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论各成员国不和的危险（二） 

原载于《独立报》，1787年11月19日，星期一
汉密尔顿

 

致纽约州人民：

有时候，会有人很骄傲地问道，如果各成员国不联合，有什么动机会使他们之间爆发战争呢？对这个问题完全可以这样回答：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导致世界各国血流成河的那些原因，便是他们的动机。然而不幸的是，这个问题对我们有更为特殊的答案。在我们所能直接想到的范围内，有很多不同的理由可以导致分歧，即使在联邦体制的约束下，我们也可以凭借足够的经验，做出合理判断，想象如果去掉这个约束，将会产生怎样的趋势。

领土争端永远都是孕育国家之间敌对的最肥沃土壤。或许大部分导致生灵涂炭的战争，都发源于此。这种原因也将在我们各成员国之间发挥充分威力。在合众国境内，有大片的土地尚未确定归属。对于这些国土，某些成员国至今还存在不一致的领土要求，合众国的瓦解，将会提供一个契机，使所有成员国都提出类似的领土要求。众所周知，这些土地在独立战争时期没有加以分配，通常都称之为公有土地，各成员国也曾对其归属进行过认真而激烈的讨论。某些成员国沿袭之前殖民地政府的说法，宣称这些土地是属于他们的，而其他成员国则认为，这些土地的主权应该移交给邦联政府；特别是全部西部领土，不论是从实际占有角度来看，还是从原来印第安领主的屈服对象来看，都应该是英国国王的属地，直至最后，英国通过和平条约，将它们转让给我们。据说，这无论如何都得算是邦联政府对外缔约的一个收获。国会为了平息各成员国之间的争端，采取了谨慎的手段，去说服那几个成员国，让他们为了合众国的整体利益，将这些土地让给邦联政府。从到目前取得的进展来看，只要合众国能够继续存在，这个纷争就有望得到一个和平解决的前景。但是如果合众国分崩瓦解，不但会重启纠纷，还势必会引起一些其他的领土争端。现在，西部的大片国土，即使不是根据任何的旧有权利，至少也已经转让成了合众国的公共财产。如果合众国不复存在，那些当年对邦联政府做出妥协，转让这些土地的成员国，就很容易会认为继续转让这些土地的理由已经没有了，并重新对这些土地提出领土要求。其他成员国也必然会坚持，要求按一定比例对这些土地进行瓜分。他们必然会说，既然已经转让，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而且各成员国在邦联取得土地、保卫土地的过程中，都是平等参与的。如果邦联解体，那么各成员国都应该有权分享这些共同努力所获得的土地，其中的困难在于，采用什么样的分配方式才算合理。为此，不同的成员国可能会制定出不同的原则；由于这种分配涉及到各成员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因此很难通过和平协商的方式来完成。

因此，我们能够感受到，辽阔的西部国土将是各成员国相互敌对的大舞台，那里没有裁判，也没有公共仲裁人，可以在争议各方之间斡旋调停。以古鉴今，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最终有可能会诉诸武力来解决问题。康涅狄格和宾夕法尼亚之间，关于怀俄明土地的纠纷，告诫我们不要对这种分歧的解决过于乐观。根据《邦联条款》的规定，各方如果发生这样的纠纷，必须提交邦联法庭来解决。在双方将纠纷提交邦联之后，法庭的判决有利于宾夕法尼亚，但是康涅狄格对判决结果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也没有表示要完全服从判决结果，直到通过谈判斡旋，获得了与他们损失相当的满意补偿为止。我们这里提到这个例子，并没有丝毫责难康涅狄格的意思。他们必然是坚信自己受到了该判决的伤害；而一个成员国和一个人一样，同样很难接受不利于他们的裁决。

那些有机会看到有关纽约和佛蒙特地区纠纷进展报告的人，都可以证明纽约在这件事中所遭到的反对，反对者既包括某些利益相关的成员国，也包括某些不相关的成员国；他们还可以证明，如果纽约试图动用武力维护自己的权利，邦联的和平就有可能会受到威胁。反对各方主要有两种动机：第一种是嫉妒我们将来的雄厚力量；第二种是与我们相邻的成员国，这些成员国内某些有势力的人物，从该地区现有政府手中得到了土地授权。即使是那些领土要求与我们相冲突的成员国，看起来也更加热衷于肢解纽约，而不是实现他们自己的要求。这些成员国包括新罕布什尔、马萨诸塞和康涅狄格。新泽西和罗德岛一直都非常关心佛蒙特的独立；马里兰在被怀疑其与加拿大的关系之前，也非常支持佛蒙特独立。这些都是小成员国，都以不友好的眼光看待纽约日益强大的前景。回顾这一过程，我们或许可以发现，如果合众国最终不幸分裂，哪些原因会将这些成员国都卷入纠纷。

商业竞争是滋生争端的另一片沃土。那些处境较差的成员国，会渴望摆脱不利的地理环境，并分享那些幸运邻国的优势。每个独立的成员国或者联盟，都会建立一套适合自身的商业政策。这会造成差异对待、优惠不均和排外，从而招致其他成员国或联盟的不满。从殖民地时期开始，我们就习惯了在权利平等的基础上开展相互交往，这种情况使大家的不满更加尖锐，远远超过没有这种习惯的地区。我们口中的伤害，实际上是其他独立国家谋求自身利益的正当行为。美利坚商界所特有的进取精神，从来都会不失时机地展示不曾改变的自己。如果哪个成员国为了保护所属公民的排他性利益，制定出某些贸易规则来，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精神绝不会遵守这些规则。一方面是要违反这些规则，另一方面却要努力阻止并镇压这种违反行为，这自然会导致愤怒和暴力，进而导致报复与战争。

某些成员国通过通商条例，有机会迫使其他成员国从属于自己，而那些处于从属地位的成员国显然不能忍受这种机会的存在。纽约与康涅狄格、新泽西的相互关系，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纽约出于自身税收需要，必须要对进口货物征收关税。而那两个邻国的人民是这些进口货物的主要消费者，所以这些关税的一大部分都是由他们承担的。纽约既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弃这种利益。纽约公民也不会同意，为了邻国人民的利益而免除他们这部分关税；即使纽约人民同意，我们也很难区分我们市场上的消费者们，哪些是纽约公民，哪些是邻国人民，所以区分收税也是行不通的。难道康涅狄格和新泽西愿意长期忍受，为了纽约的好处而向纽约缴税吗？我们生活在安宁平静的大都市，坐享大都市给我们带来的种种好处，而这些好处在我们的邻居看来却是那么可憎，甚至是一种对他们的压迫，难道他们会允许这种压迫长期存在吗？难道我们能够一边应对康涅狄格现在给我们的压力，一边应对与新泽西合作产生的压力吗？只有鲁莽的人，才会对这些问题做出肯定的回答。

合众国的公债，是可能引发各成员国或者联盟之间纠纷的另一个潜在原因。首先是如何分摊，然后是如何逐步偿清，都有可能引发相互之间的不愉快和怨恨。怎样才能达成一条分摊原则，令大家都满意呢？几乎不可能找到一种方案让大家都完全没有反对意见。而且在通常情况下，利益受损方还会夸大这些反对意见。甚至在偿还公债的一般原则上，各成员国的观点也不尽相同。有些成员国，或者是对国债的重要性感受不深，或者是因为其公民在这个问题上没多少利益关联，所以他们对按何种比例偿还国内公债漠不关心，甚至表示反感。这无疑增加了分摊债务的难度。还有一些成员国，他们的许多公民团体都是公债的债权人，其数量超过了合众国在该成员国发行的公债份额，这些成员国就会非常努力，争取制定一些公平有效的公债偿还机制。前者的拖延会激发后者的忿恨。同时，实质性的观点分歧和人为的拖延，会推迟偿还机制的施行。与其有利益关系的各成员国公民就会不断提出偿债要求，外国势力也会催促我们尽快满足他们的正当要求，这样，各成员国的和平就将面临外国入侵和内部纷争的双重危险。

就算我们能够克服这些困难达成一致，成功将公债加以合理分摊，在实践中也很有可能会发现，按照这样的机制，某些成员国的偿债负担要比其他成员国更重。那些负担重的成员国自然会寻求减轻自己的负担。而其他成员国却自然不想修改这种机制，因为那样会给他们自己增加负担。对于那些抱怨负担重的成员国来说，其他成员国的拒绝不过是借口，以此来逃避应该做出的贡献，他们是不会真心认可对方这种借口的；而由于这些负担重的成员国，没能完全履行分配给他们的债务，又为更加激烈的纠纷和争执做了铺垫。另外，即使采用的债务分摊原则，在实践中被证明是公平的，也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某些成员国拖延偿债。这些原因包括：资源确实缺乏，财政管理不善，政府管理的意外失误，等等；除此之外，产生债务的危机渡过之后，偿债会影响眼下的开销，人们往往就不太情愿继续为其出钱。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拖延都会引发抱怨、反驳和争吵。或许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能扰乱国家的安宁了：几个国家为了某个共同目标做出了共同的贡献，却没有得到平等一致的利益。因为人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平凡而正确的道理，世上再没有什么比金钱更能引发人与人之间的分歧了。

破坏私人契约的法律，或许可以认为是导致国家之间敌对的另一个原因。因为这相当于侵犯了当事人所在成员国的权利。我们在过去看到过太多的例子，各成员国议会自己践踏自己制定的法律，如果不增加额外限制措施的话，我们就无法指望在今后，更加可靠、更加公平的精神能够主导各个成员国的议会。我们已经看到，康涅狄格对罗德岛议会的罪行进行了报复；我们也可以合理地推测，如果在其他环境下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对这种违背道德义务和社会正义行为的惩罚，就不再是法律文本上的斗争，而是真刀实枪的战争了。

在前几篇文章里，我们已经充分阐述了不同成员国或者联盟与不同的外国联合，结为互不相容的联盟的可能性，并分析了这种形势对我们整体和平的影响。根据那几篇文章在这一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观点，我们可以总结出：如果美利坚完全不联合，或者只是结为一个松散的攻守同盟的话，我们就会因为上述的种种原因，逐渐陷入类似欧洲的政治纠纷或战争的致命迷宫之中；而且，因为各个独立的成员国或联盟之间产生破坏性的斗争，他们的共同敌人很容易施展阴谋诡计和花招，将他们各个击破。分而治之，必将是所有憎恨我们或者害怕我们的国家的箴言。1

普布利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