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大河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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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线条

很难清楚表达早期人类的神秘之处及其与我们的不同。我们不了解新石器时期的人们建造圈道及堤道围墙的目的,只能从它们的形状中猜测,它们具有某种仪式上的意义。它们位于泰晤士河边这一事实,也提供了一系列其他具有可能性的解释。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早期部落居民相信一些特殊的地方拥有特殊的效力,相信将土地围起来所能产生的效力,相信“被看见”的力量;因此它们不可避免地,要被带到泰晤士河这里来。

过去几十年,航空摄影已经拍到了泰晤士河附近的古老围墙那幽灵般的影像,那些在现代地理环境中很少能看到的,线形、矩形及圆形的幻影之地。然而它们就在那里,我们祖先沉睡的面孔仍然是大地的一部分。就像纳斯卡(Nazca)[130]的巨型地雕一样,它们现在最佳的观看方式是在空中,但它们最初被建造时,曾赋予周围的土地一种力量与神圣性。

泰晤士河地区的堤道围墙有着共同的模式:它们在同心椭圆较宽的一侧都挖有壕沟,壕沟每一段之间都留有空间或是“入口”,并且有堤道通往举行仪式的空间;有些只有一个卵形壕沟和一个位于内部的堤道,但其余的都有数个同心圆的圆圈。一个理所当然的推测是,它们在数个世纪的时间流逝中有了改变或是发展。壕沟里发现了动物骨头、陶器及大量燧石。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还有人骨。死者也被埋在这里。

它们可能是地区或部落集会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标志着该群体所拥有的空间或领地;非常有可能它们也拥有其他仪式或典礼的功能。它们不是被用作人类的永久居所,而是偶尔或季节性使用。它们不是像铁器时代山上的堡垒那样的防御性军事设施,而是更开放、更暴露在外。从一定的高度来看,是观看它们的最佳方式——因此它们助长了人们对大地的无尽歌颂与敬仰。当然,泰晤士河本身就意味着界线,这一界线可能需要时不时地,或是以庆典的方式得到确认。一些场所留有建筑物及正规、成群出现的地洞的痕迹,其中有一些可能划分出了祭司或统治者之类“精英群体”的临时住所。但这些围墙好像并不仅仅只是单一功能;数个世纪以来,它们可能被用作各种用途。

正对着泰晤士河的五座围墙中,位于阿宾登的可能是最重要的。它把河作为自身的界线之一,与河所具有的自然力量保持着沟通。如果它定期被洪水淹没——这是很有可能的——这将增加它在那些参观者眼中的神圣性。阿宾登围墙的外圈中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而内圈则好像被用作举行特殊的仪式或典礼,最核心处是举行拜神仪式的地方。这种经过划分的空间,可能还提供了一种特殊形式的保护,受到河的庇佑。这些人的祖先与泰晤士河的联系,一定会经过民间神话及口头流传而散播开来,甚至河本身就可能在人类起源的故事中扮演了某种角色。有什么能比在永远奔流的泰晤士河边上建一座围墙更自然的事呢?

在阿宾登的堤坝围墙附近,有一些长长的、椭圆形的坟墓,上面覆盖着泥土和垩土。在一片风景中,它们大约闪耀着白光。它们被安放在与堤坝围墙,也是与河对齐的地方。在后代看来,其中的隐喻可能很清楚,但我们不能将现代的想象模式强加于过去的祖先。我们能说的只是,死者的尸体以一种正式的方式或位置进行摆放,这可能与泰晤士河的水流及方向有关。

事实上,泰晤士河边有25座形状各异的坟墓。它们似乎就是为了这一独特优势——而不是其他原因——选择靠近河水的。它们通常也位于此前中石器时期的人类活动区域,这意味着这些位于河边的场所已经被使用数千年了。它们可能是酋长或祭司的坟墓——如果两者之间有区别的话。它们中的一些,被分成不同部分,在不同时期建设完成。位于阿宾登的坟墓中,有一座分了五个阶段才建设完成。从开始建围墙到墓葬工作结束,建设及改变的过程持续了约2000年。这段历史与泰晤士河沿岸的氏族历史有关。在阿宾登及其他地方出现的死者墓地,还暗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死者将要穿越不同的世界,就很有可能需要与流水发生关系;河流拥有通往地下世界的、数量庞大的特殊通道;在各种来源不同的传说中,死者都是通过一条河,抵达他们的新王国。我们来自也返回——水中。

这些长长的坟墓有着用石头和木头建造的停尸房,很多还拥有石制的地板和入口。这些石头从中世纪开始就被称作“砂石板”,被认为拥有神奇的力量。这些坟墓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被后来的撒克逊定居者称作“韦兰的冶炼场”(Wayland's Smithy)——位于泰晤士河上游地区。然而还有其他一些更靠近泰晤士河的坟墓,譬如位于多切斯特、斯坦顿哈考特(Stanton Harcourt)、德雷顿和本森(Benson)的那几座。血缘关系与世代的延续在这里得到欢庆。泰晤士河就像是石头一样,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这些不仅仅与古代历史有关,它对理解河流对人类历史所产生的影响也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如果我们不能理解河流与人类在过去所产生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将无法理解河流的存在对今天的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新石器时代稍晚的时候,大约在公元前3600年到公元前3000年之间,泰晤士河边出现了其他类型的大型建筑,其中最奇特的被称作“围道”。围道,最简单地来说,就是对地理景观的一种人工干涉,在地面上挖两道平行的水沟,内部是堤岸。水沟末端有的是闭合的,有的是张开的,长度从50英尺(15米)到超过5英里不等。泰晤士河周围的山谷是这些“围道”主要出现的地方。在北斯托克城(North Stoke)、南斯托克城(South Stoke)和德雷顿(Drayton),至今还有成群出现的“围道”;在斯塔德汉普顿(Stadhampton)、桑宁(Sonning)、斯坦韦尔(Stanwell)和戈灵(Goring),也都发现了围道,它们全都紧挨着泰晤士河。但在丘陵地带或科茨沃尔德山区,却没有发现过围道的痕迹,换句话说,它们与泰晤士河有着直接关系。

譬如说,在莱奇莱德(Lechlade)和巴斯考特维克(Buscot Wick)的泰晤士河源头那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围坝综合体;在泰晤士河流经的阿兵顿(Abingdon)和多切斯特(Dorchester)地区,也有一系列围坝古迹、墓场、长坟岗和长围坝等。考古学家和古历史学家推测在这两个地方都有近两千年的、频繁的仪式活动。紧挨着泰晤士河修建的德雷顿围坝,最早修建于公元前3600年左右,公元前2000—1800年之间被青铜器早期的人们用作墓场。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一段漫长时期,在这一时期中,泰晤士河是人类举行仪式或庆典活动的中心。

它们被建在早期砂砾阶地或是特别为此而进行了清理的林地上。它们可能被用于游行、仪式召集或是比赛。在沿围道的水沟里发现了陶器、燧石还有动物骨头等沉积物。但这些围道的形式与目的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它们按照与河流对齐的样子被进行建造,河与跑道都是从北向南、从西向东。因此,围道是在模仿河的流向。德雷顿与阿宾登之间的那条围道,对齐的是泰晤士河的主干道,除了河本身在一处砂岩山脉那里拐了道弯,改为向东流去,一座位于围道尽头的长方形坟墓也模仿河的方向,面朝东。这是一种神圣的几何学。围道上的各个点似乎是彼此相连、一个接一个的。德雷顿那里的长方形坟墓指向了位于下游的多切斯特围道。

围道所具有的符号意义也与支流与干流的汇合有关。一些围道实际上是建在支流边上的——譬如位于多切斯特的泰姆河那里的围道——并且看起来是在“指向”河水汇流处。在奥克河和泰晤士河的汇流处,以及利奇河、科尔河和泰晤士河的汇流处,都出现了围道综合体。在莱奇莱德,还出现了一个直线形水沟,为两河汇流处做出标识。人们在河流汇流处举行祭拜仪式。这里是祭拜献纳的场所。

因此很有可能的是,人们——或是部落中被选出的一些成员——有意识地追随着河的流动来安排自己的活动,参与者将自己与河水——即生命的源泉——合为一体。“围道”代表着直线型流淌。它可能确实代表着泰晤士河,是一个象征符号,甚至是在大地上进行的对泰晤士河的描绘。就像对动物进行仪式性描绘是一种确保能够拥有充足食物的手段那样,围道也可以被认为是人们企图控制泰晤士河的一种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它是横跨大地的一种表演,一种仪式性模仿——也可以说是一种启蒙。这是一种通过“移动”来控制人们对环境的理解的方式。围道也许还含有仪式性清洁或净化的意思,这在河流后来的用途中变得非常重要。

人们在位于德雷顿南部的围道的一个深坑里发现了10个人类头骨;在另一个坑里,发现了一个蜷着身子的女人、一个儿童和一个婴儿的尸骨。多切斯特围道本身穿过一处用于停放尸体的围墙。有很多证据表明,这里是举行仪式的场所。我们也许可以推测说,河边的土地同时也是丧葬或停放尸体的地方,并且泰晤士河与死亡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对后代来说,所谓“黑水”所代表的意思也就很清楚了。

因此生者与死者不必要,也不完全是分离的。完全有理由相信,古代人居住并使用紧挨围道的土地;河两岸也都发现了家庭生活的证据。毫无疑问,沿着这神圣的标记还有供人和牲畜行走的小路。很有可能城镇——最终变成了“城市”——在死者的墓地旁不断扩大,而人类大规模定居在一起的起源可以从对祖先的崇拜中找到原因。这样,我们就可以对泰晤士河附近最早出现的城镇与定居点有某种解释。

在更晚近一点儿的时候,围道所在的地区出现了被称作“圆石阵”的建筑物。这些基本上就是被水沟围起来的大地作品。初看起来,它们与墓葬围墙很相似,但这些圆石通常正好位于围道与河之间的位置。这块地方日后很可能会建起木制或石制的建筑物。“巨石阵”(Stonehenge)当然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在上泰晤士河河谷(Upper Thames Valley)的斯坦顿哈考特那里,有一处著名的圆石纪念碑,被称作“魔鬼的铁环”(the Devil's Quoits)。圆石阵、堤岸围墙及围道都位于河边的土地上这一事实,显著表明:数千年以来,泰晤士河都是一处神圣的,也是剑拔弩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