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层风景
巍巍青山之巅，天下楼之前，李玄在山道尽头的大石上默默调息了半个时辰，终于睁开眼睛上前敲了敲门，等了许久，青铜巨门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了看守人那张苍老的面容。
老者没有说话，也没有兴趣问李玄你怎么还敢来，仿佛他昨天并没有把昏倒在楼梯上的李玄背出来过，仿佛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发生过。
他看了看李玄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轻轻拉门，将门缝打开到足够一人通过的宽度，查验过登楼鉴之后默默地将李玄放了进去。
青铜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老者缓慢而稳定的手上好了门闩，回过头来却发现李玄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心无旁骛，一进来就赶快进到一层里，而是极为恭敬地站在自己身后。
见他转过身来，李玄对着老者郑重一礼，随即将一袋上好的山茶放在一旁的案几之上，缓缓走入了那条通道。
老者看了看案几上的山茶，许久都没有挪动一下身子，最后只是模糊地“哼”了一声，拿起那袋山茶，坐到了一边去。
一层楼对于李玄来说实在太过于熟悉，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几乎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地方，翻阅过超过三分之一的书籍。
所以李玄今天的步履十分轻松，指尖划过一排排一尘不染的书架，眼光掠过一本本十分熟悉的书籍，那些曾经阅读过的词语，一句一句在他的脑海中依次浮现着。
不知道是因为开启了神庭慧眼所以破了这一层楼地魔咒，还是因为李玄的开眼与别人有许多不同，对于无数人来说天堑一般的一层楼规矩，现在就放在李玄的面前，但已然什么作用都不再起。
他畅快地走着，浏览着那些书名，用脚步丈量着这里曾经的每一寸光阴。
一层楼很大，但也有走完的时候，当李玄再次来到那座门户之前，他已然可以从容地审视过往自己的背影。
在灵海的那片世界里，浊浪排空、风云四起，顽石上的少女望着他，笑了一下。
于是李玄便再也没有了什么疑虑，迈步走了进去。
楼梯还是那一道楼梯，看似只有两个转折，但实际却高不可攀。
进入到楼梯的第一时间，李玄就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目，不需要聚灵息于手指按捺于眉心去开启神庭慧眼，他的这只慧眼，想要看时便能看见。
慧眼的世界里，昏暗的楼梯之间看起来明亮了许多，四周的空间中遍布着不可知的细微纹路，也许这就是它可以令人迷失而不自知的原因。
抬头望去，上方投下来的那道无量神光已经不见了，因为它曾击穿李玄的灵池，更打开了他眉心的慧眼，而现在被那座汪洋大海囚困于幽泉之底，再也不能那般不可一世。
李玄嘴角微扬笑了一笑，拾级而上，身后的空间在拉伸，上面的出口在不断拉近，无限循环的路途已然不在，二层楼已经没有那么神秘。
向上走了三级，李玄脚步微微一顿，因为他感受到了新的不同，他的身体在变得沉重，或者说上面的重力正在不断增大。
退回一级，复又踏上，李玄沉思了一刻，喃喃道：“身体变重了三成。”
然后他便继续往上走去，再三级又是一顿，试探之后他点了点头：“又重三成。”
每上三级，重力加强三成，从开头上到二层楼，阶梯一共三十九级，这便是说，登上去最后要承受连续十三次，每次加重三成的重力叠加，这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叠乘。
等于说如果登顶，他要承受近三十余倍的重力，这又哪里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脑中思考了一下，大约算准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况，李玄回首望了望身下的台阶，微微一笑：“此刻不登楼又等什么呢？”
即便面对暴怒凶横如养浩然，他都没有一丝怯懦，何须在楼梯这种死物面前畏惧？
袍袖轻摆，李玄脚步从容，仍旧以稳定地速度缓缓向上走去，内世界里那片无边大海之上，咆哮如雷的巨浪遮天蔽日，与天空几乎融为一线。
三步一顿，复又启程，每一次三成重力的加成只能让李玄微微停顿，他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适应一下，便又会步伐稳定地向上走，仿佛这天堑一般地三十九级台阶并不能成为他的障碍一般。
他一面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走着，额角却渐渐泌出了点点汗迹。
终究，支撑着不断累积的重力，并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事情，就算是李玄，在攀登到只差六级台阶的时候，也要暂且停一停，深吸口气歇一歇。
没有无量神光透体穿心的厉杀，但在如此沉重的负荷之下持续攀爬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他再次缓缓提腿，脚下的楼梯板发出承受了巨大力量的“咯吱”声，而他的腿却在微微颤抖着，额角的汗水也在汇聚了一阵之后，如同小溪般流下。
此刻已然完全不同于刚刚开始登楼时，在巨大的重力负荷下，李玄只觉心跳如雷，耳鸣如鼓，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在自己的耳朵内炸响，仿佛有通天的洪钟在耳边敲击，这一刻他已然看不到内世界里那些滔天的巨浪，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感受到那些浪涛回馈而来的无尽力量。
汗水缓缓滑落，伴随迈出的脚步落在上面一层台阶之上，落地之声轰响如九天之玄雷，他的脑子里此刻却异常清明，不在乎那些呼啸的巨响也不在乎那些仿佛要挣脱胸膛的心跳，他的脑子里剩下的只有三月楼前的对话和闻道寺深夜里的那些闲聊。
一步两步，三步！
又上一个高度，便又是一番不同，此刻他早已气喘如牛、汗出如浆，甚至在如此沉重的压力之下，脊背已然无法挺直，只能伛偻着身子，在最后的出口前稍作歇息。
向上攀爬，每多一两，每高一寸，都要承受成倍地压迫，何况还有数十倍的重力加持？
此刻李玄几乎已经榨干了自己的所有力量，就算有无边之海巨浪滔天，他也难以在此持久。
狠狠喘了几口气，缓缓克服着巨大重力所带来的的撕裂般地沉重压迫，他感觉到此刻就算是再想抬起一根小指都是难上加难，但眼前只有三级台阶，那个散发出淡淡明亮地出口就是他一路奔波至此的第一站，他又怎么能就此放弃？
没有透体而过的灼热神光，更没有无尽轮回的绝望，只不过是流些汗水，还不足以让他退却。
因为在多年前的雪原里，在边城的草甸里，他早已经连血都流过了，汗水又算得上什么？
提一口气，李玄心中低吼一声，而后他猛地扬起了头颅，仿佛一根倔强向天的青竹。
老子的命太硬，还学不会什么是弯腰！（注）
提步，聚气，凝神，灵息洪波涌起，耀阳一轮当空！
仿佛是用尽最后力气的茧蛹，在最后一刻冲破了层层束缚，他三步抢出，迈进了那道微光的门户里。
同一时刻，海中的顽石悄然一震，一块巨大的石皮终于经受不住无尽巨浪的拍击，脱落下来，露出里面幽深如一块黑色琥珀般的黑色镜体。
灵息的大海之上，无端清风凭空起，二层楼的入口处，一层薄尘上多了一个少年的脚印。
流云在膝畔轻舞，清鹂在雾海中鸣叫，一步抢出，他微微睁开双眼，似看到了巅峰之上不可见的美妙。
注：化用自Gai歌曲《沧海一声笑》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