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之后不久，趁着我妈没注意，我把江一原这尊大佛给送了出去。他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疏离，走在暮色里，渐行渐远，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

关于那件毛衣的回忆让我心中有些酸涩和钝痛，好在回家后不久我就找到了事情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江一原扔在我家垃圾桶的那件外套！

这件外套绝对得处理，否则我妈回来看到能撕了我。

我盯着外套看了半天，忽地灵光一闪。

我把外套从垃圾桶里拎出来，幸好桶里没有厨余垃圾，上面除了多了几个纸屑，并没有再受伤害。我掏出手机，对这件衣服进行了摆拍。

然后我登陆了“我和老公江一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放出了外套的图片，想了半天，写了一条微博：“竞拍转卖老公的外套，原味的！老公打完篮球后原想扔掉，但被我劝说之后决定造福各位姐妹，货真价实老公原版原味，起拍价200，所拍资金会用于公益，谢谢各位，谢谢老公！”

没多时，微博下面和私信就炸了，各种抬价想要买的。

“我出500！都别和我抢！江一原的外套是我的，江一原也是我的！”

“我加200！我是处女座，我有收集癖啊，男神的东西只要看到了我必须收集到，否则连觉也睡不好！”

“博主卖我！博主好人平安！”

江一原的外套我也没想卖多贵，只想攒个几百块钱，够把小区里的流浪猫都节育和驱虫就行了。

私信和留言太多，要甄别出谁是真心想买并不容易，再说时间也不允许我细看了。我退出微博，匆匆跑下了楼。

过了饭点，小饭馆里已经没有了人，宋姐也下班走了，空荡荡的饭馆里只有妈妈穿着围裙在忙里忙外收拾碗筷。

妈妈年轻时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然而岁月却并不曾厚待她，父亲车祸意外去世，把她打击到摇摇欲坠。妈妈的眼角已经堆满细纹，皮肤不再光滑细嫩，如果不是染了发，甚至连头上也是星星点点。这几年的过分操劳让妈妈原本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弯曲了，但是，她的表情和眼睛总是坚毅而充满力量的。

妈妈看到我，招呼道：“怎么一回家就上楼了啊，快去厨房，饭给你热着呢。”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收拾狼藉的桌面。

我的鼻子有些酸涩，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妈妈却扭着要挣脱我：“我忙着呢，脏，你快放开吃饭去。”

妈妈身上浸淫了油烟味，并不像她年轻时候一样，身上和头发上都带着淡淡的兰花香，但是这种恼人的油烟味，反而更让我安心，连带她此时衣服上的油渍污渍，都让我觉得异常有安全感。

我抱着妈妈，瓮声瓮气道：“我要等你一起吃饭。待会儿吃完饭我一起帮你收拾。”

妈妈被我缠得没办法，终于摘下了围裙。

我拿出厨房里还热着的菜，青椒土豆丝和西芹百合，还有一盘小炒肉，算不上丰富，其实做餐饮的人自己吃得往往并不好，基本上是剩下什么菜就吃什么菜。但每顿和我妈一起吃，我都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饭后我和妈妈一起收拾了小饭馆里外的卫生，睡觉时，已经快11点了。

晚睡的结果导致了第二天的迟到，一大早的思想品德课我是赶不急了。我干脆就没去教室，直接跑到法学院找郑燕林。

郑艳林早上没课，正窝在宿舍里看美剧，看见我，她愣了愣：“陶陶，你早上不是有课吗？不怕期末考试被当吗？”

我从她手里抢了一个甜甜圈：“是思想品德课，我觉得我能凭借良好的思想道德通过考试。所以还不如来拯救一下宅在宿舍被资本主义腐蚀的你。”

“我心里刚正不阿，看美剧只是为了知己知彼。”郑燕林摘了耳机，摆出要和我深聊的样子，“陶陶你知道……”

郑燕林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她看了一眼号码，果断摁断。

不到一秒，铃声又起，郑燕林也异常坚定，再一次摁断。

我有些好奇：“谁啊？”

“一个很烦的神经病。”郑燕林的语气不太好，“我前几天不是去参加辩论赛吗？对方有个男辩手问主办老师要了我的号码，现在天天烦我，再这样下去我要拖黑他了，本来还想顾及同学情谊。”

不待我有所回应，郑燕林恨恨地接着说了下去：“真是的，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长相！高倒是挺高，就是瘦啊！和个电线杆子一样！最过分的是他的口才一点不好，辩论的时候紧张起来还有些小结巴，被我驳斥的简直体无完肤。总之完全是我不喜欢的型。开始只是发短信给我，现在开始天天打电话，不接就继续打，像是有强迫症一样。真是好烦！”

郑燕林的脸上是丝毫没有遮掩的不耐烦和苦恼，显而易见，那个男生的追求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反而是一种煎熬、负担和压力。那个号码还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闪烁，她的眉头皱着，然后直接关了手机。

郑燕林开朗活泼，有时候神经大条，但却一直是善良而直率的。然而就在刚才的那一刻，我陡然意识到，再善良的人，也会有厌烦的人，也会有一些追求让他们觉得是折磨和痛苦。

我突然想起了江一原。想来很多时候我给他的感觉，大概也是一样的。

郑燕林突然一拍手：“对了，我要去趟超市，陶陶你陪我一起吧。”

去超市的路上我俩开始天南地北的胡侃，从最近流行什么样的韩剧，哪些欧巴势头正红，到生科院那个小帅哥和女友分手了，所有单身女性蠢蠢欲动，最后到食堂那个最凶残的大妈和门卫搞起了对象所以最近非常和风细雨。我俩的话题丰富，涵盖了学校所有方方面面。“我去二楼买生活用品，陶陶你在一楼帮我买点面包，水果要苹果和草莓，还有猕猴桃，柚子也要，反正你看吧，多少都给我买点儿，面包要有肉松的！”

到了超市，郑燕林就给我安排了任务，她这人一向不爱上超市，所以每次一来就是大采购，恨不得把一个月的食物给囤了。

她风风火火跑去二楼，我则步向面包的柜面，发现居然只剩下了一个肉松面包，忙拿了夹子准备去夹，突然横空伸出一只手，在我跟前眼睁睁的把那个肉松面包给拿走了。

“陶芊。”那只手的主人低声叫了我的名字，很欠扁地利用身高优势俯视着我微笑，“我刚刚才说到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雅文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显得身高腿长，如果不开口，倒是很有些安静美男子的气质。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继续恶质地笑道：“你也想要肉松面包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想要你就会给我吗？”

周雅文笑意盎然，把面包递过来：“当然可以，但肉松面包是江一原想吃的，你还要吗？”

我瞟了一眼四周，没见着江一原，于是在周雅文面前懒得作态，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那只面包：“舍得啊。”

周雅文大概没料到我会真的夺江一原所爱，他愣了愣：“你还真拿？”

我随口敷衍：“我拿走面包是为了江一原好，肉松面包有很多防腐剂添加剂，尤其是肉松，其实是用很多猪肉的下脚料甚至黑心猪肉做的，江一原吃这种东西没营养，真的，对他身材也不利，所以这种东西还是让给我好了，不要拿去荼毒江一原了。”

说完我就要转身走人，周雅文却叫住了我：“陶芊，你把江一原的外套拿去网上拍卖了？”

我看了周雅文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周雅文笑了笑：“的确不是秘密，你卖外套，江一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我真想不通，他刚刚对你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点，你就转头倒卖他的外套哗众取宠，他现在更反感你了，根本不想提起你的名字。我刚刚问起你，他脸色立刻就冷下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不喜欢一个人。”

周雅文望向我的目光满是探究：“我原来认为你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但现在看来，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有些事，好像就是为了让他不喜欢你才做的。”

周雅文眼神深沉地盯着我，这一瞬间，我有些慌乱，就像是心里的什么阴谋诡计被看穿了一样。

我落荒而逃。

江一原最讨厌的事就是有人借他的名义哗众取宠，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天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全感，所以我拍卖了他的外套，就像是帮自己造一个壳，然后蜷缩在里面，让我感到久违的安心。

心思混乱的我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纸巾区。

我站在两排高高的货架前，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慢镜头，那些挡在我面前的人缓慢地消失在镜头里，在两排架子的尽头，我看到了江一原，他的眼光也正好向我看过来。

我们站在一条通道的两端，凝望着对方。

这场面让我有些恍惚。

但江一原只是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转开了头，向另外一边走去。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那一天在我家的一切好像是一个梦境，江一原还是像往日一样的厌恶我。

我本以为这会让我安心，然而此刻我却有些难过。我想起郑燕林被不喜欢的人追求时的厌烦，深知自己的疯狂追求对江一原来说确实是一种困扰，那一天的篮球赛后，我真的不应该跟着江一原的，那样一切就都还是原样。可我知道现在不行了，江一原护住我被动挨打的那个瞬间，他就不再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可能确实挑剔、王子病和冷傲，可他在危险面前，对自己讨厌的女生，也是会下意识去保护的。

他这样让我充满了愧疚感和负罪感。

我太自私了，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并没有怀抱爱意，就去追求烦扰一个人。

而我第一次发现，江一原讨厌我的这个事实，其实也能让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