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大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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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白纸的雄安,凭什么叫“千年大计”?

黄汉城

千年后再回首,我们或许会感谢雄安新区的横空出世。

虽然它现在还处于婴儿期,但它即将引起的大震动早已积蓄在大坝之外,只等闸门一开。

首先我们要明白,雄安的野心并不是要成为中国的第三极:雄安不像深圳,身边缺乏香港这样的“超级联系人”;雄安也不像上海,并非万里大河的出海口。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然地理条件远不如深圳和浦东,要将它打造成一个GDP超万亿的超级城市,难度很高。

不过,中央又对它寄予厚爱。“千年大计、国家大事”的定位,用词极为罕见。在中国几大战略中,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甚至是天字号工程“一带一路”,官方也只是说百年大计,可见雄安新区规格之高。

综合这两个因素推测,雄安的战略意义绝不仅限于经济范畴,而是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

中国从一个闭关锁国的经济体发展到现在,一路披荆斩棘,卸掉了身上种种枷锁,剩下的都是一些“硬骨头”,涉及经济体制、社会治理、土地财政、生态环境等。许多顽症动一发则牵全身,几乎无从下手。

雄安的使命,就是为国家充当第一实验田,总结成功经验并复制推广,帮助中国刮骨疗伤。

关心雄安,并不是说它会带来多少投资和就业机会,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它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颠覆现有的游戏规则,打破陈旧的利益格局。

中国第一个租城?

地方政府是土地一级市场的垄断者。纵观过去几十年的城市史,你会发现,地方政府经常像挤牙膏一样供应土地,使得物以稀为贵。

好处是政府可以收割一大笔土地出让金,手里有钱,就能反哺城市基建,把城市建设得更加现代化。坏处是间接推高了房价,加剧了全民炒房的风气,经济脱实向虚。

2017年4月,刚出生的雄安新区就关闭了一百多家售楼处和中介机构,宣示将“房住不炒”进行到底。但具体是如何抑制炒房,大家还很迷糊。随着新区工作的深化,相关制度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结合近来雄安爆出的消息看,未来新区的住房政策将是“租购并举、以租为主”,而且还会建立起一套完全不同于现行制度的“住房租赁积分制度”。

初步设想如下:第一,来了就是雄安人,政府提供租赁住房包你有房住;第二,租购同权,如果租房不爽想买房,那你要工作时间长、贡献多,攒够一定积分才能下单;第三,楼市半冻结,房子必须持有20年以后才可出售,而且出售的时候政府有优先购买权。

这一招确实够狠。政府低价出让一块地,开发商可以来招投标,但买的不是以往的土地使用权,而是房屋建设权。开发商按照市场机制建房,所建的房子用于租赁,从中赚取一定的施工费。

随后,政府会在附近规划、建设好配套的幼儿园、中小学、医院等,让那些租客享受与买房者一样的公共福利。

而买房的大门,只为那些长期扎根雄安、攒够积分的人敞开,炒房者根本无处下手。就算要卖,政府也有优先购买权,避免房屋频繁“倒手”推高房价。

这种设置,无疑会激励外来人口将更多心思放在工作上——踏实干活,诚信缴税,没事就献献血,多参与志愿者服务,做一个合格的市民争取给自己加分。如此一来,所有购房行为都变成了对城市的长期价值投资。

1987年,深圳敲响了土地拍卖的第一槌,从而拉开国有土地使用权有偿让渡的序幕,造就了后来轰轰烈烈的土地财政运动。

三十年后的今天,雄安新区将告别深圳模式。一旦实验成功,很可能会打开中国的另一扇大门。

中国第一个公民社会?

社会治理现代化,是一项极为复杂、极为艰巨的系统性工程。

过往中国底层的种种矛盾,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上下良性互动的长期阻滞。在这方面,雄安犹如一张白纸,没有历史包袱,更容易化繁为简杀出一条血路。

首先,雄安的可塑性空间大。当前新区核心所辖人口尚不到10万人。根据规划,新区远期将承载200万至250万人口。这个体量,放全国来看就是一个“小”城市,很适合做社会实验。

其次,雄安的人口素质高。它主要承接北京的非首都功能,未来会有行政机关、事业单位、金融机构、高等院校、研究部门等迁移过来,流入的人口当中,有许多高学历、高收入的青壮年。而且上文也说了,雄安的住房制度会让居民“来了就是雄安人”,对城市产生向心力。

最后,雄安的自主权强。它是继浦东、滨海之后又一个具有全国意义的新区,至少是副省级级别,地方立法权充足。

这种人口条件和政策优势,放在国内600多个城市当中都是非常罕见的,百年来少有。

现在农村凋敝,乡里多是老人、妇女、小孩,承接不了社会实验。而沿海地区的制造业重镇,则农民工聚集,市民化程度低,不太关心公共事务。

全国政协委员、清华大学教授李稻葵曾大胆设想过,雄安作为制度创新高地,应该是这样子的:部分基层官员岗位可以尝试差额选举;基层性的税收,例如物业税乃至个人所得税可以交由基层政府管理使用;教育经费由新区统一安排,以此平衡各学区之间的教育资源;基层政府定期召开公共政策讨论会、听证会,交由本地居民表决重大公共事务……

这里面任何一个点的突破,都可能以点带面,激发更多社会活力。

其实,雄安可以探索的领域远远不止上边几个。它的想象空间很大,关键在于监管部门能否把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中国第一个智慧城市?

从2017年开始,国内互联网大鳄纷纷布局雄安。马云把阿里应用最广的云计算、物联网带到了雄安。李彦宏把他最得意的无人驾驶车辆开到了雄安。马化腾则拿出了大数据、金融云、区块链。

未来的雄安必然是一座聪明的城市。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出门前先在手机上下个单,无人驾驶汽车就来到了家门口等候;进超市买东西,不用打开支付宝那么麻烦,直接刷脸;开车出商场车库,抬杆就走。全市每个公开场所安装可人脸识别的摄像头,将人与城连接在一起。城市的“神经网络”能够自主思考、学习和成长,并通过物联网系统来调配人的需求,从此告别拥堵、排队。

未来,它很可能会是中国第一个无人驾驶城市;中国第一个有大脑的城市;中国第一个数字城市……

其实,科学发展与伦理问题总是相伴而生的。每一次技术的历史性突破,都会给人类的道德观念带来新的冲击。在我们看来,雄安最伟大的地方还不是孵化新技术的落地,而是由此引发的上层建筑的改变。

打个比方,无人驾驶车辆行驶在路上,受外力作用突然失控,前方有两个选择,左边是一个过马路的老太太,右边是一群小孩,系统选择冲向左边,由此造成的法律后果该如何界定和分责?

再举个例子,今天克隆技术已不是难题,制造克隆人取下部分器官,给肾衰竭的病人换上,之后再对克隆人进行技术处理,病人家属能否接受?社会能否接受?

科学的创新可谓一日千里。很多时候跟不上时代步伐的,往往不是技术,而是相关的伦理以及处于空白区间的法律法规。

按照中央的定位,雄安要建设成为创新驱动发展引领区。如果它变得像硅谷一样,在人工智能、生物科学等高精尖领域有所突破,那么,它就会最早遇到类似无人驾驶事故的伦理难题。

来之,论之,修之,解决之。作为技术的试验区,雄安同时也会颠覆掉很多上层建筑。

今日雄安,明日中国

目前包含雄安在内,全国有19个国家级新区。在官方的话语体系中,国家级新区是承担“国家重大发展和改革开放战略任务”的综合功能区,“发展”放在了“改革”前面。

但是这一次,雄安很不一样。它实际上是把“改革”放在了第一位,更突出体制“改革”的任务,而不是经济“发展”的任务。

今日之雄安,可谓是明日之中国。它就像是一个刺破机制脓包的剑客,一个挑战既有秩序的勇者。所有不关心雄安的人,都将无法洞察中国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