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弓那箭
顾洪熙的声音虽然不高亢,但有他灵息的加持,极具穿透力,在空旷的平原上,估计两三里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夜色下的平原,静悄悄的,连虫鸣和小兽的声音也都没有了半点。
李玄给了叶芸儿一个眼神,意思是:“有人跟着我们?”
叶芸儿耸了耸肩,意思是:“我才是个开镜境,哪比的了二师兄?我并不知道呀。”
沉默了许久,四周终于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原来确实有人埋伏在四周。
许君青、余文北还有李玄都站起身来,各自面对一个方向,神色戒备,四周草甸中前后走出十一人,隐隐将他们围在中间,这些人都身穿黑灰色的长袍,他们的脸也都隐藏在兜头之下,瞧不真切。
“夜深人静,荒原水畔,诸位有何见教?”顾洪熙微微侧脸道。火光跳动,映在他半边脸上,显得棱角分明,凌厉之极,为首的一名灰袍人心中莫名冒起一股寒气,沉声喝道:“荒山野岭,又在大河之畔,不正是谋财害命,杀人灭迹的绝佳之处吗?”
顾洪熙嗤笑一声:“这么说,诸位求财?”
灰袍人首领喝道:“说对了,可惜没什么奖励,我快点送你上路罢!”右手高举,猛地挥下,“杀光他们!”四周灰袍人大声应命,纷纷抽出刀剑兵刃攻了过来。
李玄张弓满弦,五箭齐发,各自射向五名灰袍人;许君青单手提一个硕大的酒坛子,呼呼舞动,声势浩大;余文北抽出一柄狼牙棒,有催山裂石之威,挥舞起来,灰袍人根本攻不过来。
狄逊缓缓起身,护在叶芸儿身旁,并不出手,营地里坐着的,就只剩下顾洪熙和叶芸儿了。
叶芸儿跃跃欲试,似乎也想参战,顾洪熙训斥道:“小师妹,安静坐着,女孩子家总想着和人动手,成什么体统?且让你师兄们清扫了这些杂鱼,你便坐着,给我烹茶。”
“是。”叶芸儿吐了吐舌头,这次并未顶撞顾洪熙,反而乖乖拿过茶壶,架在篝火上煮起茶来。
灰袍人头领怒喝道:“小畜生,你骂谁是杂鱼?”
顾洪熙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是骂你,我是说你们来的所有人,都是杂鱼!”
“找死!”灰袍人头领大喝一声,也抽出兵刃,攻了过来。
顾洪熙可以轻飘飘一句杂鱼不在乎这些人,但是李玄不能,来的都是好手,对他来说大意可能就是玩命。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每一箭,射的都是一人眼睛。眼睛是射手最少选择的目标,如果不是箭术高绝之辈,一般都会选择射人躯干,因为目标大难躲闪,而眼睛本身就灵动闪烁,难以瞄准,更何况目标极小,只要反应够快,躲避也不是特别困难。但李玄选的是眼睛,因为射眼睛让人不得不躲,不得不避让。避让就会浪费时间,时间就是他认知中,战斗里最宝贵的东西。不论你力量大小、技巧高低,在以命相搏的战斗中,谁掌握时间,谁就能笑到最后。
五箭齐发,分指五名不同的敌人,从敌人的角度看去,只是倏忽一闪,黑梭梭的箭头已然射到了眼前。
这是何等精湛的箭术!又是何等惊人的准头!
潼城伏击战中,李玄救郭三全时,就表现出极惊人的箭术和准头,那时他是用捡来的连弩,精准方面毕竟不如射手自己拉弓来的更好,那时他尚且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阻刺客修者,此时面对敌人张弓发箭,更显凌厉!
五名敌人原本并不在意看似没什么威胁的李玄,直到箭射到眼前,才发觉这箭来的好毒。
“喝!”五人吐气开声,兵刃拨挡,面对如此狠辣的箭术居然并没有一人中箭,或挡或让,都化解了开来,只不过脚下一顿,都有一瞬无法前进。
李玄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给他这一瞬,他就能连续制造出更多这样的一瞬,一次被阻,那就要来到了李玄的节奏中。
弓弦再响,又是五箭,箭刚离手,再接五箭。
这一手十箭连发,后箭追前箭,前箭箭尾被撞,竟然并没有被劈开,反而飞行中再次加速,后箭力尽坠落,却都是折去了箭头的。本来箭矢射出,切割空气会发出簌簌之声,然而前箭途中加速,竟快到一个新的地步,箭响之声如同刀刮铁锅,高亢尖锐之极,令人闻之牙酸耳涩。
箭矢加速,空气中肉眼可见,掠过五道透明的空痕,竟是箭矢太快分开空气,光线折射的缘故。
五名敌人才挡开一箭,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一箭竟然又到了。一人大吼一声,挺刀竖劈而下,刀刃触着箭头,箭矢被从中劈开两半,分散飞向两边,但箭势之烈,带起的罡风却将这人的脸颊刮出一道细微的血痕,这人心中一抖,转过刀身,看到刀刃已经崩了;另一人横过刀身去挡,箭来如电,居然瞬间穿透了刀身,直接钉入了那人的肩膀;另外三人也各自抵挡,并没有受伤。
两轮箭,五个人,两人见血,再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个瘦弱清秀的少年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了。
另一边许君青手持酒坛,应付三个敌人,看他神色平静,应该足够稳妥,身旁余文北狼牙棒势大力沉,挡住两名敌人,也是轻轻松松,可他们两者都是修者,故此这边众人看到李玄的表现,心里都叫了一声好。
灰袍人头目也加入战团,然而他一出手,就与众不同。身形之诡异,速度之惊人,令人意想不到。刚才还在数丈之外,忽然就出现在了营地中间,仿佛穿梭了空间而来,两把重锏当头向顾洪熙砸落,带起的风卷起一蓬火星。
“啊!”叶芸儿惊叫一声。
狄逊袍袖一挥,冲散了灰袍人头目的锏风,护住叶芸儿。
这时顾洪熙终于出手了。
明明他还好好地坐着,身体却似乎平移一般忽然让开了两寸,两寸之外,火星乱卷,却没伤到他分毫。灰袍人双锏击空,顾洪熙悠闲起身,一手提了水汽直冒的茶壶,一手搭到了对方的手腕上,这一搭十分随意,却不容对方躲避。
“什么?”灰袍人大惊。
顾洪熙抬步便走,一步迈出,两人就到了营地之外,双锏此刻去势未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借势贯出,那灰袍人头目,脚下居然收不住,往前跌跌撞撞抢了两步。
茶壶冒着水汽,还能听到里面煮沸的茶水发出滚滚声音,顾洪熙一拉一甩,和灰袍人头目交错而开,提壶的那手一扬,整壶滚烫的茶水就泼向对方的后背。
“请你喝茶,不谢!”
灰袍人头目连抢两步才稳住,听到身后声音,只能丢下武器,一把扯破袍子,向后甩去,兜住了一壶泼来的滚烫茶水。
“可恶。”灰袍人头目此刻双拳颤抖,面目扭曲,扯破的袍子兜住了一股烫茶,却依旧有不少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此刻两手通红甚至有燎泡鼓起,疼在手上,怒在心中。
灰袍下,露出的是一张中年人的面目,脸上皮肤粗糙,看起来久经风霜,头发极短,根根如铁直立,额头到左眼,一片狰狞的疤痕,皮肉疙疙瘩瘩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提着空茶壶,壶口尚冒着热气,顾洪熙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茶壶边上的水渍,淡淡道:“远来是客,送你一壶热茶。”
灰袍人头目双手火辣辣地疼,看对手意态从容,怒火中烧,再看几名同伴,都被挡住了,大吼一声:“还藏什么拙,都露真本事吧!”
他的同伴听到头目发话,纷纷抢了几招,脱离战斗,放开灵息压制,各自爆发出远超一般武夫的力量。
十一人,应当都是修者。
只不过,有五人并没放开灵息压制,他们面对的是李玄,十五步之外,至今尚未前进半步,李玄一张弓,一个人,就压住了他们,令他们无暇展露真实的实力。
眉头一挑,顾洪熙有些意外,在他想来,李玄毕竟还没踏入修途,能独自挡住对方一人就算不错了,毕竟前一段潼城那役,面对两名刺客修者,李玄还是只能取巧拖延,说不上正面对抗,但是现在才过去了多久,居然见到他正面压制了五名低阶修者!
这个结果出乎顾洪熙的意料,更出乎其他人的意料,狄逊、许君青、余文北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这小子是吃了什么猛药,这还没开镜呢就生生以一人之力压制了五个开镜的修者!
虽然只是短短一会儿,但依然是正面压制。
顾洪熙境界远高于其他人,对于这些人的实力看的再清楚不过,除了那头目,其他十人都是开镜境的实力,从刚开镜到开镜顶尖的都有。
要知道,一旦开镜,便是正式的修者,修者灵息加身,体术之强远超常人,更别提还能用术,曾经潼城时他们用过的瞒天障是术,城守衙门那役敌人的纵横幻剑也是术,不入修途,寻常人只能为人鱼肉。
可就是这样,李玄偏偏在纵横幻剑下活了下来,偏偏现如今压着五个开镜境的强者打。这一幕,顾洪熙曾在很久以前听师父说过,那时候,做到这一步的人现在仍是他追赶的目标。
将空了的茶壶递给叶芸儿,顾洪熙道:“辛苦小师妹再为我烹一壶茶。”叶芸儿双手接过,倒了水,再次将茶壶架到了篝火之上。
一甩前襟,顾洪熙脚踏丁字步,单手引向灰袍人头目道:“再来。”
灰袍人头目甩了甩满是燎泡的双拳,冷哼了一声,内里灵息震荡,气势缓缓攀升,其他几个同伴也纷纷抛下兵刃,凭空亮出光芒颜色各异的半透明状武器。
李玄这边,三轮箭落,五名敌人已经有四个缓过手来爆发了压制许久的灵息,只有那个被射伤的敌人捂着肩膀,一脸惨淡。
“我感觉不到这条手臂了。”那人额角冷汗滴落,血水染红了半边衣衫,对自己的同伴道。
弓弦震动,李玄再次沉默张弓开箭。
几人对李玄的箭实在印象太过深刻,自他们开镜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箭、这样的人,所以即便有那种半透明状的兵器在手,几人还是下意识挥舞阻挡,甚至没人想过要躲。
为什么不躲?因为先前躲过,躲不掉。
弓弦响时,李玄就冲了出去,矮身贴地,游动如蛇,瞬间贴近了唯一受伤的那人。他的同伴兵器一顿乱挥,这才发现,并没有箭矢射来,李玄只是空拉了一下弓弦就吓得他们不敢上前,而李玄整个人此刻已经贴到了那人身边。
“别让他近身!”有人着急喊道。
然而李玄拧身换步,瞬间就来到了受伤那人背后,抬手张弓,弓弦再响。
那四个人下意识停步遮挡,李玄的猎刀趁机便插入了伤者的后背,手法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啊——”那人惨叫一声,伏地倒下,弓弦嗡嗡,李玄再次张弓。
“狗东西,还来?”几人以为他又是虚拉弓弦,气急败坏。
簌簌簌簌,四箭如电而至。
不过几人有灵息加持,速度力量反应都远胜刚才,纷纷停下前冲之势,狼狈挡开箭矢。
乱矢落地,李玄奔跑如飞,已经到了先前那脸颊被割破的敌人面前。
“你找死!”那人大吼一声,一柄碧色环刀力劈而下。李玄手腕收力,刚才被他一刀扎倒的敌人被一道细索缠绕着甩到身前,细索另一端,就在李玄手中。
碧色环刀势大力沉,一刀劈落就无法收招,李玄扯来的家伙正好挨上,就好像切豆腐一样,被一刀无声地竖劈而开。
刀势下沉,一直劈落到地,整个刀头都砍到了泥土中。李玄脚踏刀背,沿着刀脊而上,跳到了对方肩上,弓弦套在那人勃颈上,死死绞住!
“都别动!动一下我便绞死他!”
月下荒原,大河静静流淌,皎白的月光照射着少年,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清秀的面庞上溅上了点点血迹,可那握着弓的手却不曾松懈丝毫。
一滴血,缓缓自他指尖滴落,浸润了脚下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