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路:奥古斯丁本体形上时间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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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奥古斯丁时间分析的类型学

在所谓类型学的意义上,探讨时间分析在整体《忏悔录》中的位置、时间分析的功能以及内在结构。

1.时间分析在《忏悔录》整体中的位置

包括对于《忏悔录》内在的文体结构统一性等问题的质询并非我们在此要展开的主题,192就时间概念而言,《忏悔录》最后三卷(亦即第十一、十二以及十三卷)构成一个融入全书中的完整的部分,这三卷并非仅仅对于《圣经·创世纪》中若干文本的意义阐释,而且从文本类型上来看,还更多的是涵盖基督宗教全部学说的基本内容,193这体现出《忏悔录》,特别是其中这三卷的真正价值。一方面,在最后三卷中对于上帝救赎工程的阐释与分析、感恩与赞美,与前十卷中对于上帝全部行为的分析与阐释、赞美与感恩,构成这两部分之间文本与思想的内在联系,并且形成一种赞歌风格的神学;另一方面,《忏悔录》也可被视为传记形式的作品,奥古斯丁在祝圣主教之后不久,便回顾他的生命历程,其中上帝的垂怜与恩宠一直临在于他的生活与思想中,直到他终于成为服务于教会的神父与主教(以至于他生命的全部),对于自己心路历程的回顾以及对于这一历程终于在当下达于完满的范式般的观想,不仅意味着回忆,而且同时也是对将来的展望,这也是《忏悔录》整体的写作动机。第十一卷开篇就给出了他的主教职务的提示,这不仅是在第十卷中已经暗示的,194而且也是全部回顾的终结;第十卷所具有的整合、联束功能,不仅拓展到第十一卷,而且甚至伸张到整体的论题;《忏悔录》是奥古斯丁在回顾自己过往的迷茫与变化时和永恒者的交谈,是一位在时间中的人与在时间中的永恒者的促膝谈心,这里没有坐忘,没有“经幢相对两无言”,时间与永恒及其关系是交谈中一再被强调的主题,是从回顾到当下的过渡话题,是对个人生命历程的回顾和对末世期待的普世性的思考之间的核心论题;第十一卷不同于《忏悔录》其它卷章,是奥古斯丁与造物主和救世主的交谈与倾诉,这一交谈与倾诉是借助灵魂与自身的对话而来的。

2.时间分析的本体论提问功能

最本质、最本色的时间分析是在《忏悔录》第十一卷第十四章第十七节至第二十八章第三十八节以至于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一节之间展开的;当然,在此之前奥古斯丁也谈到了时间,而且不仅谈及上帝无需时间的倾听和言说(譬如创世的话语)以及这一言说的非时间性(永恒性),而且还谈及自身作为主教事务繁忙而深感时间之匮乏,深感缺乏时间来默观、祈祷与写作195。《忏悔录》各卷在文本上呈现为两部分结构,第十一卷亦不例外,关于时间的分析处于这一卷的第二部分,并且呈现为一种框架结构,14,17以结束之前的讨论而提示于前,30,40以再度分析言说创世之前的时间的无意义性而提示于后;当然,这一无意义性已经在时间分析过程中阐明了。

这一再度的提示本质上是一种确认,原因在于,如果没有受造的灵魂(精神)的话,那么就没有时间的展开;时间对于奥古斯丁而言总是具有一定的持续,因而tempus,也就是时间一词,在第十一卷中总是以复数出现,并且在第十一卷中出现49次,而即使它以单数出现,并且在第十一卷中也的确以单数出现100次,通常也指的是一种持续,即使当奥古斯丁言及时间的统一性时,通常指的也是复数的时间的统一性,196而尽管时间毫无疑问属于受造的领域,尽管奥古斯丁之前也假设时间不依赖于天地而存在的可能性,但是受造的时间由于其过往性而其存在必定依赖于上帝,而且受造的时间的如此这般的展开毕竟是在灵魂中完成的。于是在时间受造性的前提下,如果没有灵魂,则时间之存在无法想象,其现实性在非神性领域,亦即在人性领域也能够清晰彰显出来。

当然,奥古斯丁并非在护教的兴趣和意义上阐释时间的存在,尽管这也是允许的,他在探讨时间的同时也在关注人性中原本就有的对于将来的期待,或曰:他同时也关注人的末世期待;他并非简单认可、认信《圣经》中的时间创造论,而是由此出发提出问题、提出反思,他的提问旨趣首先在于探讨作为存在的时间本身,也就是在本体论、认知论,甚或宇宙论的层面阐释和分析时间,他同时也关注在时间中的人的时间与人对未来期望的关系,或曰:末世的期待是时间性的吗?是实现于时间之中呢?亦或是实现于时间之外呢?甚或是终结时间的呢?

3.时间分析的文本结构:祈祷本身就是思考

尽管奥古斯丁习惯于将在新一章节要讨论的主题在前一章中就提出来,但是时间论题在奥古斯丁的讨论中有其完整性,探讨时间、探讨时间中的永恒以及永恒的非时间性是他的初衷和动机,这也体现在他的文本的结构中,特别集中体现在14,17到30,40的框架中。

如同前文已经提及的,第十一卷的全部文本是一种交谈的风格,是在时间中,并且服从于时间的存在的奥古斯丁与永恒上帝之间的交谈,在这样的交谈中,还有一个对谈(对话)袭入其中,也就是奥古斯丁与自己的灵魂之间的对谈(譬如第十五章第十九节;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四节;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六节等);奥古斯丁区分anima与animus,前者anima是灵魂,是被质询的对象,作为阴性的品性而与肉身相关联,参有人身的一切节律,灵魂自身并不认知,而仅仅是感觉、感知,而后者animus是精神,是阳性而积极主动的质询者197,这是典型的新柏拉图主义的秩序论。而奥古斯丁的知识素养、学术涵养是另一个谈话的形象,这一形象不仅作为homo doctus(有学识的人)出现在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九节,而且也作为普遍的学院派的形象而出现,而第十四章第十七节;第十五章第十八节;第十六章第二十一节;第十七章第二十二节;第二十章第二十六节等章节则以不断出现的“tamen”(“但是尽管如此”)来反驳各种臆测;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与上帝的谈论,这样的谈论浓缩为奥古斯丁虔诚的祈祷,而这样的祈祷也一直伴随着他思考的过程,大凡在他思考过程暂时中断之处,都是他主动中断之处,都是他深入祈祷之处,以向上帝倾诉他的无知、他的疑惑、他的问题,以祈求更多的恩宠和智慧,以继续思考;这样祈祷之处、这样的中断之处在《忏悔录》中、在其第十一卷中俯拾即是,譬如第十三章第十六节和第二十九至三十一节,这构成整体框架,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八节和第二十五章第三十二节标示出奥古斯丁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而又加之第十九章第二十五节是为了理解特殊而超自然能力的预言的祈祷,而这祈祷本身并非仅仅为了更进一步思考,而且其本身就是忏悔、就是感恩、就是思考。

从文本结构意义上所提取的这些段落,不仅与它们的表述意图(也就是与奥古斯丁的表述旨趣),而且也与实际表述的意义相吻合;奥古斯丁批评了关于时间意义的若干误解性,甚或谬论般的设想,首先一个误解在于,如果时间不是已经过往的和将来的时间的话,那么当我们测量时间的时候,我们测量的是当下的时间(第十五章第十八至二十节);第二个误解在于,当我们测量时间的时候,我们所测量的既非过往的、亦非将来的、更非当下的时间,而是正在流逝的时间;奥古斯丁以大量篇幅,也就是从第十六章第二十一节(praetereuntia metimur tempora)直到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四节之结尾,展开并批判这样的误解(或假设),在这期间,奥古斯丁两次提到这一误解(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七节:“Dixi ergo paulo ante, quod praetereuntia tempora metimur.”亦即“我之前曾说过,当时间流过时,我们测度它。”以及第二十六章第三十三节:“Quid ergo metior? An praetereuntia tempora, non praeterita? Sic enim dixeram.”亦即“我究竟在测量什么呢?或许我并未测量已经过往的、而是正在行过的时间?我之前已经强调过这一点了。”),直到最终在第二十七章第三十四节将其彻底批判(“Nec futura ergo nec praeterita nec praesentia nec praetereuntia tempora metimur.”亦即“我们既不测量未来者,亦不测量过往者,即不测量当下者,亦不测量恰恰正在延展的时间的舒张。”)对于这两个误解或假设的分析过程,被第三个假设所打断:时间并非别的什么,而是物体自身的运动,或者是天体、或者是此间世界之某一物体,这一假设不仅在其事实的毫无区分上、而且在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上都是最原始的,在奥古斯丁看来,这一假设距离正确答案堪称最远,因而不再被magister interior(内在的导师)、也就是不再被真理自身所教训,而是被由真理训导出来的事实上的权威来教训(也就是所谓doctus)。奥古斯丁依赖内在于他的真理的帮助克服了他的疑惑,这一真理以否定的谓项帮助他彻底认清这一假设的非恰当性;从方法上来看,达于最终正确的结论有时可能要经过最迷茫的途径。时间究竟具有何种之存在?这一问题的答案恰恰来自于对这三种误解的思考之中:奥古斯丁在第二十章第二十六节中强调,三种时间样态(或曰:三种时间模式)相应于灵魂的三种能力,在第二十六章第三十三节中提出,时间是否可以思考为灵魂自身的延展,在这两段文本中,问题的结论初露萌芽,在第二十七章与第二十八章中,结论则彻底展开;其文本呈现出如下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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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也能对文本的结构做另外的划分,第十四到第二十章是对已经提出的问题的先行回答,第二十一到第二十八章是对先行给出的答案的更进一步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