三好学生’奖状与爷爷的奖状并排贴在一起。”

“他一人伺候二条水牛,蛮辛苦的。我爹是五十岁那年进的饲养场,今年也该是六十岁了。他跟这条水牛相处已有十年,他对我的儿、他的孙子,你说他喜爱孙儿吧,那没得说,但与水牛相比,我儿子与他的亲近感差远了。老爹早出晚归,有时我儿子可能一连几天见不到他亲爷爷一面。”

“他一年到头,心思全在他的水牛身上。如果水牛身体有了什么不对劲,少吃一口料、没有到点时拉屎,在家从不多说话的他,就会跟我唠叨二句:‘今日水牛胃口不好,吃食不畅,不知怎么回事,是不是受凉感冒’。他会寝食不安,甚至晚上不回家,守在牛舍。今天牛得了肚胀病,我和我老婆都不敢告诉他,害怕他一旦知道牛病了,就别想在家待着。”

“你爹还不知道水牛得了肚胀病?”

“不知道,等明天牛病好了再告诉他吧。”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我把牛牵进牛舍,又提了半桶水让它饮着。我与朝阳两人继续轮流帮水牛的左“肷”部揉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牛舍内物品的清晰度在增加。我走到牛舍外,只见东方地平线上方已开始渐现鱼肚白,天亮了!

“朝阳,天亮了。”我说着话,回转牛舍。正面对着水牛的屁股,只见牛尾上扬,肛门处在往外冒出黑乎乎的团状物体。“哎哟!水牛在拉屎哎。”我的话音未落,眼见着一坨牛粪离开肛门掉落地下,发出一声噗的闷响。

我内心瞬间被那无形的快感所填满,一时间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这“坨屎”意味着什么?昨晚上顾医生已告诉我。

“水牛拉屎了吧。”突然从墙根干草垛上传来了顾医生的声音。真奇怪,顾医生好像睡觉时还支着耳朵,他也听到了牛屎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刚才进牛舍时,顾医生的呼噜声还响着呢,现在鼾声没有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回答顾医生的询问。顾医生已从草垛上滚落而下,来到水牛旁,看着地上的一坨牛屎,顾医生开心地笑了:“水牛没有问题了。来,朝阳,抽根烟。”顾医生摸出丽华牌香烟,扔了一根给姜哥,两人到牛舍外吸烟去了。

顾医生边朝外走着,边吩咐我:“易一文,用铁锹把牛粪送到牛舍外的牛粪坑中去,拎桶水冲一下,去去秽气。”

我正快乐地忙碌着,突然听见牛舍外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我走到牛舍门口,见一近三十岁的妇女在与姜哥说话:“朝阳,快,你快回去,你爹刚才敲我们的房门,在门外叫你。我开门后对他说,朝阳一早就到牛舍去了。你爹一听就急了:‘朝阳不会喂牛。昨晚上吃饭时,我还想着要给朝阳说一声,告诉他怎样喂牛。不知是脚疼还是因船上、医院转了一天,人乏极了。吃好晚饭,想在床上躺下歇一下再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牛可能饿了一晚上,你快去牛舍把朝阳叫回来,让他背上我到到牛舍,我在旁看着指派他怎样铡草喂牛和喂水。’”

“朝阳,你快随你媳妇回去,把你爹背来。他对水牛脾性、饮食习惯了解,由他来指导给牛喂食,有利于病牛及早恢复健康。不过,到家或在来的路上不要跟他说水牛生病,免得让他在你背上急得‘跳脚’,等到了牛舍后再告诉他。我也得告诉他,牛的肚胀病刚好,身体元气大伤,这几天特别要当心饮食方面的调理,防止牛肚胀病的复发,牛的左‘肷’部有抽气的针眼,这两天尽量不要下水,以免发炎。”

朝阳夫妇俩刚出牛舍,姜副大队长走了进来。

“姜副大队长,天刚亮,你就来了。”顾医生与姜副大队长打着招呼。

“昨晚上也没躺安生,不知水牛的病怎么样,眼瞅着到凌晨4时,就起床过来了。”

“姜副大队长,牛已没事。顾医生说了:‘牛到天亮的时候能拉屎,就说明牛的肠胃上下已通畅,’下半夜时,水牛就开始有了反刍,东方刚现鱼肚白,牛屁股后面就下来一坨屎。姜副大队长,你瞧,我正在把牛拉的牛屎清除到外面的牛粪坑中去。”我既像显摆又像邀功似地把我知道的有关水牛病已痊愈的相关信息一股脑儿地向姜副大队长说了一下。

“好,好!这真是太好了!!!顾医生,作为一队之长,我代表生产队要谢谢你,如果这条水牛真‘没’了,我也不知道生产队接下来如何善后了。”

“姜队长,什么谢不谢的,水牛病好,大家高兴。姜朝阳回去背他爹了,等一会儿老姜头过来,我嘱咐他几句,我们就走了。”

老姜头伏在儿子的背上,在朝阳粗声的喘气声中进了牛舍:“朝阳,牛舍里怎么有这么多人?”

老姜头从外面进牛舍,光线的反差让他的眼睛一下子较难看清牛舍中的景物,也就一会儿功夫,老姜头已看清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是姜队长:“姜队长,你怎么一早就来牛舍?”

还没容姜副大队长回答,老姜头也看见了我:“你不是四队知青易一文,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医生身材较矮小,又正在箩筐旁摆弄牛饲料,老姜头是最后才看清他的:“顾医生,您也在……”

“老哥,你来了,听说你脚摔坏了。你的脚伤了,你的牛也就病了。牛病了,我也就来了。大清早,你来牛舍,水牛的病也就好了。”

顾医生,顾牛郎中,他老人家已干了几十年这项工作,我想他知道一条水牛在这些饲养员心中的分量,所以尽量把牛生病一事说得如“绕口令”一样,以轻松诙谐的语调告知老姜头,水牛是生病了。水牛虽病势来得凶险,但通过精心治疗,已基本痊愈,没必要让老姜头再担心。

“顾医生,我的牛病了?这不,您瞧,它现在不是好好地在吃草啊,它能得什么病?”

此时,朝阳已把他老爹背到了水牛旁,老姜头费力的一脚站着,另一只伤脚踮着下了地,双手就势扶着牛脖子站稳了身体。

“老哥,水牛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不过,现在已基本沒事。”

“顾医生,你说说清楚,我的牛得的是什么病啊,而且还病得不轻。昨天早晨,我给它喂食时,啥病也没有,怎么说病就病了?”

“老哥,水牛昨日中午误食过多青饲料,得的是肚胀病。我们昨天下午五时左右才到你队,检查耕牛安全度夏工作时,发现水牛已侧卧在地上,经诊断:水牛是得的牛肚胀病。这个病,你老哥知道,来势猛,稍一耽搁,病牛就没救了。”

顾医生还想再接着说下去,我看到已是满头白发、皱纹爬满脸庞的老姜头全身抖动了一下。我想,作为一个多年在牛舍待着的饲养员,他应该知道耕牛一旦得了牛肚胀病,往往凶多吉少。所以,当老姜头听顾医生说,牛得的是肚胀病时,全身刹那间像被电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老姜头听了顾医生的病情告之,就不再说话,双手开始在牛脖子上揉着、摸着、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