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生态、族裔:全球化时代的加拿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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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话剧《珀涅罗珀记》观感[164]

2005年,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由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作为“重述神话”项目的一部分组织出版,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广泛反响,已被译成多个国家的文字。不仅如此,它还得到了戏剧界的青睐。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National Arts Center)于2006年获得了该书的演出权,打算为其2008年的40周年庆典制作一部舞台剧;与此同时,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公司(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也对阿特伍德的这部作品非常感兴趣。两家公司最终达成了合作意向,决定共同将《珀涅罗珀记》搬上舞台。2007年8月2日至18日,同名话剧《珀涅罗珀记》在皇家莎士比亚公司的天鹅剧场(Swan Theatre)上演,9月3日至8日同班人马来到泰恩河上的纽卡斯尔(Newcastle-upon-Tyne)进行了巡回演出,最后又横跨大西洋,于9月21日至10月6日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的国家艺术中心隆重上演。[165]这部戏不仅仅是英加两国戏剧界的一大盛事,更是国际戏剧界的一项合作,因为其工作人员和演员来自世界各地,无怪乎该剧的艺术指导彼得·亨顿(Peter Hinton)感叹这是“艺术家、戏剧公司和各种文化之间的独特的国际合作”[166]。

一、全女性演出阵容

与阿特伍德的原著相比较,话剧《珀涅罗珀记》在情节和内容上没有太大的改变,主要表现了两种声音:珀涅罗珀本人以及12位女仆(或者说是奴隶)集体的声音。话剧的背景是冥府,古希腊神话中一个属于死者的地方。在这个黑暗阴郁的地下世界中,已经作古几千年的珀涅罗珀及其女仆们作为幽灵在这里打发她们的光阴。珀涅罗珀因为千百年来读者对她的误解(一成不变地把她看作一位对丈夫忠贞不贰的女性)而感到很不快乐。她得讲述自己的故事,对于她那著名的丈夫奥德修斯以及他的英勇行为她也有自己的看法。而她那些女仆们——荷马史诗《奥德赛》(The Odyssey)中最后被奥德修斯吊死的女人——也要为自己的不幸遭遇鸣冤申雪。这两种声音构成了戏剧的两股线索,再通过表演而得以拧合起来。在珀涅罗珀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在斯巴达的出生、她与充满魅力的堂姐海伦的关系、她的包办婚姻、她在伊萨卡岛奥德修斯家的生活以及她在漫漫岁月中等待奥德修斯从特洛伊战争归来——的过程中,女仆们就把这些场景以古希腊合唱的方式一一表演出来。

参加《珀涅罗珀记》演出的总共有13名演员,她们为清一色的女性。这些演员除了饰演珀涅罗珀的佩妮·多妮(Penny Downie)外全都身兼数职,包办了生旦净末丑所有角色,也就是说她们不但要饰演女仆,还要参演其他角色,甚至是男性。全女性演出在戏剧表演中并不罕见,中国的越剧就是一例,它是一个由女性构成的艺术世界,大多由女人来扮演小生,并凭借其特色赢得了大量的观众,但是越剧往往不会由一位女演员分饰几角。话剧《珀涅罗珀记》全部启用女性演出也许是考虑到节约成本,但笔者认为,其最大的原因是这些多才多艺的女演员完全能够胜任角色,不管是扮演女人还是男人,她们从头至尾都表现得令人信服。莫吉索拉·阿德巴尤(Mojisola Adebayo)把奥德赛和珀涅罗珀的儿子忒勒玛科斯(Telemachus)演得惟妙惟肖,完全就是一个被仆人们纵容宠坏的充满了反叛的野小子形象;凯利·麦金托什(Kelly McIntosh)活脱脱就是特洛伊的海伦,风骚迷人,声音甜美;凯特·海尼格(Kate Hennig)把奶妈的固执和专横表演得出入传神;科林·库斯罗(Corrine Koslo)扮演的珀涅罗珀的父亲形象风趣;莎拉·梅林(Sarah Malin)个子瘦小,正好符合奥德修斯“短腿”的特征,但是这并不影响她演绎他诡计多端的个性;德博尔·克罗蒂(Derbhle Crotty)出演的安提纳斯(Antinous)强壮凶悍,在强奸女仆的场景中表现得入木三分。有的演员更是身兼三四个角色,比如菲莉帕·多姆威尔(Philippa Domville),她扮演的水仙女、母亲和求婚者个个栩栩如生。

其实,用女性来出演男性在这部剧中具有更加深刻的意义——这本身就是一种旨在强化主题的行为艺术。众所周知,荷马史诗《奥德赛》是西方文学的经典,它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一部“准史”。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是对它的一种改写,该剧对被歪曲的女性角色进行了纠正,也对男性的堂皇叙事进行了解构。这一尝试不仅推翻了荷马史诗中假定的等级秩序,而且正如比尔·阿什克罗夫特(Bill Ashcroft)等人所说,从根本上“质疑了该秩序得以建立所需要的哲学假设”[167]。阿特伍德和导演约赛特·布谢尔眀戈(Josette Bushell-Mingo)在讨论该剧的表演形式时一定考虑到了这点。用女性来扮演男性在这部剧中具有颠覆性的意义,从而贯彻并进一步延伸了阿特伍德的创作意图。如果说当观众看到由女人扮演的珀涅罗珀父亲会发出会心的微笑,那么当由女人扮演的求婚者强行奸污珀涅罗珀的女仆以期得到有关珀涅罗珀的情报时,那种震撼力是不容置疑的。由女性来表现男性的暴力,往往比男性表现自身的暴力更能打动人心,观众会不由自主地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思考女性的生存问题。

二、古与今的融合

演员分饰几角早在古希腊戏剧中就已出现,因此该剧的做法也是对古希腊艺术的致敬和传承。那时候的戏剧通常只有两至三个演员,因此一个演员往往要同时饰演几个不同的角色,而剧中的一个角色也可以同时由几个演员饰演。自索福克勒斯后,每一出悲剧的演员人数就固定为三人(没有台词的除外),不管剧本中的人物有多少,一概都由三个演员更换扮演,而且三个演员都是男性。一般来说,悲剧主人公的戏份很重,由一个演员扮演到底,其余人物则都由二、三号演员担任。《珀涅罗珀记》就是采用了古希腊的戏剧表演元素。珀涅罗珀作为主角,有大量的台词和动作,所以从头到尾由佩妮·多妮一人扮演,其余的戏剧人物就由12位饰演女仆的演员客串。当然,因为演员人数少,而要表演的人物较多,所以对服装以及场景变化的要求就不能太高,这一点也和古希腊戏剧相仿。观众们经常看到演员直接在舞台上穿上或脱去衣服,马上变成另外一个形象,并转换成另外一种场景。珀涅罗珀的父亲宣布要为女儿选婿时,女仆们就直接给她在原来的红色衣服上套上了白色的婚纱。最典型的还是在戏剧结尾,奥德修斯和儿子杀死了所有的求婚者,命令女仆前来擦干宫廷地面上的血迹,然后又突然下令把她们全部绞死。这时,观众就看见扮演奥德修斯和忒勒玛科斯的两位演员在舞台上脱下外面的男式服装,变成了正在尖叫、哀求的女仆,着实令观众惊骇、震撼。类似的场面并不会影响戏剧的质量,反而减少了更换场景和衣服所需要的时间,除使表演更加紧凑之外,也增强了舞台剧的离间效果。

古希腊戏剧大多包含音乐和舞蹈的元素,合唱团是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合唱团成员少则12人,多时有24个,甚至50个,他们往往采取一致行动,有时也分组,或轮流演出,或交替分念台词。合唱团领袖有时候可以独白,但是合唱团是以群体为单位歌唱或念词的。话剧《珀涅罗珀记》应该说是借用了古希腊戏剧的这种形式:它以珀涅罗珀的开场白开始,接着是12位女仆组成的合唱团的进场曲,然后是三到五个戏剧场面和三到五首合唱歌互相交织,最后合唱团在“我们走在你后面”的歌声中退场。合唱团能够帮助建立戏剧的氛围,增强戏剧效果。例如,在奥德修斯离家出海之时,合唱团成员穿上了白色的海军服,载歌载舞,似乎预示着珀涅罗珀与12位女仆在男主人不在家的日子互相依赖、情同姐妹的快乐生活。另外,合唱团也可以帮助建立更有力的扭转,比如在灾祸之后,突然采用载歌载舞的喜剧形式来强化那种恐怖的场景。剧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求婚者强暴了一位女仆之后,合唱团突然在舞台上跳起了扇子舞。白色的羽毛做的扇子象征着纯洁,这与刚刚发生的强奸一幕可以说形成了强烈的冲突,让观众在视觉和情感上都受到震动。

但是,《珀涅罗珀记》一剧并没有单纯地对古希腊戏剧进行模仿,作为一部现代剧,它必不可少地会带上现代技术的烙印。导演布谢尔眀戈用灯光、投影、音响、绳索、可移动的脚手架和梯台创建了一个虚拟的戏剧空间。演出开始时,表演大厅灯光齐灭,黑暗中传来一阵炸雷似的声音。珀涅罗珀突然出现在光秃秃的舞台上,笼罩在一束光线中。接着,头戴面纱的12位女仆像鬼魅似的出现在舞台阴影中,嘴里吟诵着歌词。导演特意制造出这种空旷怪诞的效果,来代表冥府中珀涅罗珀与女仆面对的无边孤寂。布谢尔眀戈还采用了电影中才会有的慢动作:在珀涅罗珀父亲为她挑选新郎的那幕场景中,所有的求婚者都要参加赛跑,胜者能够成为她的丈夫,赛跑就是用慢动作完成的,导演是想以此嘲讽这种包办婚姻形式的滑稽与可笑;女仆被绞死时,舞台上并没有出现绳子,只有演员的肢体动作,先是剧烈的挣扎,接着慢慢地摆动,这种类似哑剧的安排比真实的绳套效果更为阴森可怖,更能够扩张观众的想象。水在《珀涅罗珀记》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不仅因为珀涅罗珀是水仙的女儿(珀涅罗珀出生后因为神谕指明她将为父纺织寿衣而被父亲扔进水里,但是她被鸭子簇拥着漂浮在水上没有死,由此得到了“鸭子”的绰号),而且奥德修斯的远航也与水有关,所以导演在舞台中央专门设置了一汪碧水,用一块自动的盖板根据需要将它开启或关闭。奥德修斯出海之后,这汪碧水就一直出现在舞台上,它象征着大海,也表明珀涅罗珀在与它的日日相伴中获得了水的智慧:水能绕开阻挡它的物体,它是柔软但又刚强的。而在奥德修斯即将归来之前,这汪碧水就消失不见了,预示了灾难的来临。导演还采用了一些装置,让演员和道具能够自动出现或消失,比如纺织机,它能从天花板上自动地升降。舞台灯光也具有现代电影的特色,特别是在屠杀求婚者和绞死女仆的场景中,灯光产生的效果神秘而又让人感到恐怖。

1小时45分钟在演员和制作人员的精彩合作中悄然滑过。在整个观看的过程中,笔者时不时听到观众席上传来笑声,这是阿特伍德式的黑色幽默所引发的,是对父权式的《奥德修斯》的嘲讽,也是该剧所有参与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说阿特伍德的作品带给读者的是惊喜,那么话剧《珀涅罗珀记》在图解阿特伍德的主旨的同时,也让观众在视觉的享受中有了更多的思考。我们不仅要让女性在文本中、在舞台上发出她们的声音,更要在现实生活中更多地聆听她们的心声,并给予她们更多的尊重与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