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向往
暮色在琉璃盏中流淌,千仞悠悠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上鎏金香炉。
炉盖掀起的瞬间,沉香屑簌簌落在她月白裙裾上,洇出几点暗痕。
窗外一树桃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她未绾的青丝间,倒像是簪了支会呼吸的珠钗。
蝉鸣撕扯着暑气,她忽然将青瓷盏往案上重重一搁:“整日在这吃茶听曲,我都要长出青苔了!白暮染,你真是把我当古董一样供着了。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
在最初的日子里,千仞悠悠与白暮染之间,总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言行举止间满是初逢时的拘谨与客气。
每一次对话,都像是精心斟酌过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然而,时光悄然流转,短短几日相处下来,那层薄纱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褪去。
白暮染虽依旧不让千仞悠悠出门,却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到她身边,陪着她谈天说地。
起初,话题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琐碎,可随着交流的深入,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渐渐显露。
如今,千仞悠悠与白暮染相处时,早已没了最初的生分。
千仞悠悠无需再小心翼翼地拿捏言辞,能够毫无顾忌地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性格,或开怀大笑,或率性吐槽,不必再伪装出一副完美的模样。
白暮染亦是如此,那些平日里的伪装与客套逐渐消失,展露出的是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
但千仞悠悠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这些无聊的日子,对于千仞悠悠而言,活着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再去讲究那些繁琐的礼记规律,实在是多此一举。
白暮染却对此乐此不疲,认为这样生活才更有仪式感。
白暮染执壶的手腕悬在半空,茶汤在暮光里凝成琥珀色的断珠。
他望着少女裙角沾着的茶渍,忽想起三日前她偷溜出桃源被抓回时,发间还沾着着墙头的几朵桃花——此刻那花正蔫在青玉花屏里,花瓣蜷缩如叹息。
“云片糕要配冻顶乌龙才好。”看着少女抓起不知道第几份云片糕,他故意将茶筅搅得叮咚作响,冰裂纹盏中腾起的雾气模糊了眉目
“知道你不喜欢苦味,昨晚辰哥特意送来些玫瑰露,掺在茶里能压苦味。”
白暮染轻抿一口茶水,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置身于茶园之中。
“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喝这些茶的?”千仞悠悠扶额道,她实在不能理解这白暮染年纪轻轻怎么活得跟个退休老干部似的,天天拿着茶具茶宠泡普洱,这哪里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该有的样子。
“你不懂~品茶就是品味生活,品茶有啜苦咽甘,茶也,人生也~茶在被注入热水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它新的生命。所以啊……”说到茶白暮染便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给千仞悠悠讲解起来。
“打住,打住!我可不喜欢喝你那苦的要命的普洱茶,你还是给我整杯玫瑰白桃乌龙吧。”千仞悠悠连忙喊停,她可不想再听这位老干部跟她说什么茶道礼节什么的,简直就是浪费青春!
白暮染的指尖在案底轻叩三下,暗格里悄然滑出套掐丝珐琅茶宠。
鎏金蟾蜍吞吐的雾气里,藏着能安神的迦南香:“玫瑰白桃乌龙?“他忽然变戏法似的从博古架后取出青瓷罐,罐身绘着的并蒂莲在暮色中缓缓绽放,“要配寒山寺的雪水才...“白暮染喋喋不休开始讲解他的茶文化,众人皆知白家小少爷对茶道简直可以说是情有独钟。
尤其是花茶,对花更是珍如生命。
“白花花!“少女忽然将茶匙掷向窗外惊起一片白鹭,金属撞击青石的脆响惊散了满庭春色。桃花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凝成串晶莹的珠链,“你听,连鸟儿都嫌你唠叨!“
千仞悠悠刚开始她还是害怕白暮染不高兴,便唯唯诺诺地听白暮染给她讲那繁文缛礼的礼节,茶道文化,可这些繁琐的礼节听多了,像她这般活泼好动的性子就感觉味同嚼蜡般难受。
于是偶然一次才发现,原来无需这般客气,桃园的佣人们经常都以各自工作为理由逃离现场。
而千仞悠悠也是一样。
“泡就泡嘛,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白暮染小声嘀咕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千仞悠悠面前,白暮染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
青瓷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
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
所有茶中乌龙价格虽算不上昂贵,但是它的浸泡功夫却是最为讲究的。
乌龙茶是发酵茶,冲泡乌龙茶的水温最好100摄氏度,水温高,茶汁浸出率高,茶味浓香气高。白暮染拿起茶壶轮流给几杯同时倒茶,倒完之后,剩下的茶汤分别点入各杯中。
“七泡有余香,九泡不失茶真味。茶性寒,要热饮,趁热喝吧,冷了会伤脾胃。”白暮染将茶端给千仞悠悠,微微一笑。
清雅迷荡的甜香,空灵而柔雅的绽放着柔美的气息,玫瑰花茶刚入口时很苦涩,但咽下后会有暗香残留,那是一种温润的香气,令人唇齿噙香,回味无穷。
白暮染的耳尖在烛光中泛起珊瑚色。他垂眸整理茶席上凌乱的器具,蓝田玉茶匙与汝窑盏相碰的脆响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父亲说茶席如战场,失仪便是...“
“停!“千仞悠悠突然拍案而起,动作轻巧却又带着一丝俏皮,像是被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触动了灵感。
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和轻松:“小花,这美味的玫瑰白桃乌龙茶要是知道它被你当成了敌人,估计得‘呜呜呜’哭的好可怜吧。”
白暮染的手指微微一顿,蓝田玉茶匙轻轻落在茶席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又透着几分认真:“可是,父亲说……”
“哎呀,白暮染白少主,你这小脑袋瓜里不要老是装着‘父亲说’‘父亲说’嘛。”千仞悠悠挪到茶席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和轻松,“你父亲的话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完全照搬啊。茶道,是让人放松、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要是你一直绷着,那不就失去了它的乐趣了?”
少年整理茶巾的指尖蓦地顿住,蓝田玉茶匙与青瓷相碰的脆响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忽然想起昨日见她偷折桃枝,发梢沾着晨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比任何茶道演示都鲜活。
千仞悠悠见白暮染沉默不语,微微一笑,凑近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小花,我知道你茶道厉害,要是以后能给我当个专属茶师,那可真是太棒了。我保证,绝对不让你‘打仗’,只让你泡茶给我喝,怎么样?”
白暮染望着她眼底跳跃的星子,手中茶壶悬在半空,壶嘴垂落的银链映着烛火晃成虚影:“专属茶师?“
窗外恰有微风穿廊,卷着桃瓣扑进半开的雕窗。
一片绯色落在少女晃动的茶汤里,竟凝成微缩的并蒂莲模样。
“难道我们白少主舍不得白家这鎏金嵌玉的茶席?“千仞悠悠用银匙搅碎盏中幻影,阳光在她身后漾开流萤般的光晕,“还是怕我付不起工资?“
她忽然捻起案上残存的玫瑰,花瓣在指间碎成绯色齑粉,暗香惊醒了博古架上打盹的琉璃鹦鹉。白暮染腕间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坠地的脆响惊散了满室的茶烟。
他俯身去拾那散落的珠子时,不经意间瞥见少女裙裾下若隐若现的旧伤,那伤痕形如折翼的蝶,触目惊心。
“白家祖训曾记载……”
白暮染刚想开口,却又被千仞悠悠抢先一步。
“现在不是‘父亲说’了,是‘白家祖训’了,小花,你什么时候能做自己啊。”千仞悠悠晃着茶盏,调侃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无奈。
白暮染望着那尾随水波游动的金鲤,恍惚间看见七岁那年跪在祠堂描摹《茶经》的自己,墨迹晕染宣纸时,也曾幻想过浪迹天涯。他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叮——”一声脆响将他从恍惚中惊醒。千仞悠悠的银匙正抵着蟾蜍茶宠鼓胀的腮帮,琉璃鹦鹉在架上扑棱翅膀,抖落三两根染着玫瑰香气的翎羽。
“哇!原来白家的茶宠会哭呢。”少女忽然将莲子按进蟾蜍微张的嘴,鎏金眼皮竟真的颤动起来,“你瞧,它也不愿困在这方寸茶席。”蟾蜍口中突然喷出绯色烟雾,幻化出苍山巅的云海。
她原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这几天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心神不宁,更是在云染阁里闷不住。
此时此刻,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眼神中透着一丝顽皮和不羁。
白暮染微微一愣,心中一阵复杂的情绪涌动,然而他的笑容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外表,仿佛内心的波澜未曾显露。
他知道,作为白家的少主,肩负的责任重如山,然而和千仞悠悠在一起的时光,却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他放下心中那份沉重的执念,认真望向她的双眸:“我知道,但人生来就是要肩负一些责任的,无法逃脱,也无法舍弃,不过既然你喜欢,那我就多泡一些给你。”
千仞悠悠一听,顿时忽略掉前半段话,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仿佛黑暗中被点亮的星星,映照得她的脸庞愈发动人。
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杯,茶水荡漾,犹如她内心的波动,恣意又清新:“那我就不客气了,但要是能出去玩就更好了。”
千仞悠悠的笑声清脆如铃,传递着她难得的轻松。
此时,窗外的阳光透过流动的云层洒落进来,明亮而温暖,仿佛是为她的言语添上了一抹金色的边框。
白暮染微微叹息,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他想起外面的世界,想起那些正在进行的争斗与纷扰,心中难免有些忧虑。
“外面的世界很复杂,有很多人和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可我想去看看!”千仞悠悠的眼神坚定,仿佛是那无畏无惧的风,直直冲向未知的彼岸。“我不想被束缚住,我是自由的!”
她的一番话,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白暮染心中的柔软。
此时的他,恍若被千仞悠悠的勇气所激励,想起了自己作为少主的责任与使命,但也深知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
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暮染望着千仞悠悠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他深知,对于千仞悠悠这样的女孩来说,束缚与规则只是暂时的枷锁,她终将如鹰击长空,翱翔于天际。
“再坚持坚持吧,很快,就到孟斯诞学院的最终海选赛了。”白暮染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鼓励。
千仞悠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兴奋。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翱翔于天际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暮染与千仞悠悠更加努力地修炼与准备。
第二天,白暮染特意为千仞悠悠泡了一壶上好的玫瑰花茶。茶香袅袅升起,仿佛在为他们的征程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这茶……真好喝。”千仞悠悠轻抿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杯茶,更是白暮染对她的关心与鼓励。
“喜欢就好。”白暮染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全力以赴”
“那是当然啦!本小姐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玄灵师的!”千仞悠悠的笑声惊飞了檐下宿鸟。她转身时裙摆扫落桌上的茶罐,白桃与玫瑰的香雾里,白暮染悄悄将翡翠莲子塞进暗格——那上面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恰似他此刻动摇的心旌。
白暮染低头整理茶席,将溅出的茶汤描摹成展翅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