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月之歌
朦胧的云遮去了雾白的月,那月光艰难地从云层之中穿过,撒落在了人间,那光斑穿越过树叶的间隙在地面上落下来,一道月白的身影踩着光点在林中掠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高挑的身影在山头伫立,月光冷冷地披在他肩上,似乎是为他盖上一层清冷的纱衣,那双金橙的冷眸之中不带有一丝情感,眼前光景于他而言似乎就只是一山一水,一月一夜。
他离开西国已经十多年了,隐隐约约记得今年该是他成年之时。那缕银色在夜幕之中格外耀眼,一身云狐裘衬托着他健硕完美的身躯。
那山头掀起一阵微风,把那云吹散了,再看之时,他已经不在原地。
巨犬在云端穿行,循着味道和记忆之中的方向,它正往西国飞去。
也不知母亲这几年在西国如何。
它额上的蓝色月牙泛起微光,那月色婆娑地引着路。
这些年,杀生丸一直在四处漂泊。他没有再回到人群当中去,自从那时把那小丫头送回了人类的村庄,杀生丸再也没有靠近过人类。
他对人类没有过多的好感,即便不讨厌,他也不想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琐事。
父亲那些事早已被他埋没在了心底,父亲于他而言不过是妖力的崇拜者,杀生丸继承了父亲的妖力和母亲的长相,可那颗曾经被爱灌满的心,却不知在何时被他封冻了起来。
在外头漂泊的这些年里,杀生丸不仅闯下了一些名声,何况也不不是没有女人对他表达爱慕之情。可每当这些所谓的情感到了他心里,都变成了索然无味的无聊之物。
何必把精力放在这些无所谓的东西上,情一字本就脆弱,倒不如不去触碰。
或许是年幼时父亲对母亲的冷漠和对人类妻子的偏爱,让杀生丸对爱和守护产生了一些抵触。
风声在他耳畔呼啸,时不时带来一丝记忆中熟悉的气味。西国的宫殿就在不远处,透过云层能隐隐约约地见到一点微光,杀生丸化作人形落在殿宇前,他在门前顿了顿,才迈开那长腿走进殿里。
宫殿里的装潢和儿时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一些日常用具换上了新的,那贵妃椅还是那把贵妃椅,那人还是那人。
眼前之人与他长相一般,不过是多了分娇艳和妩媚,见到杀生丸踩着月光步步走来,贵妃椅上倚着靠枕半撑着脑袋的人儿不免勾起一丝弧度,那烈焰朱唇透露着一股讽笑,却又少不得那深藏的一抹怀念。
那双眼睛微微勾起能令人为之倾倒,她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缓撑起了身子,起身来理了理华服,朝杀生丸迈步过去。
凌月仙姬,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被岁月的划痕所伤,只是那少女纯情早已被抹去,眼里那流转的妩媚可是藏不住的。
她绕着杀生丸转了一圈,许是十多年未见的儿子,这做母亲的总要好好瞧一番。杀生丸的目光并未随着凌月仙姬而转动,他不过是一直望着前方,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凌月仙姬终于又回到了那张贵妃椅上躺下来,那纤纤玉手撑着头,满面慵懒而优雅。
“你倒是舍得回来了…是一时兴起还是良心发现?”
杀生丸:“不过是来看看,你活得如何。”
凌月仙姬:“就当做你心里还挂念着我。看完了,什么时候走?”
杀生丸:“休息几日。”
凌月仙姬的指尖敲击着身下的椅子,那尖细的指甲似乎要把那皮划破,从殿外进来一个侍从模样的小妖,给杀生丸送上了些吃食和茶水。他倒是不予理会,只自顾坐在一侧的椅子上,难得卸下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闭上眼来小憩片刻。
凌月仙姬:“说来说去,今年你似乎是成年了…啧,倒是和你那爹有几分相似。”
她所指的相似自然是妖力,杀生丸方走进殿时凌月仙姬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强于她自己的妖力,是从杀生丸身上散发出来的。虽然早已料到,可杀生丸如今刚刚成年,凌月仙姬不免还是有些意外。
杀生丸:“不过是继承了他的妖力。”
凌月仙姬:“果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还记得你那时粘着我玩闹的样子吗?”
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微微眯了眯,凌月仙姬见此也只是淡然一笑。她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径直略过杀生丸,往后殿里走去,杀生丸起身跟上她,忽然又听她说起来。
凌月仙姬:“既然你在外闯荡,不如我就把那样东西交给你,那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杀生丸虽没有接话,可从他的目光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对这样东西还抱有几分兴趣。杀生丸跟着凌月仙姬来到后殿的暗阁,只见凌月仙姬把手伸向那藏书柜,把那一排典籍书本往边上一拨,后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矩形的暗格。
杀生丸:“若是珍宝,还真藏得不够隐蔽。”
凌月仙姬:“你爹的东西,谁敢来碰?”
“哼。”
凌月仙姬的指尖泛起一圈蓝光,和那暗格上边的光晕一道融合,只见那暗格往内凹陷进去,一股缥缈的白烟飘了出来,化作一直若有若无的巨犬在这狭窄矮小的阁楼之间转悠了一圈,最后在杀生丸面前停留了片刻,才化作星点离去。
凌月仙姬指了指那暗格里边,对杀生丸说道:“喏,自己去拿吧。”
杀生丸抬起那半信半疑的眼皮扫了她一眼,便上前一步把手伸进了暗格之中,指尖触碰到了一柄修长而冰凉的硬物,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只见一把通体银白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长剑出现在杀生丸手中,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耀眼,杀生丸和凌月仙姬的脸颊上都映上了淡蓝色的光晕,母子两的身影矮矮地被投在了地上。
杀生丸:“天生牙?”
凌月仙姬:“犬大将临死之前把这天生牙交给了我,让我找个机会给你。此刀也叫不死之刀,连通此世与彼世之路,斩杀不属于此世的妖怪。”
杀生丸将那天生牙举起来,只见那银白的刀身突然有了变化,酷似黑暗星河的画面在刀身上变幻流转,杀生丸目光忽然冷冽了些,又带着几分惊色。
杀生丸:“冥道残月破?”
凌月仙姬从一侧拿来剑鞘把天生牙收入其中,挂在了杀生丸的腰间,说道:“我想你会懂得父亲给你这把刀的深意。杀生丸,你父亲他曾经叱咤风云,斩杀血洗无数,可这天生牙只为那个叫做十六夜的女人出过鞘。他把冥界的管理权交给了我,把这不死之刀给了你,犬大将他一番心血,我还是懂得不少…”
杀生丸:“只会救人的刀,何必给我。”
凌月仙姬:“哼,真是不懂得感恩的小鬼。”
杀生丸那双金橙的眸中冷色更浓了些,可他依然注视着腰间那把天生牙,心中不平渐渐涌上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也一直都在寻找,本以为父亲会将那把守护之刃“铁碎牙”交与他,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天生牙。
母子两人来到院落,皎白的月还悬在那空中,西国之境偌大宽阔,不时有几只云雀飞入屋檐下,一夜思静,那是叫做故乡。
西国的空气总是充斥着一股幽香,杀生丸小时候还酷爱这股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最初为母亲种下的蓝色妖姬,如今却是有些讽刺。如今杀生丸还不懂得母亲对父亲的那一往情深,在他看来不过是可笑的痴情,既然辜负为何不毁灭那些虚假的蓝色妖姬?
凌月仙姬将目光从月色之间收回,她偏头对杀生丸说道:“你倒也喜欢月亮。”
杀生丸:“习惯而已。”
凌月仙姬:“这些年如何?回来一趟也不和我讲讲故事?”
杀生丸冷哼一声,在那石凳上坐下来:“没什么故事。”
凌月仙姬:“你还真无情,既然无聊何不来继承西国?我年纪大了可操劳不了这么多破事。”
杀生丸:“年纪大?我看你还是个小姑娘。”
这么一句,竟然惹得凌月仙姬抱着肚子大笑起来,杀生丸皱着眉怪异地瞥了她一眼,索性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她。
“你倒还开得起玩笑。”
凌月仙姬捂着嘴,那双眸勾人魂魄,笑起来微微眯起,那张绝世容颜何来年纪大这么一说?凌月仙姬还是那样,那样娇艳欲滴、风华绝代。
她敛起了笑意,眉眼之间也不禁严肃了几分,凌月仙姬在院子里踱步,光影落在她肩头,为她那头银发天上几抹亮色。
凌月仙姬:“我何故不懂得你的心思?我对那些情爱早已看淡,过去的事情你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爱谁疼谁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与他本就是为西国而爱,我费尽心思守住西国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
杀生丸:“无聊的事情,不足为提。”
凌月仙姬脸上露出几分伤怀,却很快又被那讥笑掩盖,她说道:“倒也不无聊,你心中无他人,自然不懂得这些杂陈之味。天生牙善则慈悲,恶则入魔,既能救人于冥界,也能杀人于异界。铁碎牙被你爹带去了墓地,那妖怪的墓地乃是人界和冥界的交汇之处,你即便找到了那儿,也不一定能得到铁碎牙。”
杀生丸:“我不拥有,莫非要给那愚蠢的半妖么?”
凌月仙姬:“说不定呢?你怎么知道你爹的想法是什么。”
杀生丸:“铁碎牙只能是我的。”
凌月仙姬:“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铁碎牙,那是一把以操纵妖气而闻名的牙刀,可以完美地操纵妖气,并且可以吸收强大妖怪的妖力,再者,连其他妖刀的妖力也可以吸收。吸收妖力越多,这把牙刀的妖力就会越强。杀生丸如此强大的妖怪,在他心中,铁碎牙非他不可。
杀生丸眼里的天生牙不过是一把软弱的妖刀,真正霸道之刃,还得是铁碎牙和丛云牙,可那丛云牙已经销声匿迹,犬大将死后,那丛云牙根本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为何让他继承天生牙?这是杀生丸始终为能想明白的问题。
院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那婆娑月影和沙沙作响的树林,西国早已是黑夜,现下有光亮的地方,只有西国的宫殿。
凌月仙姬那及地长衣在地上扫过,落入杀生丸眼中,将他渺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杀生丸:“父亲…是怎么死的?”
凌月仙姬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她停下来回徘徊的脚步,在杀生丸身边坐下。
凌月仙姬:“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原来还是个混小子。”
杀生丸:“少啰嗦。”
她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眯起那双金眸,靠在杀生丸身上。纵使杀生丸有一分抗拒,可还是随了她去。
凌月仙姬:“你倒是一点也不可爱了…罢了,和你叙叙旧也无妨。”
平静的呼吸从杀生丸那边传来,他眸中沉稳敛然,丝毫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所动,那唇抿成薄薄一条线,从他脸上见不到半点表情。
凌月仙姬:“你当真以为你那爹会因为一场大火而死?若是如此你也过于幼稚了些。”
杀生丸:“你想多了。”
凌月仙姬:“那日他与龙骨精搏斗,后来才听闻了刹那猛丸刺杀十六夜的消息,奋力将龙骨精封印以后的他早已经遍体鳞伤。龙骨精与他是宿敌,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将龙骨精封印,刹那猛丸不过是个人类,却是因为丛云牙而妖化变得难缠,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爹的对手。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怎么说和刹那猛丸也算是同归于尽了,他弥留之际把天生牙托付于我,把他的牙给了刀刀斋,并将遗言托付给了刀刀斋和冥加,以及附在丛云牙身上的老树妖。”
杀生丸:“刀刀斋,冥加,老树妖。”
凌月仙姬:“若不是你回来了,兴许多年以后你还是在外头不明不白地混。”
“……”
凌月仙姬:“啊咧?不甘心了吗?”
院子里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凌月仙姬后退几步,面上神情依旧不改,看上去只是特意为那只巨犬让出了道。凌月仙姬一直都是这么副慵懒而惬意的样子,总觉得她与一切都毫无关系,似乎是个局外人,只站在场外看好戏。
杀生丸在狂风之中化作巨犬腾空而起,连个回头都不曾留下,就直往那西国的林子里寻过去。残余的风吹拂着凌月仙姬的发梢和衣襟,在那月色之下缓缓而动。
“好歹也说一声啊…杀生丸。”
巨犬席卷着层云在空中穿行,它早已不是十多年前那只小白犬,如今的它已经与当年犬大将的原型有了几分相似,但凡是认得犬大将的,都知道杀生丸是何方神圣。
至少人界这些妖怪们见着他没有不怕的,杀生丸的名字早已在妖怪之间传开,这便是犬大将的后人,月下之子杀生丸。
月白色的巨大身影在云间穿过,最终落在那林子里。这儿与他处不同,四处被一股瘴气弥漫着,不禁让他想起记忆中那个叫做人见城的地方。杀生丸带着几分嫌弃皱起了眉,转了转脚步,迈开腿往一个方向走去。
不远处有一棵巨树,它的存在似乎让方圆之内的树木花草和一切生灵都不会为瘴气所侵害。杀生丸靠近之时,只见那树干上有什么东西在变幻,居然就那么变出了一张脸来!杀生丸在它跟前停住了脚步,那么高高在上而孤傲清冷的杀生丸,居然还能拉下脸来给它鞠躬。
不用猜想,这便是凌月仙姬提到的朴仙翁,那个老树妖。
两千多年妖龄…
杀生丸的目光在朴仙翁的树身上扫过,朴仙翁睁开眼,见面前之人乃是老友犬大将之子,一时之间也兴奋起来。
朴仙翁:“你就是杀生丸?和你爹还真像。”
杀生丸:“…有幸。”
朴仙翁:“我猜你是为了铁碎牙一事而来,是吗?”
金眸之中微微掠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被漠然压了下去。杀生丸点了下头,从腰间拔出天生牙。
朴仙翁:“哦?天生牙。”
杀生丸:“无用之刀而已。”
朴仙翁:“啧!怎么说话!这可不是什么无用之刀!你就算那么想要铁碎牙也别贬低天生牙,它可是能杀人于无形救人于逆天的宝刀!”
杀生丸:“我用不上。”
他抬手又将天生牙收回剑鞘里,只听得朴仙翁叹了一声气,说道:“天生牙好好留着,你必定还会拥有一把刀,急什么。”
杀生丸:“铁碎牙呢?我要如何得到它?”
朴仙翁:“我即便是告诉你,你也不一定能拥有它,铁碎牙尚未出现,有些真相我还不能告诉你。那铁碎牙以犬大将之牙为刃,以我枝干为鞘,由刀刀斋锻炼而铸,因此被施加了任何妖怪的结界,不过它并不排斥人类,可因为人类不具有妖怪之血,所以也无法使用。”
杀生丸:“所以我无法触碰么?”
朴仙翁:“你当然可以,可你无法打开它的结界,所以我说即便告诉你,你也不一定能得到它。”
杀生丸:“它在哪?”
朴仙翁:“犬大将托刀刀斋和冥加把它封印在了妖怪的墓地,至于在哪里…与犬夜叉有关。”
又是一阵狂风,再看之时杀生丸已经化作巨犬腾云直上,朴仙翁汗颜地拿树枝擦了擦脸,叹了口气说道:“唉…真是和他爹一个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