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八话·唐横刀前的红狐 下

霍斯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曼果，但当霍斯看到那个人的脸时，他的内心如海啸卷过，强震与烈风使这颗心格外清醒，一种无形的笃定告诉他，他走到了命运的路口，从现在开始，他有犹豫的权利，但他再也无法回头。

“您……认识我吗？”曼果微微睁开右眼，从满含着泪水的模糊视线中确认身上那个强盗的模样，她的眼睑还在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突然，她又像想起来什么，紧紧闭上了双眼，用手遮住脸，带着哭腔说道，“请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霍斯仿佛听到自己灵魂碎裂开来的声音，他的手一软，刀落在了地上，他仰起头来，但他的眼泪却早已落在了他落魄的前襟。

“是你……你一点都没变，一定是你……”

霍斯怔怔地呢喃道，慢慢从曼果身上站起身来。

曼果拼命地咬着自己别在胸前的手帕，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紧闭着双眼，在黑暗中，她感到身上的重量离开了，才敢慢慢睁开眼眸。

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她的眼前，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矗立在满幕星空前，比她高大，坚实，也透露出一种不羁的气息，无比熟悉的气息。

恐惧感忽然间消失了，曼果揉了揉眼睛，只想去确认自己所见到的是否真实。

“您……我们以前，是不是有见过？”

“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会上，曼果。”

“你是那个时候的！……”

“我是那个时候的席间盗贼，你是被我这个盗贼嫁祸的无辜女仆。”

霍斯转过身来，俯下身，单膝跪在曼果身前。

“这几年，我每一天都在寻找你，为了向你赎还我所欠下你的一切。”

曼果沉默了一会，问道：

“……那个传言里锄强扶弱的游侠，就是你？”

“不，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我只是个盗贼，夺走压迫者最珍贵的东西，把它们分给穷苦的人民。所以，我这一生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辜负了你……”

“那样不就很好了吗？”

霍斯逐渐低沉的话语被曼果打断，曼果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以为，我还在计较那个时候的事吗？”

“但是……”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埃里克先生家的小少爷。”

曼果的微笑，曼果的话语，这一切，都是霍斯未曾想象到的。

像蜜糖一样，将他包裹。

“虽然，我被那户人家赶了出来，但以此为代价，你成长为了一个了不起的英雄，更多的人因为你、因为我，得到了更好的生活，或是受到了应有的制裁，作为一个女仆，这也是我的光荣。”

“……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你已经是见过那么多事的人了，还非要辩赢我这个女仆吗？”

“可……”

“好吧，为了不让你那么自责，我也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在那之后，我四处流浪，因为我的年龄小、名声又不好，什么地方都不要我，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我吃了路上的一张饼，被迷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已经被卖到这里来了，没有工资，三餐只能勉强保证不会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我比较特别，主人看我长得还算端正，他又正好有个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儿子，所以，我就变成了这家人的童养媳，生活过得还算凑合，说不定还能比你好上不少。”

曼果垂下了她的目光，似乎在追忆着什么渺远的东西。

“不过……要说我不甘心的事，也就是你吧，我的……意中人。”

曼果抬起她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霍斯，她笑得很恬淡，脸上没有一点害羞的迹象。

“我？”

“嗯，那天，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门口，是因为我看到你从餐桌旁离开后就一直跟着你，想认识你，我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你，虽然之后开始对你心生憎恨，但直到现在，恨意完全消去之际，我依然如此憧憬你。如果说我对你还有什么怨恨，那就是因为你，我永远注定要失去你。但是，爱本就不是索取，我未曾给你什么，也不应奢求你给我什么。能再一次与你相见，知道你对我的执着，我便满足了。”

「“麦麦，如果是你面对这种问题，会怎么想啊？”」

「“‘注定失去谁’这种情况？”」

「“嗯。”」

「“我没有谁可以失去的，所以也不用去想这种问题。”」

「“啊，也是呢。但是，说不定麦麦在失忆前，被这样的问题困扰过很久。”」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吗？我大概会哭。”」

「“就只是哭？”」

「“不止，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我注定要失去一个我爱的人，我一定会趁着我还能和那个人在一块的时候，做尽可能多的事，那个人不管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尽全力去实现，直到我们彼此之间不留遗憾。”」

「“你以前对你的那些故事里的朋友也是这么做的？”」

「“怎么可能啊！这种事情，只能对爱的人才能许诺吧！”」

「“好好，你在爱和喜欢的问题上有独到的见解。”」

「“……”」

就在曼果的话音刚落之时，不远处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曼果着了急，对霍斯喊道：

“快走！那些人一定是听到你的声音来抓你的！”

但是，霍斯却不为所动，反而朝着曼果的方向，又走近了一步。

“曼果……你不应该这样看轻自己。”

“快走！”

门外的脚步声越发近了，也变得缓而轻起来，是外面的人有意而为之。

“在我这几年的生活里，我明白一件事，比偷取别人的珍视之物更难的是守护自己的珍视之物，比守护自己的珍视之物更难的是夺回自己的珍视之物。一旦自己的珍视之物被夺走，再多的骄傲，再多的恐惧，也都只是使人麻木，使人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绝望。我踏着一条绝望的道路走向你，现在，我决不能把你推上这条绝望而看不见头的道路。”

“那你就快走！留在这里你什么都做不到的！”曼果又急又气，她都看不出霍斯在想什么。

“没用的，我刚进窗户的时候就看到下面有一队人躲在草丛里，那些人早就有准备要抓我了。现在，楼下大概已经包围得像铁桶一样了。”

“那……那怎么办？”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啊？”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把我交出去，你的生活会变得好很多。”

“我不可能那么做，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生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躲在我背后吧，别看前面。”

门被暴力地打开的瞬间，唐横刀落下。

“当！”

刀刃与重甲碰撞的低吼。

霍斯顿时发觉对方有点来头，他一把抱起曼果，转身准备跳下楼时，眼前的景象却使他果断的步伐不得不停在原地。

数不清的重甲骑士笔挺地伫立着，两排火炬熊熊燃烧，那尽头，手持权杖的至尊就在那里。

“国王？为什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