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为灵修
马车回转，过潼城而未入，李玄只是路过时淡淡的看了一眼城门，没有留恋。
官道通向内陆，兵患远在身后，叶芸儿的兴致，慢慢的又开始高涨了起来。但凡路过一城一镇，叶芸儿都要去游览一番，有李玄陪她说话，有狄逊打点起居，真是好不惬意。
过江州要途经五真湖七里坡，马车上少女扇着团扇，有些烦躁道：“这才几月，怎么江州就这样热？”
初夏的潼城和草原，早晚甚至还有些清寒，但到了内陆，从江州开始，暑气便逐渐显露，李玄提马靠近车窗，拿出一只在泉水中冰透了的桃子，道：“吃个桃子解解暑气罢。”
少女有些惊喜，双手捧过，细细品尝，对李玄眨了眨眼睛。李玄一笑，又摸出一个小得多的桃子来，示意自己也有的吃。
“走了这几天，你总也该跟我说说咱们这是要去哪吧？”李玄一边吃着桃子一边问道。
冰凉的汁水在口中化开，消解着初夏忽然躁动的火热，叶芸儿闭眼细细体味，舒适的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给你倒也没什么了，我们这是要回家去。”
“回家？”李玄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可知大唐修者，门阀派系众多，其中以谁为首？”
李玄摇了摇头。
“千年前，太祖在岳华山登高一呼，天下从者如云，自此起兵，历时三十二年一统大荒大部，分封六国诸侯，定鼎乾坤。”
“我中南李氏大唐是为天子镇守之地，位居宇内九五正位，是为中央之国。太祖皇帝曾经学艺有成的师门，便被尊为一国之圣宗。”
“大唐圣宗，一国修者门阀之首，上体天听，下安四野，领袖万千修者，名曰天下楼，那里，便是我家了。”
“一国圣宗”“大唐修者第一宗门”“天下楼”这些词汇都是李玄生平第一次听到，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
经过草原上大河畔的战斗，李玄清楚的知道就算同是修者，天资不同、门派之别也分三六九等，强者如顾洪熙等人，早就走在了世间前列，弱者如那些野路子修者，甚至境界突破都要靠运气，高一层境界的力量如何运用都完全不懂。
他想修行，非常非常的想，想到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但是曾经他没有任何头绪，欲入其门而不得途径。所以他只能选择在边城积累功勋，或者被军中修者发掘，或者积累足够的勋银日后走访天下名山大川寻访修者。但其实与其说这是笨办法，不如说这就是无头苍蝇乱撞罢了。
但是恰好那天潼城来了叶芸儿，恰好那天他在城外树林做了一回猎人，恰好那天他又一次拒绝了郭三全，恰好那天他在街上看到了这个笑意盈盈的绿裙少女。
恰好有时便是正正好，有天下楼当今楼主的女儿引荐，即便不能拜入楼主座下，单这份际遇，便有无数门派为你敞开大门，若能得楼主点评一二，便做得天下名流的座上宾了。就算是狄逊那夜在大河畔对李玄说的话传出去，也注定他此后修途必然一片光明。
这一刻，李玄才真切的明白，自己是抓到了一个多么大的机遇，又遇到了怎样的贵人。他在马上郑重对狄逊和叶芸儿一礼。狄逊没说什么，老神在在的眯着眼赶着车，叶芸儿却笑道：“早知道你会这样，你吧，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同我二师兄一般，有些迂气。”
李玄莞尔，虽然叶芸儿嘴上怪罪，但是一路来处处维护，几次为自己说话他都是看到了的，那些淡淡的关怀也让人心中微暖。
“你看。”叶芸儿一指前方翠峰之间透出的半道彩虹，“那边便是五真湖。”
狄逊会意，赶着马车到了山道下缓缓停住。
“三师兄你在这里歇歇，我们去里面瞧瞧。”叶芸儿跳下车来，丢下手中的团扇，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清透的小臂，捉住李玄的手便往山道上跑。
“等等，我栓了马。”李玄刚下马来，被她扯得踉跄。
“别婆婆妈妈，有三师兄在呢，快走。”少女笑嘻嘻地拉着他，越跑越快。
五真湖地处江州丘陵山区，山不高，但低矮丘陵重峦叠嶂、郁郁葱葱，另有一番韵味。两人循着天上若隐若现的彩虹自山道间翻越了几座小丘，便看到前方一湖碧波，远处翠峰高耸，一道瀑布挂在峰顶，注入湖中。
“那边山丘便是七里坡，那道瀑布而今人称开镜门。”叶芸儿小手一点，笑眯眯道。
“开镜门？”
“不错，那里相传是我朝太祖初入修途时修行之处，太祖皇帝在瀑布下冥想十二天，一朝开悟，观心无碍，成开镜境。”少女遥指远处，“你看那瀑布之下，是否有人？”
手搭凉棚，李玄极目望去，果然瀑布下水帘中似乎有几个人影。
“他们是做什么的？”
“这瀑布叫做开镜门，他们便都是慕名而来的准修者，想要借太祖皇帝开悟之地，鲤鱼跃龙门，晋入开镜的。”
搓了搓手指，李玄问道：“开镜很难吗？”
叶芸儿转过头，看着少年微微苍白又有些削瘦的侧颜，睫毛微微颤动：“要看对谁吧，太祖皇帝开悟用了十二天，堪称史上第一，可我开镜也只用了二十天，爹爹说，我这个速度也不错了，所以我不觉得多难。但是，这世间多少人修行半生，也只为开镜一刻，千百个人里能有一个开悟已经算是很好了。”
点点头，李玄握了握拳，没来由心中有些打鼓。
是啊，千百人也许才有一人开悟，凭什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你呢？
这世界上的好运，没道理一定会眷顾你，就像那么多天灾人祸也不一定会落到你头上而已。
终究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还都是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既没有上天的眷顾也没有命运的捉弄。
“那要怎样才能开镜呢？”李玄还是忍不住问道。
“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叶芸儿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要开镜是有个前提，你得先开神庭，不然今生今世都没什么机会开镜。”
“开神庭？那是什么？”李玄挠挠头，有些迷茫。
“天下修者统称灵修。然而何为灵修？灵修，修的便是灵息！天人有感，生而为灵，灵伏内海，与日月同德，吐纳之气，就是灵息。灵修，修的便是这缥缈的灵息。”
“灵息不从外来，而来自于内。人者，万物之灵长，世界之主宰。故此，人人都生而有灵。那么开神庭就是打开眉心神庭慧眼，看到存乎于内的灵息，只有看得到自己的灵息，才能尝试调动，才能有望开镜。”
“每个修者都只有开镜之后，能够完全调动自己的灵息，做到灵息加身，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修途。你嘛，现在还差得远，什么时候开了神庭，再说吧。”
叶芸儿柔软的指尖，轻轻点在李玄的眉间，面有得色。
“原来是这样。”李玄生平第一次了解到原来修行还有这许多讲究，心中对修者的神秘印象少了几分，期待又多了几分，“那你开镜只用了二十天，难道是……”
“没错，本大小姐就是这么出色！”叶芸儿扬起下巴颇有得色，“我十四岁开神庭，见灵息二十天，便开镜了，虽然我爹说我还算不错，不过我可知道，当今世上也没几个比我快的。”
一朝神庭慧眼初开，一月不足，就能开镜，李玄心中震动，从叶芸儿口中，他已然知道了修行的艰辛，世间修者茫茫，多少人半生熬炼，也不过是为了开镜，要说人与人天资的差异，大抵便是这样了。
看着瀑布下苦修的人影，李玄缓缓道：“我就连开神庭都还没达到，怎么你会愿意为我引荐，让我拜入当朝圣宗？”
“因为，你有一颗开镜必须的心。”叶芸儿语气罕见的郑重了些，她伸手很自然的理了理李玄的领口，“我与师兄他们游历了半个大唐，也见过天资卓著之人，更有心性上佳之辈，但是他们都不及你有趣。”
“有趣？这和开镜有什么关系？”李玄有些摸不着头脑。
“理论上，人人皆可修行。然而真正能踏上修途的，终究是少数，或者资质绝佳，或者心无杂念。但我爹爹曾对我说，若能在修途之上走得远的人，却要有趣。”
“有趣有很多种，在我理解，便是与众不同。”两人漫步湖边树荫下，少女认真地说道。
“我算是……有趣？”对于叶芸儿的说法，李玄实在有些转不过弯。
“我大唐历来入伍者待遇丰厚，立有功勋者，还能步进升迁，封妻荫子。而你，边城杀敌，得城守青睐，甚至愿意为你保举，居然不为所动，将功勋折算成勋银，却又斤斤计较，若说你想建功立业，我看不像；若说你想发财，可何至于做这种危险的行当。所以，我觉得你有趣。”
“一介白身，敢同一城城守当面争论，地位之差，有若云泥之别，而你能以平常心处之，我觉得你有趣。”
“城守衙门，面对修者刺杀，你能无畏出手，却不鲁莽冲动，进退有度，谋定后动，这也是有趣。”
“大河畔夜战，以一敌五，居然给你生生把五名修者压制在十五步之外，最后一死一伤，我生平仅见，这便是有趣。”
“最后，李小玄，你这人有点迂气，我瞧得出你很倔，不过，我觉得，这很有趣！”说到最后叶芸儿忽然笑了。
“我，我还是不大明白。”李玄越发糊涂了，挠了挠头。
“你不用明白。”少女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背过身对着李玄道，“我说了，你是一定要做我小师弟的，我说你有趣便是有趣！”
“还有，就算你做不成我的小师弟，你给我记住，这辈子你也不能做别人的小师弟！”
五真湖畔，少女的话，可能很多年后，会有人慢慢回味，但此刻，天上地下，都是初夏的欢欣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