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我拿着扩音喇叭赶到篮球场的时候，篮球场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女孩子。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投篮热身，我看了一眼，里面没有江一原。郑燕林明天有一个刑法课随堂小测试，所以今晚闭关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空加入我，其他女孩都是结伴而来，只有我一个人独自显得突兀，百无聊赖下，我便拿出手机又开始发起微博来。

“今日老公观察日记：老公今晚出没，在东区篮球场，我一定好好为老公呐喊助威！老公是最棒的！”

我本来还想再抒发下感情，然而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我抬起头，才发现双方比赛人员开始进场了。

“江一原！江一原！江一原！”

耳边是女孩子开始杂乱后来汇集在一起的呐喊声。

我在这些呐喊声里，看着江一原走了出来，相比热情的拉拉队，他的神色仍旧寡淡，我看着他垂下睫毛，轻轻调整护腕的位置，因为室外仍旧有些冷意，他的肩上还披着一件风衣。而作为对手的对方几个球员，只穿了篮球服，他们已经在场上热身了一阵，刚才没注意，现在我才发现对方这些球员都是人高马大，看着非常壮硕，而且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纹身，发型看着也比较特立独行。相比而言，江一原显得文气而高挑纤细。

我戳了戳身边的一个女生问道：“同学，你知道这次对方球员啥来头么？”

“听说是隔壁体育学院的，好像是他们的男生老是来我们学校堵女生骚扰，就刚才堵一个女生的时候江一原出面了，两边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对方挑衅，凭着自己人高马大，直接把其他打篮球的男生赶走了，然后江一原才准备过来和他们比赛。”这女孩根本没看我的脸，自江一原出场后，她的眼光就没离开过他，“其实算是对方想来砸场子吧，不过江一原真的好帅，之前他们挑衅，江一原根本没正眼看他们，气场好强的，哎哎哎，好希望我是那个被江一原解围的女生呢，我估计她肯定会有一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幸福感。”

我愣了愣，江一原竟然会去管这些闲事？

结果那女生努了努嘴：“喏，看到没，那个站在树下的，就是江一原今天帮忙解围的女的。”

我的目光转到那棵树下，在那站着的，不就是蒋梦瑶吗？！现在她十分特立独行，并不上前来围着篮球场和我们这些人挤在一起，而是穿着轻飘飘的白裙，遗世独立般地站在树下，远远看着篮球场，一阵风过，那白裙子被吹起来，看起来阴森森的，真不知道为啥她那么喜欢白色，我就不喜欢白色，白色让我想到医院，而且还容易脏，总让我觉得不喜庆太病态。

这时全场开始爆发出掌声，我回头，正看到江一原脱掉了风衣，他准备上场了。

江一原的皮肤很白，据说他奶奶其实混了点欧洲血统，可能因此缘由，他像是怎么晒也晒不黑一般，此刻与对面那几个肌肉虬结皮肤都快晒成棕色的壮汉相比，似乎就有些过于书生气了。

不过他的身材更加匀称，即便没有对方那么夸张的肌肉，但他的灵活程度、弹跳力还有爆发力，都显然比对方高过了不知道几个层次。

我看着他带球穿过整个球场，像是不受桎梏的风，躲过对方人盯人的夹击，跑位与卡位，用一个神气的勾手，漂亮的将球投向了篮筐。在他高高跃起的瞬间，腿部紧绷蓄势的肌肉也显露出来，他的眼底，盛放着光，像是一只毛色漂亮正在狩猎的小豹子，那么生机勃发，那么让我艳羡，他有我所没有的那种生命力。

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在那个抛物线的顶端，球正好挡住了炫目的夕阳，然后继续回旋半空，最终砸入了篮筐。

随着进球的声音，全场都沸腾了起来。

“江一原！江一原！”

女生们拼命齐声喊起江一原的名字。我转头，身边女孩子脸上都是那种仰慕而虔诚的表情，她们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江一原。

有时候我也是很羡慕这样的，能够如此投入的在青春里去仰慕一个人，像对待自己的神祗一般，未尝不是一种年轻而肆意的经历，然而我并没有什么肆意的资本。

投篮成功后的江一原并没有对狂热的女粉丝投来什么致谢的目光，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不过我看到他几乎微不可见的朝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是蒋梦瑶站的地方。

江一原看着蒋梦瑶，而蒋梦瑶也看着江一原，她并没有像在场的其他女孩那样狂热地呐喊，只是向江一原笑了笑，江一原也微微朝她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稍纵即逝的笑意。

这场景有那么点万里传情的意境，越过人群，只为了看你一眼。虽然江一原拒绝了蒋梦瑶，但联想到江一原对我的态度，不免有些伤感。

我的注意力再回到球场上时，江一原已然受到了对方球员的前后夹击，他们竟然安插了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围堵江一原，把他的行动完全限制死了，更可恨的是，对方开始凭借着人多的优势对江一原进行冲撞。其中一个最高壮的球员，故意往江一原身上跳步，他在禁区外直接拍了两下球一个跳步冲到江一原身上就大力撞过去，江一原虽然已经站好了位置准备防守，却没料到对方这么下作，我看到他被对方撞开摔倒，着地的那一瞬间冲击力过大，他的脸上露出了疼痛的表情。反观那个靠违反规则撞击江一原的人，却在撞开江一原后直接跳跃投篮。

那个球进了，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大约是终于在江一原的压制下来了一次扬眉吐气，对方势头大振，场外也响起了他们拉拉队的呐喊助威，我们学校女生的声音被完全压制了下去，而场内江一原在队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但显然还是有些不适，他扭了扭脚踝，皱着眉头，整个球队也因为江一原的受伤和对方的进球显得士气低落。

时机到了。

我打开扩音喇叭，朝着球场大喊起来。

“不要脸的拖把头！带球撞人犯规算什么好汉！球打不过江一原就用阴招，不要脸下三滥，长得黑心也黑！”

大约我这声音实在石破天惊，江一原朝着我看过来，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不出他的情绪，仿佛他不是我声嘶力竭呐喊助威的对象。他的这种表情倒是让我局促起来，仿佛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压根不感激我做的这些事，让我颇有种自演自娱的尴尬。

好在我这力压群雄般的嗓音一传出来，球场上原本情绪低落的我校女生倒是群情激奋起来。

“对啊！算什么啊！明明犯规，刚才那个进球不应该算！”

“就是！你们以为把他撞伤下场就是你们的天下了吗？！”

我又大喊道：“江一原我爱你！打赢球我要嫁给你！江一原加油！下三滥漏油！江一原加油！下三滥漏油！”

大约谁也没想到有我这样彪悍的女生准备着扩音喇叭，还用这喇叭如此激情的告白，我的声音飘荡在全场，大家愣了一会儿，才终于跟上我的口号喊了起来。

“江一原加油！下三滥漏油！”

全场女生的情绪都带动了起来，这下，为对方加油的拉拉队被完全压制住了，我们学校球队的势头渐渐起来了，我看到江一原和大家碰了碰拳头，眼睛里又盛满了那种我最喜欢的光亮。

他扭头又投入了战场一般的球场，漂亮的回旋，漂亮的跳跃，漂亮的进球，我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直到最后漂亮地赢得了比赛。

然而他没有再看我了。

反倒是周边几个女生盯着我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刚才用喇叭表白那个女的就是陶芊啊？”

“是啊，就是疯狂追求江一原那个，听说搞得江一原这么不喜欢和女生打交道的，都私下找她好几次叫她别这样了，都打扰到江一原正常生活了，好夸张的。”

我没有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只是紧盯着江一原。他赢得比赛之后，便走下了场，我这才发现徐妍也在，她看起来一直等在球场外，江一原一下场，她就为他递上了毛巾和矿泉水。江一原朝着徐妍笑了笑，接过矿泉水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又和徐妍讲了几句话，目光却落在刚才蒋梦瑶站着的那个地方。

那棵树下，此刻已经没有人了。

我摸了摸下巴，顿觉蒋梦瑶才是搞男人的个中好手，这手欲擒故纵玩得好，先是表个白引起江一原的注意，再是柔情似水地把我打水的功劳云淡风轻地揽在自己身上，而且姿态淡然，不邀功，不委屈，被拒绝后除了娇弱地梨花带雨那么一下，也不纠缠，就那么轻飘飘地走了，倒是营造出一种“我爱你，可是我更有自己的尊严和节气”的感觉，让男人一方面注意起来，一方面还因为她突然的后撤而失落起来。看看江一原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蒋梦瑶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好感以致爱情，最初都是由那么一丁点的好奇心开始，一个女人越是让男人捉摸不透，越是有神秘感，男人就越发为你着迷。

我为了倒追江一原，看了不少诸如《搞定男人的三十六计》，《智斗男人》，《如何勾引男人来追你》，《如何征服英俊少男》，因此才能如现在这般成功地避开所有可能导致因我的倒追而一不小心让江一原爱上我的途径。也就是说，我通过充分的理论学习，使得在我的倒追实践中，避开了一切让江一原多看我一眼或者爱上我的可能性。

现在看来，这些书上的理论，的确是对的。

江一原确实完全不可能喜欢我，却对蒋梦瑶产生了兴趣。

“江一原怎么可能会喜欢陶芊啊，她也真是挺异想天开的， 而且你看她表白了以后江一原根本没理她，要是我，早就不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白，难道她想道德绑架江一原同意吗，蛮讨人厌的。”

旁边几个女生没有注意到我就在身边，还在使劲地八卦我，过去听到这些，我总是一笑而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却没来由得十分恶劣。

我拿起喇叭：“我没害人，追的也不是你们，轮得到你们评价我的行为吗？你们背后说人坏话，嘴巴这么碎，人品这么差，你们这样的人也真的蛮讨人厌的啊！”

喇叭的声音又一次响彻了篮球场，不少人都朝着我和那几个女生看过来，那几个被我“训斥”的女生，捂着耳朵，敢怒不敢言地瞪了我几眼，脸上青白交错，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幼稚！无聊！我撇了撇嘴。

此时比赛结束，大部分人已经散去了。我环顾四周，江一原不见了，倒是徐妍还在，她脸色晦暗地站在球场边。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你见到江一原去哪儿了吗？”

徐妍对我自然不友好，她白了我一眼：“不知道。”

“你和你的一原哥哥不是青梅竹马么？怎么一原哥哥去哪儿你都不知道？”

显然今天江一原的心不在焉挫伤了徐妍，此刻她脸上的委屈都还没有退去，她指了指种满梧桐树的一条小巷：“没注意，就看到往那条路走了。他说想要一个人待会儿，我劝你就别去自讨没趣了。”

我向她道了谢，安慰道：“你也别生气啦，你的一原哥哥平时不就这个样吗？你就当他最近内分泌失调，别和他一般见识好了。”

徐妍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说一原哥哥！”

我一边朝着她指点的小路走去，一边心情渐渐又平静了起来。世界上多得是各式各样的求而不得，徐妍求江一原的爱而不得，而我求的，也不过是一些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人如果没有那么多欲望，是不是会幸福简单得多，但转念一想，或许没了欲望，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