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镜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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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月楼头

陈宴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使得他暂时忘却了恐惧,直接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在两人之间。玉洞上人虽然已经被李玄所伤,但是毕竟仍旧是开镜境界的修者,暴怒之下的扑击那是何等的气势,根本就不容任何人的阻挡,手爪还没抓到,仅仅是带起的烈风,就已经把陈宴曦的三魂七魄吹散了一半。

鹰爪如电,带着困兽反扑的狠狠恶意抓来,此刻的玉洞上人就算是有心避开陈宴曦,其实也不太可能了。

玉洞上人的反扑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但狄逊却并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宽大的袍袖一拂,挡住了试图出手的叶芸儿,败者的反扑是放弃了所有负担和顾忌的最后一搏,叶芸儿境界上虽然要比玉洞上人更加圆润,但她的实战经验还是太少,有自己在旁他不可能让小师妹去硬挡这一下的。

挡住叶芸儿,狄逊单手隔空一按,手臂仿若探入了虚空,无视了两者间的距离,一下就按在了玉洞上人腾空而起的身躯上。

只是一按,玉洞上人浑身狂暴而散乱的灵息,就骤然黯淡消散下去。

同一刻,李玄也动了,在陈宴曦试图阻挡玉洞上人那腾空的扑击时,他便动了。对他来说,从来没有可以令人放心的敌人,即便是看起来已经死掉的敌人,在没有拿到对方的首级之前,在他心中都是仍旧具有威胁的存在,因此别看他已经背上了弓,但是垂下的右手还依旧在腰间的猎刀边上,随时都可以将那把獠牙一般的刀锋反手抽出。

探手抓到小陈公子的后领,李玄腰腹用力偏转,整个人就像陀螺一般旋转起来,强行将陈宴曦扯到了一边,开镜修者的扑击根本不是他一个京都贵公子能够承受得住的,旋转起来的同时,那把雪亮的猎刀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刀锋向外、刀尖向下,携带着旋转中的巨大惯性,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明亮的弧线,自下而上,自右至左,斜斜划过。

玉洞上人腾起一半,被狄逊轻巧地一按,浑身灵息散去了大半,空有扑击的动作,却已经不具有相应的威胁,面前面色微白的少年旋转的刀锋却也同时迎向了他,这时候的老道士并不像他呼喊的那样具有狂暴绝然的气势,反而真真切切地陷入了一个死境,他困兽犹斗的反击变得可笑且可悲起来。

狄逊的出手太快也太过于玄妙,舞动刀锋的李玄并没有看到狄逊挥洒如意的出手,只不过他在边城或者说在那之前的无数次血与火的危险中历练出的敏锐知觉仍然告诉他,扑击而来的玉洞上人,忽然间就像一团被熄灭的火焰,他身上的气焰已经消失了。

所以他心中微微一动,手腕微转,那原本可能将玉洞上人开膛破肚剖开两半的一刀,就在毫厘之间微微收敛,刀锋划过,一抹刺眼的雪亮就在皮肤之上轻轻拂过,破开衣衫,斩断汗毛,却偏偏没有刺入皮肉一丝一毫。

一刀划过,玉洞上人趁着惯性砸落下来,虽然并没有将他一剖两半,但李玄又怎么会容许他就这样砸到自己的眼前?

旋转的身体继续转动,抡起的左腿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道甩到了玉洞上人的胸膛上。

“嘭!”一脚正中胸口,玉洞上人被狠狠踢了回去,还是同一个姿势,还是屁股向后,狼狈着地。

直到这老道士再次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胸前被划破的衣衫才来得及分开两边露出他长满了浓密毛发的胸口。

老道士临了的反扑瞬间被打回了原形,他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也顾不得去查看自己的灵息是怎么被狄逊一下就打散的,他只是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被刀锋划过的身体,自左肋下一直到右眉角。

着手处,并没有伤口,只有沾了满手的被斩断的体毛,还有皮肤上隐隐传来的刺痛感,虽然刀锋没有入肉,但是刀气太烈,终究还是将皮肤上逼出了一线浅浅的血珠。

“玉洞老儿,你是真的想试试我天下楼的手段吗?”狄逊一甩袍袖,淡淡道,但语气中的冰冷和隐怒不言自明。

玉洞上人沉默不语,从试图借助小陈公子的怨恨在天下楼为自己博得些许薄名开始,他就对这种结果有所预料,在天下楼的面前耍手段,一向都是在大唐这片土地上最需要运气和技术的一件事,稍有差池就会被打落尘埃。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对形势预计的太好,让他以为真的可以在这里成就自己的一世英名,直到他真的站在李玄的对面开始,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想罢了。

师徒两个人轮番上阵,依旧在李玄的一张弓一把刀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就算他是这样地不甘心,但刚刚划过肌肤的刀锋依旧告诉他,就算他最后的这一击没有狄逊的阻拦,也顶多只能和对方两败俱伤罢了,他的一爪能不能杀死李玄他不知道,但是对方的这一刀绝对可以杀死自己!

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的一爪已经收都收不回来了,但是李玄的刀依旧可以做到收放自如,杀与不杀都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而已。

枉为开镜修者,原来自己与这少年之间,还差的甚远。

这一刻,玉洞上人心中忽然万念俱灰,人至天命之年,还是只能在初入开镜的境界内徘徊,以他的资质,恐怕蹉跎半生也未必望得到下一个境界的门口,修行半生,境界没什么长进,却为了虚名,将一切都化作一场豪赌,终究得来的也只不过是一只被废的右手和一头尘灰而已。

他不理会在一旁早已经乱了方寸的徒弟,只是忽然叹了一口气,跪坐起来,面向李玄伏地一个大礼,再转向狄逊,匍匐在地久久不起,颓然道:“在下狂妄,行事无状了。”

冷哼一声,狄逊道:“你这不是无状,你这是挑衅,我若不拦着你,还真想在天下楼杀人吗?”

就在不久之前,玉洞上人还用几乎同样的话质问过李玄,然而此刻角色转换,他却早已经没有了那时的凌厉,剩下的只有一身萧索。

玉洞上人跪伏于地,低声道:“在下知错了。”

望着忽然心劲气势全面溃散的玉洞上人,李玄此刻终于吐出一口气,确认这场争斗已经到此为止,看看身后被狼狈拖开的小陈公子那张惊疑不定有些发白的面孔,他摇了摇头道:“小陈公子,此番你是何苦来哉。”

玉洞上人师徒狼狈输掉赌约,陈宴曦此刻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看到李玄并没有因此被怎样,他就觉得心中老大一块石头落地,而刚才毫厘之间的营救更让他发现,原来自己请来的这两位帮手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以他泡在京都这么些年的眼力见,自然也猜到了那两人的心思,在最危险的时刻,救下了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帮手,却恰恰是这位让自己曾经颜面无光的少年。

陈宴曦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本来就生性豁达,只不过常年泡在京都,又被人捧出一个长安四公子之一的名头,家世又好自己又有些才学,这才渐渐有些飘了,此番少年人之间的冲突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自负骄傲惹出的乱子,他经过了这么一闹,争强好胜要颜面的心思淡了,却对危急时刻出手援救的李玄好感大生,因此对着李玄郑重一揖道:“李公子,此番是我孟浪了,这赌约是我输了,我与你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陈宴曦便服了你,别说是三个承诺,便是十个八个,只要陈某人力所能及,定然做到。”

似笑非笑地看了陈宴曦一眼,李玄道:“我不要你十个八个承诺,说是三个那就是三个,一个也不会多。”

“是,便依照李兄所说。”陈宴曦此刻显得十分恭谨,就是称呼也从李公子改成了李兄,然而明明他的年龄还比李玄大着那么几岁。

转身向狄逊致谢赔礼,又向叶芸儿致意之后,这位小陈公子再不正眼瞧一下玉洞上人师徒,对众人道:“玉洞上人师徒虽然是我带来的,但出手伤人却非我本意,贵宗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异议,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也都认,不过我欠李兄三个承诺,更欠李兄一条命,是他危急时刻救我,这我也必须得认,所以今夜在下想在城东三月楼摆一桌答谢致歉的酒席,好向几位赔罪致谢,还望几位能够赏脸,届时我也方便履行赌约,完成欠李兄的承诺。”

小陈公子长揖到地,语气诚恳,可见这回是真的发自真心想要弥补这番过失,同是长安城有头脸的人物,天下楼虽然是一国圣宗地位超然,但并非不沾人间烟火气,所以在事情没有发展的十分恶劣的情况下,狄逊当然不会真的要求陈宴曦付出什么代价,对方将姿态摆到这个位置了,他肯定要顺势下了这个台阶。

所以狄逊捋须略微沉吟,便道:“小陈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年轻人之间意气用事罢了,我还是瞧的透的,你有此心意,就是好事。”他看了看李玄的神色又道:“依我看,年轻人就应当互相多多亲近,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那也不需再绷着脸,大家从此还是要做邻居的。”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在让李玄顺势接下来,化解掉这段尴尬,李玄当然本来也打算如此,顺势道:“三师兄说的没错,我没意见。”

这一句三师兄公然叫出,里面的意味自不必说,是对狄逊主持赌约的感谢也是对狄逊关键时刻回护的感激,更是对狄逊试图帮助双方化解恩怨的领情。

所以狄逊捋须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李玄这一声叫的唐突。

“晚上你们年轻人吃酒热闹,我便不去了,只是你们都需谨言慎行,可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狄逊摆了摆手不再参与年轻人之间的对话,转而去处理玉洞上人师徒,敢于在天下楼撒野,若没有小惩大诫岂不是以后谁都敢来这里放肆了,这些事自有他主持,自不必多说。

叶芸儿赶忙拉住李玄的手,扯着他转了几圈,看看上上下下确实没有伤到了哪里这才放心,白了陈宴曦一眼对李玄道:“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了,你的眼睛和手都是怎么长的,竟凭着一把弓就能把那玉洞老头逼得连脸皮都不要了。”

陈宴曦看到叶芸儿的神色,讨了个老大没趣,只好讪讪退开,李玄这才道:“也说不上,他最后那一下我可没有信心全身而退。”

扮了个鬼脸,叶芸儿笑道:“瞧把你美的,我知道就算我和三师兄不出手,你也有把握取他性命,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最后手下留情,好歹没在我家里搞出人命来。”

挠了挠头,李玄道:“应该是多亏了三师兄出手,若不是他那时忽然气焰全消,我还真拿不准这一刀的力度,说不得可能真的要两败俱伤了。”

“你便只记得三师兄的好,就忘了我刚刚才是第一个想帮你的吗?”叶芸儿小嘴撅起,在李玄头上敲了一下。

“哪有,哪有,这我怎么会忘,我心里可都记着呢。”李玄赶忙补救,这位小姑奶奶要是耍起脾气来,如今在人屋檐下,他肯定好过不了。

“哼,就会油嘴滑舌。”叶芸儿转过了身,眼珠却骨碌碌乱转,补了一句道:“你要是真记着,那今晚吃饭就带上我。”

看了看那边狄逊,也不知道他听到了这句没有,只是没有什么表示,大约又是在装糊涂,处了这许久,李玄算是摸清了,这位天下楼的三师兄惯是个会装糊涂的,他也不好多问,只得随口应承下来。

既然赌约已经有了结果,陈宴曦自然也不愿意多待,他这次意气用事,差点惹出大乱子,心中对李玄又是亏欠又是钦佩,在狄逊淡然的态度和叶芸儿嗔怪的目光中实在如芒在背,又耽搁了一会儿便借故要去准备宴席,告辞下山去了。

玉洞上人师徒如何处置不是李玄需要关心的事情,更不是叶芸儿愿意掺和的麻烦事,她拉着李玄出了小山厅,两人漫步山间,听着鸟鸣虫叫,缓缓走着。

走了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李玄面嫩,实在有点尴尬,挠了挠头有心借故回去住处,可是被少女牵着的手却仿佛用胶水给粘着了,不知为何并不听从自己的心意,酝酿了三五次的借口,这手还是牵在一起没有放开。

“李小玄。”少女轻轻唤道。

“嗯。”

“长安城是一座巨兽,这里有太多不可触摸的禁忌,我欣赏你的性子,可也知道就是因为你的性子,也许你以后会遇到许多事情,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即便是天下楼也有罩不住的地方,即便是深宫中的长公主也有她不得不退避的人与事,我希望你能在天下楼好好待下去,能够拜入我爹爹门下,能够成为我的小师弟,我希望你不要有一天不得不离开这里。”

“这说的是什么话?”李玄有些疑惑道:“你的期盼我能理解,不过我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种到处惹事的傻小子,何至于这么说?”

“你就是傻小子。”叶芸儿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忽然有一点点低落,不知道是想起了深宫中曾经的那位闺中密友还是想起了别的什么,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罢了,做不得数的。”

少女摇了摇头,脸上又换上了平日里巧笑倩兮的模样,笑道:“三月楼的酒今晚我吃定了,李小玄,你可得记得照顾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