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来去去
六月二十号技宝拿到了五月的工资——3750元。这个数字，距离她数次猜测的5000元相差太大。宁敏一个客户吃了两个月的高提成，2万的账户使她受益6000。
她思考了一上午，在午休前给张经理发了一条质疑短信，言辞委婉，目的强烈。张经理几乎在瞬间发来一张工资明细截图，然后又发来一张五月份的操作记录。仔细看了才知道，客户下单竟然都是0.01手！每天都有多次操作，但加起来绝不会超过10手！“竟然是这样……”技宝只能无奈的在心里骂：“真是一条老狐狸。”
张经理安慰说，等客户赚了钱，玩来玩去总会投大钱。她不想相信张经理的这套说辞，可话进了耳朵，心情还是舒畅了许多。自此之后，她不再怀疑公司的薪资制度，只是感觉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公司在七月份陷入混乱局面，整个公司的业绩用李老板的话来说就是“一塌糊涂”，而业务员们开发客户的方式也相当混乱。由于包装身份、拐弯抹脚谈投资的网销模式并没有收到预期效果，这导致手里有老客户的业务员更倾向沿用老办法，他们平时也跟着加人聊天，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会打电话，或者加上人后直推投资业务。
宁敏和技宝以及后入职的两名女员工，四个人手里没有老客户资源，她们是新模式的拥护者。四人每天都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不休，她们聊客户八卦，聊奇葩言行，分享有趣截图……
七月二十号发工资，技宝只拿到三千多一点。她没有再莽撞的问张经理那个客户情况，工作了三个月，很多规律已慢慢摸索出来：一个入金客户，基本上能刷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单，至于最后是赚钱出金了，还是亏损撤出来了，她则还没有特别思考过。在刷单这一点上，她不如宁敏又运气。
总之，现下除了杨猛外都没多少业绩，于是大家变得越来越懒散。李老板在会上讲了几件大学趣事，技宝这才知道原来老板还有个外号叫李百亿。这个年少轻狂要赚一百亿的小公司老板，频频吐露时光易逝、时不我待的遗憾。他常说：“如果早两年进这行，我那外号就不是白叫的！”
员工们在早会、夕会上照例跟着喊口号、下决心、定目标，可私底下，只把这些当做玩笑谈资。
这天周末，小桃来家里找技宝，技宝正趴在床上追剧。八月初的天气还不是太炎热，早上刚下过雨，虞家院子人少，建筑物低矮，风一吹，俞发凉爽。桃小桃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一只手拿着一个物件晃给技宝看，问说：“技宝，我新买的手机，你看怎么样？”
技宝远远的看到了那个独特logo，她记得小桃的手机是春节刚买的，忍不住问：“这才多久，怎么又买一个？”
“一部手机不够用，这个还能工作用。”小桃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怎么样，工作上手了吧。”
“我就开了一个客户，现在两个月没动静了，再没动静，我就得自动离职。”技宝坐起来说。她猜测小桃最近的业绩一定很好，否则也不能又买手机。
小桃真是一个有能力的女孩，她不无感慨的暗暗羡慕。昨天饭桌上，虞父虞母因为缴纳学费的事吵了起来，技宝端着饭碗回到自己屋，紧着扒拉了两口饭，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等到父母屋里没了硝烟气息，借着倒水的由头，她看到虞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虞父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为基础经济奔跑的家庭很难微笑着面对金钱事件，几千块的需求像一座大山提前一个月压在父母身上。技宝工作一年多，银行卡里攒了2万，除夕夜她交给父母一半积蓄，如今，她需要再拿出一半交给父母。
“妈，我卡里还有钱，吵吵没用，这么晚了，我爸又出去了。”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把这句话说出来。
虞母的眼泪滴落的更加欢快。她没有抬头看技宝，先是出声呜咽了两声，而后抹干脸上的泪水，对着女儿的后背说：“跟你爸爸二十多年，我这过的都是啥日子？我给他生儿育女，他没本事养好孩子，还不让说？我说的就是他！没本事，一辈子没本事！！”顿了顿，又说，“技宝，你自己攒下的钱妈妈不要你的，你都23了，别人家的闺女谁不是天天逛街买吃买穿的，你弟弟是大小伙子，他也得自己想办法。他也20了……”
技宝端着水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说出来了，说出来了……贫穷的隐忧被戳破了……如果她找到男朋友，对方一开口，她就得把头低下……
听说现在的男孩不喜欢找有弟弟的女孩，他们称呼这种女孩叫“扶弟魔”。技宝没有为家出过多少力，活了23年，对家里的贡献不过就是那1万而已，可她觉得她有很大概率会被贴上“扶弟魔”的标签。谁叫她的家庭如此拮据。
小桃……小桃是农村娃，父母都是实打实的农民。听小桃说，她爸爸一年有一半多时间在城里打工，她的妈妈在家里伺候爷爷奶奶，家里养了一些羊和猪，还有十亩地。小桃的脸上总是泛着愉悦而又满足的神情——小桃真有本事。
技宝交给虞母3000块钱，两天后，她聊到了一个大客户。这个客户在听到“王薇”说闲余时间玩黄金白银时，跟着说也想试一试。据对方说，他在股市里投资了100多万，什么现货、外汇、期货没有他不玩的。技宝没敢问他的亏盈情况，她立马趁热打铁，说可以先开个账户看一下。客户说没有问题，并要了开户链接。她把链接发过去，又发了开户的步骤，左等右等，那边却再也没了消息。技宝这才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犹豫了几分钟，终于还是得求教于身旁的王连俊。
王连俊半低着身躯，手里滑动着鼠标从后往前翻开聊天记录，又从前翻看到后面。他的神情渐渐凝重，技宝抬头往上看他的脸，只听他说：“你太心急了，搞不好他只是在试探你。你中间应该有一次不回答，这样也好看看他到底是真的想做还是在试探你。”
技宝认为他说的很对，在她着急忙慌的回答客户提出的一系列问题时，她表现出的身份并不是一个业余时间玩黄金投资的人，而是一个专业的客服人员。她自己能感觉到，客户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于是，技宝的心情降到了冰点。虽说这个客户股市里的100多万只是一个未经验证的阿拉伯数字，但此时技宝仿佛失去了一个100多万的客户一样懊悔不已。
王连俊拿着她的手机去办公室找张经理，这种事，作为老员工的他并不想擅作主张。仿佛他也相信了客户口里的100万身价，他拿着手机，就像拿着希望一样，屁颠颠的去把这份希望转移给张经理。
出乎意料的是，他只在办公室呆了不足一分钟就出来了，脸上呈现着轻松的神情。宁敏扭着头跟随着他的身影转，她脸上挂着笑，看看王连俊又看看技宝。
王连俊和技宝这对师徒是公司里比较显眼的师徒组合，相比其他组合来说，王连俊对技宝可谓尽心尽力。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目前都是单身。
技宝并没有察觉到宁敏眼神里的暧昧信号，王连俊一开始不是单身，他的女朋友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大家私下里闲聊时看过照片：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称得上美女二字。
王连俊对这个漂亮女友很上心，他每个周末都要去学校见女友。讲这些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宠溺的光芒，做不得假。后来他变成了单身汉，技宝没见他有反常，至于单身的发现，那还是她在夕会上从张经理的嘴里听到的。如今，王连俊恢复单身近二个月了。
网名唤作“神龙”、头像是“一个人站在寺庙前比V”的男人，最终在十月份到来前投了6.6万本金，信心满满的要在现货市场上捞金。这几个月公司前后换了三家开户平台，其中一家只维持了十天。技宝个人近期一直在去留之间徘徊，仅有的几个有意无意还愿意接她投资话茬的客户也在改换平台的过程里渐渐不再愿意搭理她。假聊天真业务的身份变得越来越呼之欲出，她懒得掩盖，聊到最后直接问要不要开账户，于是换来更多客户把她删除拉黑。大家彼此又成为了茫茫大海里的陌生人。
“神龙”对技宝…不对，是“神龙”对“王薇”的忠诚和信任度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王连俊向技宝传达张经理的观察发现：“这个客户没有投资经验，之前说玩这玩那，只是为了跟你有共同话题聊。当然，他也很想赚钱，我们给他提供平台，让他赚钱。”技宝听了满心欢喜，“神龙”要赚钱，她也要赚钱，皆大欢喜嘛。
宁敏先于技宝辞职，那天李老板在早会的末尾公布了这件辞职事件。他先是肯定了宁敏对公司的贡献，而后肯定了这个员工的个人成长以及带给大家的欢乐。大家给予宁敏剧烈的掌声鼓励，每个人都说了几句离别的祝福感言，最后张经理嘱咐宁敏做好交接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并且欢迎她常回公司看看大家。
这一天正是九月三十号，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技宝混在人群里说祝福话，她想大概离职和分手一样，都不会是突然决定的事。
坐在办公桌前，隔着不高不矮的层层隔板，看着宁敏和周边的同事有说有笑。她给宁敏发了一条QQ消息。
技宝：你不干了吗？
过了许久宁敏回复了一个“嗯”。
技宝没有再说什么，她对宁敏的感情跟其他同事不同。对于这家公司的销售业务来说，来来去去就像开门关门一样随便自由，但是老同事和新同事又像是不同战壕里的战友一样，正因为来去的自由越发显得老同事们的情义坚贞。宁敏和技宝一前一后来到这家公司，对于老同事来说她们两个属于新同事，而对于后来的新同事来说，她们两个又属于老同事，半年的时光倏忽而过，技宝自认为自己和宁敏属于公司里的特殊存在体。除了那个后来招聘的前台女孩，客观来说两个女孩是公司里比较稳定的存在。
宁敏性格活泼，容貌出众，爱说爱笑。技宝看着同事们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惊觉自己的钝感再一起挑战了她的认知：原来大家早就知晓了。
她清楚自己对宁敏的感情倾注与宁敏对她的感情倾注不对等的。失去了宁敏的陪伴，幸好还有“神龙”这个大资金客户的存在，想想即将到手的高工资，一切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度过。她这天的心绪波动，在忙碌的工作中满满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