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七话·两世苦修

寒号鸟的悲鸣，在白霜所走过的土地上传过。顾影自怜的回声，永远地沉寂在寂寞的空山之中。

秋潮已并不活泼了，它如同慵懒疲倦的犬，度过在春花烂漫中撒欢的岁月，现在只想与它枯竭的四肢共同年迈下去，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水缓缓漫上沙滩，浸没了她的足尖。

她感觉不到危险，她只是让那些雨后去除了咸味的海风自如地充满她空洞的身体，穿过她透明易碎的身躯，让一丝丝凉意触碰她身体内部的一处处隐隐作痛的角落。即使她的脚踝看起来远远无法支撑起那副摇摇欲坠的躯壳，她的脚印依然奇迹般在海岸线忠实地追随着她，缓慢地，深深浅浅地。

灰色的天空黯淡无光，那种广阔一旦失去自由的精神，倾倒而下的威势便覆压天地间的一切，殷实不可撼动，令人绝望，长叹。她白色的渺小，在狭缝之间苦苦行进。

那最后的，无尽广袤的海洋，如同她的衣摆一样，在风中飘扬的海，那是她栖身的方向，也是她的永远，她遥远苦行的尽头。

她干枯苍白的嘴唇，不论说出什么，于此时，都是无用。她在心中吟咏，她如失去了喉与羽翼的孤雁，再不能回到厌弃她的天空，然而，虔诚纯美的心灵，又哀求她为每一片冷漠的风祝福。

她在诗意地行走着，也在跋涉生与死的忘川，她踩过令她眷恋的生命之海，也踉跄在干燥的沙地。

最终，她倒下，涨潮，融开她雪色的短发。她如一株百合花，斜倚在泉水中，涟漪一遍又一遍亲吻她冰冷的脚踝，那是永远挂怀每一颗生命的，温暖的海。

再度醒来时，又一次，在起点。

茫然地环视无数次见到的景致，海滨小屋在风吹中哀鸣。

无尽的，孤独的，干燥的天空与大地所赋予的苦行。

还要多久，才能永远地沉入海洋温暖的怀抱？

或许，终其一生，也只是近在咫尺而遥远的仰慕。

……

海王星总是先醒来的那个，她的自转周期决定了她睡眠的时间比起地球人更短，但或许也会使她更容易犯困。

她懵懵地坐在床上，从尚且模糊的视野里进入的晨曦使她愉快，面朝着奶油色的晨色，她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夹在风的絮语中试图蒙混过关的，被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看向身旁，那朵被她捕捉到的娇嫩呼吸的源头。

鹅黄色的长发遮住她半张甘甜的睡颜，收起灵魂的锋芒后，留下的是软糯的身体。她微张的嘴唇轻声呼吸，樱色的润泽似乎一种信号，告诉有幸注视着这一幕的特别之人，早餐前如果缺少甜点，轻轻地咬上一口，她或许也不会介意。

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叫醒她，让她好好地休息吧。

昨晚，海王星睡得很安稳，在解决了久久困扰她的心事后，她得以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睡下，一夜无梦。

不过，她知道麦芽糖不一定如此。

桌上叠起的一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计划，是她厚厚的不安，在一场秋雨后如落叶堆积。

海王星并不是每一张都能看得明白，但她却能感受得到写下这些东西的人在那一刻的心境。

如同鹰隼面对云雾缭绕的山峦，神通的千里眼亦无能为力，自由的领土不再是归处，久久地停留又是另一种自我放逐。

海王星回头看向熟睡的麦芽糖，头顶的行星环忽明忽暗地深呼吸着。

她应该做点什么，在爱人不安彷徨之时——她知道的——她应该做些只有她能做的事，至少给那个人一些慰籍与鼓励，从她的背后站到她的身侧。

可是，要怎么做？

在海王星对于地球人的认识，或者是单纯的个人意识上说，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给麦芽糖一个拥抱，对她说一些真诚激励的话，如果麦芽糖愿意的话，还可以摸一摸她的头，这是她从以前的朋友和故事中学来的。

然而，她却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不能算得上是“只有她能做到”，那些只能算是“只有好朋友能做到”的事。

真正的，只属于她的事。

海王星坐了下来，拿起了笔，在面前铺上一张新的纸张。

优雅隽秀的字迹，从笔尖延伸开来，如影跟随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