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历史的镜子
有关河的事实
泰晤士河长215英里[1],可以通航的长度是191英里,是英格兰但不是大不列颠王国最长的河——英国境内的塞文河(the Severn)[2]比它大约长5英里。但它一定是世界上能够拥有如此显赫历史的最短的河流。亚马逊河(the Amazon)[3]和密西西比河(the Mississippi)[4]覆盖的范围都接近4000英里,长江(the Yangtze)[5]接近3500英里,但它们都没像泰晤士河(the Thames)那般吸引全世界的注意力。
它流经英格兰9个郡的边界,这再次证明了它既是界限又是防守要塞的地位。它将威尔特郡(Wiltshire)与格洛斯特郡(Gloucestershire)分开,将格洛斯特郡与伯克郡(Berkshire)分开,将牛津郡(Oxfordshire)与白金汉郡(Buckinghamshire)分开;并在前行的过程中,将萨里郡(Surrey)与米德塞克斯郡(Middlesex)(或者不那么优雅地被称作“大伦敦地区”)、肯特郡(Kent)与埃塞克斯郡(Essex)分开。它在遥远的过去守护了这些曾经属于部落的土地,也将守护它们到可以想象的未来。
泰晤士河沿岸共有135座桥,特丁顿(Teddington)[6]以上的河段有44道水闸。目前仍有20条左右大的支流流入泰晤士河主干道,其余支流如弗利特河(the Fleet)等已经消失在地表以下。它的“流域”——从雨水及其他自然力量中获得水源的区域——占地约5264平方英里。它的水源也来自数目众多的泉水——很多位于森林里或是靠近泰晤士河的溪流处。有一眼泉水位于牛津郡斯诺顿山脉(Sinodun Hills)山脚下的森林里,人们称其为永远新鲜、永远常新的“永恒之泉”。
河在特丁顿附近的平均流速——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潮汐水流与非潮汐水流交汇的地方——经测算为每天约11.45亿加仑(52.05亿公升),大约每秒2000立方英尺(56.6立方米);目前流速在每小时1/2至2½英里之间。河水流动的主要推动力是水文学家称作“河流谷底线”的地理因素。河并非是以一种笔直、向前的线条流动的,而是混合了内部水流及表面与河底的各种水流,以曲线或螺旋状向前流动。超过95%的泰晤士河水的能量消失在河的湍流及各种摩擦之中。
泰晤士河流淌的方向因此是具有狂想性质的。人们也许会认为它应该往东流,但它拒绝任何简单的猜想。它在亨利(Henley)的上方和特丁顿那里流向东北方,在阿宾登(Abingdon)上方流向西面,在库克姆(Cookham)那里流向南面,在马洛(Marlow)和金斯顿(Kingston)上方流向北面。这些都与它变化多端的曲线有关。它并不像幼发拉底河(the Euphrates)[7]那样迂回曲折——据希罗多德(Herodotus)[8]的说法,航行者曾在三天中不断重返同一个村庄三次——但它是环形的;它的专长是“绕大圈”。这使得沿河岸的旅行者要花上两至三倍的时间来完成沿公路的同伴所完成的同样距离。泰晤士河教你慢慢来,从不同角度来看这个世界。
泰晤士河从源头到入海口平均每英里约“降落”——或者说“下降”——17—21英寸(432到533毫米)。它追随地心引力,永远在寻找到达海洋的最简单的路径。从源头到海洋,泰晤士河的河面高度下降了约600英尺(183米):最初9英里就相对急剧地下降了300英尺(91.5米),随后的11英里又下降了100英尺(30.4米),余下河段下降的平均值减缓了;然而平均值可能并非那么重要——它们遮蔽了泰晤士河的变化多端与独特气质。泰晤士河的平均宽度是1000英尺(305米),平均深度是30英尺(9米),但其宽度变化可以从特鲁斯伯里(Trewsbury)[9]的1—2英尺(0.3—0.6米)到诺尔(Nore)[10]的5½英里(约8850米——译者注)。
泰晤士河的潮水,丁尼生(Tennyson)[11]形容它“宛如在睡梦中移动,太过满溢而不能发出声音与泡沫”。它朝内陆升起的潮水可能带来益处,也可能带来危险;朝大海退去的潮水则意味着分离,或是对未知的冒险。这是一个整体的移动过程,但包含着上千种不同的水流和漩涡,其中有互相冲撞的水流,高水位和满潮也不一定是一回事。河水有时候会在涨潮结束以前就开始下降。河水涨潮的平均速度在1—3海里/小时(1.15—3.45英里/小时),但河水高涨时可达7海里/小时(8英里/每小时)。伦敦桥(London Bridge)[12]附近的潮水涨潮要持续近6个小时,退潮则要持续6个半小时。泰晤士河现在的潮水水位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高。现在高潮与低潮之间的水位差可达24英尺(7.3米);虽然伦敦桥附近的河水涨潮时平均升高的高度在15—22英尺(4.5至6.7米)之间。而在罗马人占领期间,泰晤士河高潮与低潮之间的水位差只略微超过3英尺(0.9米)。换句话说,在2000年时间里,泰晤士河高潮水位升高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英格兰东南部正在以每100年约12英寸(305毫米)的速度缓慢向海水方向沉下去。公元前4000年以前,泰晤士河边的土地比现在要高46英尺(14米),公元前3000年以前,比现在要高31英尺(9.4米)。当这些事实与极地冰帽的融化结合起来,潮汐抵达泰晤士河最低点的位置就以每100年2英尺(0.6米)的速度在升高。这就是为什么近年落成的泰晤士水闸(Thames Barrier)[13]无法为城市提供足够的保护,政府正在考虑修建新水闸的原因。
当然潮汐的变化与地球、月亮与太阳之间的位置变化相关联。每两周高涨的满潮期,在月全圆两天后达到顶点;低潮期出现在月半圆时。最大的满潮出现在春秋昼夜平分时,这对那些在河边工作或生活的人来说,是最危险的时候。晚秋及早春的大潮期也很危险。这就难怪最早住在泰晤士河边的居民已经开始向大河崇拜并祈福。
泰晤士河的整体风貌堪称变化多端,但称不上“壮观”。古代及现代生活的各种所需聚集在河两岸。如今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条被驯服的河流,经过人类很多世代的驯服与掌控。从这一意义来说它是一件人工制品,它的一些景观经过精心设计,以融入河的进程。如果将泰晤士河的历史作为一件艺术品的历史来进行书写,也是行得通的。
这是一项仍在缓慢进行的工作。在上一个冰川期被冰川作用向南推进以后,泰晤士河上万年以来采取的都是同一条路线。大不列颠人和罗马人在斯诺顿山脚下修建的土木工程仍然位于河边的位置,与2000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考虑到流水的破坏力,这一事实其实应该令人感到吃惊。千百年以来它的水位线有过变化——譬如说,在盎格鲁-撒克逊人[14]定居时水位线曾有过突然的、出人意料的升高——水下森林的发现证明这里曾发生过席卷一切的洪水。它的容颜当然也有所改变——直到最近才开始有了相对较深也较窄的河道;但它跨越时间的坚持与稳定的身份是其力量的一个方面。
当然泰晤士河的每一个河段都有其自身的特点与氛围,每一个地区都有其自身的历史;在对立中产生了力量,在对比中产生了美。河里的水有着巨大的差异,既有来自源头的纯净新鲜水,也有港湾区难喝的水,还有入海口附近的咸水。以水流旋转的方向来考虑,埃塞克斯岸边的水要比肯特郡岸边的水含有更多盐分。莱奇莱德(Lechlade)与巴特西(Battersea)的河岸风光、亨利与格雷夫森德(Gravesend)的河岸风光有着明显的不同。河上游的平静与先是被称作“伦敦之河”(River of London)、后被称为“伦敦河”(London River)的那段长长的湍急河段形成了鲜明对比。船过了纽布里奇(Newbridge)以后,泰晤士河变得更宽,也更深,静静等待着新的变化。
泰晤士河沿岸的乡村风光从平坦到林木茂密,快速转变。河流自身在流经多切斯特(Dorchester)精耕细作的土地及克里维登(Cliveden)的茂密森林之间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戈斯托(Godstow)开始,泰晤士河变成了休闲之所,在小船与平底舟、梅朵港(Port Meadow)的体育运动及宾赛(Binsey)的河边野餐会的包围下,河面微风吹拂,令人感到轻松愉快。然而随后随着光线的某种变化,河水开始变成暗绿色,被植物包围着,就好像是丛林之中的河流;随后旅行者开始看到牛津(Oxford)的民居,河又发生了其他变化。牛津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在那里你可以回望上游,思考泰晤士河安静的起源,也可以朝下游看去,凝望即将到来的伦敦的广大。
在莱奇莱德之前的河段,河周围是空荡荡的,一路穿过的是荒无人烟的草地;而到了沃平(Wapping)和罗瑟海兹(Rotherhithe),河边的民居则好像因为数量太多看似要被“挤进”河里了。河周边的乡村与都市气质都是拜泰晤士河所赐,这是为什么河的某些部分令人感到平静与遗忘,而其他一些部分则唤起焦虑与绝望的原因。这是梦想之河,也是自杀之河。它被称作“流动的历史”,因为在它之中既消解了、也承载着所有的时代与世代更替。它们就像河水一样涨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