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Α᾽ιών与χρόνος——论柏拉图的时间学说
一 引入:Α᾽ιών(永恒)与χρόνος(时间)——问题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作为奥古斯丁时间哲学的思想源泉之一,柏拉图关于永恒与时间及其这两者关系的思考十分重要,这也是本书探讨奥古斯丁时间概念的出发点。
如果我们将柏拉图的α᾽ιών一词未免过快地理解为永恒、而将χρόνος不乏感官感觉地理解为时间的话,那么我们面临什么问题呢?问题的本质究竟又是什么呢?永恒与时间作为宇宙的基本轮廓、作为哲学的基本范畴、作为神学的基本架构、作为思维的基本方式、作为艺术的基本模式、作为劳作的基本走势,究竟要表述什么呢?《蒂迈欧篇》的一个片段对于这样的问题颇具意义:
“当创造之父运目观视其间充满生命的宇宙在运动之时,而这宇宙又是愉悦永恒的众神的圣物(神圣性、圣殿、饰品),他醉心而神迷于此,且又思考着,以此为蓝本再创设相似者。如同这个[饰品]自身是一个永恒的生命一样,他尝试尽可能地将那一宇宙作为诸如此类者而创设完成。尽管现在这一生命的本质是永恒的,而将这一本质完美地赋予受造者则固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想,建构永恒者的一个运动的素像(摹像、素描),他序顺(理顺)了苍天,他从滞留于至一之内的永恒中汲取了以数字而延展(生发)出来的永恒者的图像(素像、素描),并且是我们命名(称之)为时间的那一个[图像]。”
在这段文本中相继出现了τοιοῦτον(诸如此类者)、ε᾽ικόνα(图像)以及χρόνον(时间)等语汇、表述和概念,概念的限定与展开对于以下的行文颇为重要,尝试而分析之。
“诸如此类者”作为一个语汇、作为一个指示代词,庶几亦可翻译为“肖像”;但是肖像似乎具有某种嫌疑,好像是原象之外的第二个(或曰又一个)范例般的、例像般的、榜样般的原象,以至于能够引起一种误解,也就是存在两个相像(甚或一致)的原象;相对于“肖像”而言,这里译为“诸如此类者”似乎更贴切一些。
“图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名词性表述;如果“图像”真的仅仅是图像的话,那么它所图示的、所表述的,并非其对象本身,而仅仅是令其所表述的对象呈现而已。换言之,图像并非具有它所表述的对象所具有的真实的存在,它更多的似乎是对于所表述的对象的一种命名,它与所表述的对象并非本质相同,而仅仅是同名而已,它们并不享有同样的、或曰共同的本质定义;就此,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的开篇就已经明确指出了。27于是,一方面,一幅图像的确仅仅是一幅图像而已,而另一方面,图像亦可作为一种关系(πρός τι)来理解,图像之所以能够被理解为图像,并非因为它在质料与形式上等同于,而是因为它在形名上等同于它所表述的真实的对象。28
“时间”在《蒂迈欧篇》的这段文本中作为一种阐释的名号而出现,是对宇宙本身的一种阐释,固然是一个核心的概念;29宇宙带来生命本身(ζῷον αὐτό)、表述生命本身,而生命本身、生命的本质、生命的理念,又含蕴永恒的某种品性、属性,而对于永恒的阐释就被命名为时间。
庶几如同上帝有诸多名号一样,以使人有某种可能性去理解上帝,时间(χρόνος)是阐释永恒(α᾽ιών)的名号,没有这一名号,我们则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出发点去理解永恒;如果我们在χρόνος的语义上质询时间是什么的话,那么在《蒂迈欧篇》这段文本的意义上就是在质询永恒(α᾽ιών)、就是在质询时间究竟表述什么、阐释什么。而与此相关联的问题是,时间阐释永恒的初始原则是什么?也就是说,柏拉图的问题是:时间如何阐释永恒?时间借助什么阐释永恒?换言之,在他看来,时间自身似乎并非阐释的初始原则,时间并非可感知世界的品性(属性),以令人能够由此而分别、而识别、而辨别精神世界,非也!时间本身首先并非我们的感官所感知的世界的流逝、空间的变端、物体的运动等,而是其本身首先就阐释精神世界,时间首先是精神品性;换言之,如果永恒是一种精神品性的话,那么时间作为永恒的名号、作为永恒的表述和阐释首先是精神品性、首先表述精神品性;这一点在奥古斯丁的时间是“精神的延展”(“distention animi”)这一表述中得以充分体现,本书在较远的下文中将设专章探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