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话·前夜的颂歌 下
毕业典礼举办的前夜，阴郁的夜空遮掩住天边璀璨的土星环，空气中酝酿着一场雷雨的醇香。
渐渐地，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格莱尼斯的街道上，将一块块石砖染成浓墨的涂画。
卡萝尔躲在她的雨伞下，空中时不时飞过几个没带伞的倒霉蛋。卡萝尔的怀里捧着她的罐子，看着那些不走运的人，她常常萌生一些同情的想法，但遗憾的是，她不会飞，她没法在这种时候准确无误地把幸福分享给这些不幸的人。但现在并不是为此烦恼的时候，卡萝尔行色匆匆，她的身影从雨幕中穿过，因为她有要做的事情。
敲门，一如所料地没有回应。
掏出自己的钥匙串，上面恰好有一把和这扇门的门锁适配的钥匙。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卡萝尔收起雨伞，放在了玄关，平静地走向了客厅。
“……老师。”
“被你看穿了啊，小卡萝尔。”
沙发上，一圈圈的藤萝撒下它们的流苏，像一丈布匹，盖在那个面色苍白却仍然故意表现得充满活力的人身上。
伊芙老师斜靠在沙发上，从她身上长出的藤蔓缠在她瘦弱的身躯之上。她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松，甚至让人忽视，她的生命已经逐渐被那些藤蔓挖空。
伊芙老师朝着卡萝尔笑着，但她兴许也已经不再掩藏自己的无奈。
卡萝尔一步步走来，只有院子里落下的雨声与她的脚步声重叠，伊芙老师的呼吸声大概早在许多天前就已经像现在这样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了。
沙发上最后一点没被藤蔓占据的位置，留给了卡萝尔。
“……我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吧？”
“是吗。”
“你大概也知道吧，我的魔法。”
“嗯，伊芙老师的魔法是生命的魔法，即使是我的父母，也很少接触到相似的案例。”
“我在课上说过的话，你认真听了吗？”
“哪句话？”
“我经常说的那句……魔法带来的便利……”
“魔法带来的便利，必须要有相应的不便作为代价。”
“……上课很认真嘛！……”
伊芙老师笑着说道，但她的声音很快小了下去，她已经很难用这样富有感情的语气说话了。
“我就是这样的，我的魔法可以为一切生物注入生命的力量，让枯萎的花朵再度开放，让弥留的老者再获几日时光，这是魔法赋予我的，违背自然法则的便利。为此，我也需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它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的生命是不稳定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被生命的力量所吞噬。”
“……我都知道的。”
“这样啊……你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你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你吃的药物。”
“……被学生摆了一道呢。”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我了？”
“……我是个很不负责任的人吧？”
“嗯，这样的话，确实有点。”
“……小卡萝尔。”
“我在。”
“你愿意恨我吗？”
“如果有充足的理由的话。”
“我作为你的恋人，对你保留着这样致命的秘密，我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给你爱和幸福，却越过了那条界线；我作为你的老师，甚至不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这样，足够你恨我了吧？”
“……还不够。”
“为什么？”
“我会恨老师，会恨老师一辈子，但不是因为那些理由。”
“……是为什么呢？”
卡萝尔站起身来，走到藤萝前，伸出她的右手，拨开遮盖住伊芙老师的脸的一撇流苏。
卡萝尔笑了，在她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笑了。
“我呢，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她比我年纪大，却比我幼稚。
可她偶尔认真起来时，又会变得成熟又可靠。
我被这样的她深深吸引，如果可以，我想与她一同渡过未来的岁月，不论那是长久还是短暂。
但，她的心思却那么坏。
她仗着自己年纪大，教我这教我那，我有什么烦恼，她总是第一个发现的。
问她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说：‘因为我爱你呀！’意味不明，蒙混过关。
她就像悉心栽培一株鲜花一样，在我的身边。
我这株平凡的花，因为她，变得更漂亮一些，更漂亮一些。
当我有一天有勇气对她说，‘我要让你看到这世上最美丽鲜花’时，她却注定无法与我共同知晓这份美丽。
……这样的人，我要恨死她，恨她一辈子，然后……爱她，一直爱她直到时间的尽头。”
“……不许在老师面前说大话。”
“我已经毕业了……”
“……老师也相信你没说大话。”
卡萝尔的视线被泪花模糊，她已然看不清伊芙老师的脸，但她却能从伊芙老师的语气中听到一种与自己共鸣的情绪。
“小卡萝尔。”
“我在。”
“我爱你。”
“……伊芙老师。”
“嗯？”
“你能……再给我一朵花吗？”
“我旁边……只有藤萝呀。”
“我带着。”
卡萝尔从衣袋里拿出了一片花瓣，是一片雪白的玫瑰花瓣，她把它塞在了伊芙老师的手心里。
伊芙老师微微笑了笑，闭上眼，手上的花瓣很快便奇迹般生长成了一株白玫瑰。
“小卡萝尔，收下它吧。”
“……谢谢老师。”
伊芙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睡去，没有睁开双眼，魔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消耗过大了。
泪水划过卡萝尔的脸颊。
卡萝尔拿出了她的罐子，金黄色的幸福，装满了整个罐子。
这朵雪白的玫瑰，盛下最后的幸福。
“对不起，老师，最不负责任的人，是我。”
没有人知道，卡萝尔的罐子真正的作用。
“因为……这是我爱你的，必须的代价。”
当卡萝尔的罐子被装满时，卡萝尔便拥有一个许愿的机会。但她明白，那不可能是免费的。
卡萝尔，打开了她的罐子。
三年来，卡萝尔与伊芙老师的一幕幕，再一次在卡萝尔面前展开。
那么平淡，那么幸福，那么奢侈。
如同，只在今夜奏响的颂歌。
“拜托了……救回我爱人的生命，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
祈祷自心底虔诚发出。
脑海逐渐变得混乱，如同立于风暴之中。
她知道，代价将要来了。
最后，在看到白玫瑰的那一刻，失去意识。
朦胧之中，慢慢睁开双眼。
“我在……哪？”
医院雪白的床铺上，一位二十余岁的女性醒了过来，她的左侧床头贴着她的身份信息。
卡萝尔女士，二十八岁。
她看向右边，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碎了一个洞的罐子，里面插着一枝雪白的玫瑰花，在它下面，压着一封信。
“卡萝尔老师：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这是我爱你的代价。
你可能会觉得有些难以反应过来，因为你刚从一个大梦中醒来，在梦里，你从我的老师变成了我的学生，其实，你才是‘伊芙老师’，我才是‘卡萝尔’。因为我的罐子只会收集我的幸福，所以，它在为你释放‘幸福’时，是以我的视角释放的。
你只要把我们的角色与你在刚才的梦中所经历的一一代入一下，就能明白这三年发生的事了。在此之前的事，我想你在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已经想起来了。
对不起，卡萝尔老师，你总说自己是不负责任的人，但最后，不负责任的反而是我。
老师，请允许我擅作主张，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爱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你的学生：伊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