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一生 不忘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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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丈夫老杨,相识三十三年,相恋十三年,结婚八年。

我总能不害臊地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并不是因为他缺点少,而是他所不擅长的刚好是我不在意的,他的闪光点又刚好是最能点亮我的。到现在每每看到他的背影,我还是会心里一暖,仿佛置身很多很多的彩色泡泡中。

对他的喜欢,至今为止都是我对这个世界抱有过的、最固执的一份天真。

•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唱歌你不笑 •

我和老杨出生在山东省烟台市的同一个医院,后来对起细节,才发现他的接生医师有很大概率就是我在妇产科任职的姥姥。总之,没人能预料到,那个头很大,还坐着出生的倔强婴儿,后来会成为我的丈夫。

老杨的舅舅是和我父母一起玩大的发小,每年过年那几天,爸妈总会带着我跑到他们家串门。这是相当热闹的一大家人,逢年过节,大姨二姨三姨舅舅就带着哥哥姐姐妹妹一同挤进老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小孩一起抢食的原因,总觉得他家夏天的西瓜和冬天的饺子都格外美味。

老杨小时候很清瘦,加上浓眉大眼瓜子脸,在那个年纪的男孩里长得特别出挑。我们一群小孩会在暑假跟着考进美院的哥哥画素描,一起去爬山写生。他话不多,偶尔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白色T恤衫衬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我们一群小孩凑在一起玩的时候,总会把床垫当成蹦床,在上面大跳大笑。我跳着跳着瞥了他一眼,平时酷酷跩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男孩的傻气,眼睛里还带着汪汪的水汽儿。

还记得有一次,我穿着一条新买的黑裙子去他家玩。大人们让我表演节目,我大方地立刻走起来,唱了一首范晓萱的歌:“我刷我刷我刷刷刷……嘿嘿嘿嘿,你的牙齿有一个大窟窿。”我得意扬扬地指着自己嘴巴因为掉牙有窟窿的地方,突然转头看到他正靠在门上,看着我嘎嘎笑出鹅叫。我的脸唰一下通红,立刻遮住自己漏风的牙齿,把那段表演匆匆收尾。

后来他随爸爸部队的调动去了青岛,断续见过几次后就彻底失联了。我们都随着各自家庭的巨变而经历了艰难的成长,变成了可能在大街上遇到也不会认出彼此的人。

高中时我准备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我妈想起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老杨也在中戏读书。通过几个人曲折地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后,我只身来到了北京。

老亚(我母亲)联络到的北京朋友先带着我去中戏转了一圈,看看环境,也顺便见一下他,咨询考学的难度和与考试相关的问题。那天,我找出当时觉得最酷的一身衣服:一件DIY的印花T恤和一双只穿过几次的三叶草球鞋,头发扎起又放下,纠结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扎起一个马尾辫去见他。

从北兵马司胡同拐进东棉花胡同,走到第39号院就是中央戏剧学院了,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这条后来四年被我们走了上万次的胡同。胡同很窄,夏天酷热的太阳把树叶的影子投射在学校木门上,我看见不远处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走了过来。

• 时间紧迫,要加油了 •

那次见他时他的打扮样貌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不怎么认得出他,他也像是接待一个不熟悉的远方亲戚一般客客气气。和以前纤瘦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变得壮了许多,剃了一个看起来挺精神的寸头,个子不高气场却很强,声音十分有穿透力。

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总共用了十几分钟,校园比我的高中还小。在路上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会停下来和他打招呼,看起来一副在学校混得不错的样子。在一幢教学楼前我们停下,上面“中央戏剧学院”几个大字被爬满整栋楼的常春藤围起来,在下午的光照下有一股形容不出的神圣力量。

结束参观后,他带我去了一间叫作喜鹊的咖啡馆,点了几杯当时对我来说贵到想不通的饮料。他没讲什么我期待中的考前细则,只说了关于未来和选择之类的种种,最后把邮箱地址写下来给我,让我回学校后把以前写的东西发给他看看。

那次见面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敬重感,他的举手投足,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成了我不自觉就会反复在脑子里回味的画面。回到枯燥又痛苦的高中生活后,那个邮箱已然成了能带我离开这个平凡世界的救命稻草,关于未来的一切可能都要从那个窗口展开了。

我精挑细选出以前的文章发给他,却并没像预想中那样得到肯定的评价。后来我开始每天练习,写好一篇新文章后仔细改上几遍才敢给他发邮件,然后心脏突突直跳地等待着回复。

每封邮件都会在发出后隔天准时被回复,他除了反馈一些对我写作的意见,也会布置一些接下来要看的电影和书。即便功课再紧我都会想办法认真执行,因为我知道,想要去往他的世界,像他那样思考和说话,变成像他一样厉害的人,必须倾尽全力。

我在的高中是封闭式管理,当年也没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或者智能手机可以方便联络。好在一位当年和我关系很好的政治老师愿意偷偷给我开“后门”,到由她看管的晚自习时,我总能溜到办公室用她的电脑收发邮件。

又一次,我写了一篇自己还挺得意的文章,自然非常期待老杨的评价。每一次登录邮箱,点开“未读邮件”提示的过程,对我而言都是充满了仪式感的。新邮件里他写道:

北京还是没下雪,

天冷得要死。

最近忙得像个缩头乌龟,

忙完后就赶紧回屋,

外面的风不太适合我的身体。

看了这次的文章,

非常不好,有所退步。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情感动你?

描写清楚一件具体的事情有那么难吗?

不要总在写感觉,我怎么知道这个人是一个开朗的人?

他的开朗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他为什么这么开朗?

你读自己写的文章会感动吗?

我要批评你两句,不要每次都说自己听懂了,认真想想我说的话。

下笔三思,这不是一句空话。

小亚,时间不多,不要怪我骂你。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一篇你经过深思熟虑,按照我的说法写出来的东西。

时间紧迫,要加油了。

我一边看,一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政治老师撇撇嘴说,你这个哥哥可真严厉,怎么老把你弄哭!我把嘴唇咬得发紫,但还是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于是擦擦眼泪离开办公室,回到那沉闷得让人窒息的教室中,把本子藏在复习资料下继续写新的一篇。

高二的寒假,恰逢他和家人回烟台过年,我们约好了大年初三那天他来我家见面。这次见面距离上一次相见已经过去六个多月了。他剃短了头发,换了一副半框的眼镜,穿着一件和他老实的外表有些不登对的迷彩外套,下颌角的轮廓清晰而锐利,说话声音依然洪亮到可以穿透人心。

那天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所有的DVD都拿出来向他展示,告诉他这半年里我看了哪些电影。他说,学习电影就是一个需要倾注全力去忍耐孤独的过程,每一点进步都要经历很漫长的挣扎。他回忆起有一年假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了整整两个月的电影和书。每天三到五部,隔天再挑一部拉片。

他边说边翻看我的碟片,拿出来对着光线审视碟片上的磁道。我一点都猜不透他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也分不清是被未来的愿景冲击,还是对他晕了头的崇拜在作祟。

后来他带我仔细拉了一遍黑泽明的《罗生门》,每一个细节的停顿和表述都特别让人着迷。结束后天色渐黑,我借着遛狗的名义坚决要送他出门去坐车。从家门口到坐车的地方有一条笔直的长路,上面布满了厚厚的积雪。我俩的脚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条之前每次走起来无比煎熬的长路,这次感觉只走了几分钟就匆匆结束了。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中戏,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那一年,他读大四。

• 一次暴力告白 •

军训完回到学校,所有人都被晒成了煤球。他打电话让我下楼,说要看看我。我噌的一下起身,甩下正在收拾的床铺,穿着军训的迷彩服就冲下楼去。他靠着女生宿舍楼道的墙,一脸微笑地看向我跑来的方向。

他那时候的姿势和我记忆里小时候的片段一模一样:头靠门站着,露出小虎牙冲我笑,特别特别好看。

见面之后他拍了拍我的头,说:“恭喜你丫头,是个大学生了。”接着又仔细看了我一眼,“扑哧”一下笑了:“晒黑了不少呀!”

我的脸唰一下变得暴红,当年自己瓷实的身板和黝黑的肉脸让我自卑到不好意思多看他一眼,也不敢多走近他的世界一步。

他带我认识了当时他很喜欢的女孩晓凡。晓凡是个表演系的神仙姐姐,瘦瘦的,很小只,眼睛里总是泛着星星。她身上没有一点我想象中漂亮姑娘的傲慢,笑容特别温暖。我们一起去看晓凡的毕业大戏,给她送花,一起吃饭喝酒,我也认识了很多他身边有意思的朋友。

他们的生活对我来说好像一个精彩至极的剧目,我像不小心被拉进剧情里的热心观众,享受又惶恐。而看着他和晓凡在一起聊天,聊毕业的焦灼,聊未来的混沌,总有种看偶像剧的心态,希望他们能走到一起。

可这种仰望,慢慢变成了嫉妒,这种嫉妒让我开始不知所措。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向别人介绍我时总会说我是家里的一个远房表妹。以前我没问过原因,反倒觉得学校里有这样一个亲戚罩着还挺得意,可如今当我听到他说“妹妹”这个词,反而会觉得很刺耳。

那段时间老杨每天参加实习面试,晓凡在四处跑组,我在学校安分上课。周围很多同学都开始谈恋爱,我身边也偶尔有示好的男孩,后来都不了了之。

在面试了数不清的剧组之后,晓凡要去厦门拍戏了,始终没确定关系的两人决定把感情先放一放。晓凡走后,老杨也开始去央视实习,白天在交通最繁忙的时间从东城坐公交穿到西城,晚上再赶着高峰期回学校,先前他身上些许狂妄而坚毅的少年感,被来自平凡世界的日常慢慢磨圆了棱角。

那段时间他晚上回来后,会时不时约我吃饭。我总是尽可能协调排练和功课,留出晚饭的空当等待他,以免错过任何一次邀约。

学校旁边有一家大家常去的餐厅,其中的西红柿鸡蛋盖饭和酱肘花,他几乎吃了整整四年。他说总觉得琢磨要吃什么太麻烦,填饱肚子就好。而我是一个人吃饭都要点上三菜一汤,每天都换馆子试试看的那种贪嘴。于是因为要跟我吃饭,他也跟着试遍了学校附近五花八门的餐厅。

吃饭时我们会聊新看的电影和好读的书,我跟他讲班里每一个同学,讲课上的趣事,慢慢发现跟他讲话的时候我好像没那么自卑了,话也变得越来越多。

当时学校所在的南锣鼓巷还不是如今挤都挤不动的游客区,几家餐厅的老板每次见到我们都还会热络地打招呼。巷子两侧的路灯一过晚上十一点就关掉了,平时那条七八分钟就走完的路,我们会慢悠悠地走半个小时,回到学校后在操场上坐一小会儿,再各自回宿舍。

真的真的有好多话要说啊,即便每天见面,也要吃饭的时候说,散步的时候说,夏天乘凉时说,冬天躲到宿舍楼里站着说,甚至从来都没一起做什么打发时间的事,只是争分夺秒地在说话。

同宿舍的同学也开始犯起嘀咕来,说你和这个表哥未免也太亲近了吧!

我的确产生了某种和他非常亲近的错觉,感觉自己大概已经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了。有天饭后他嘟哝了一些关于毕业的焦虑,回宿舍后我斟酌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写了许多最近的感悟和心事,思前想后才点了发送,然后一直捧着手机等待回复。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回了一句:哈哈。再也没有下文。

我抱着手机,开始没完没了地琢磨这两个字的寓意:为什么会有一个句号?为什么每次回宿舍,他都会第一时间问我到没到,而这条信息是半小时之后才回复的?为什么是“哈哈”,不是“好的”?

那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因为他的只言片语波动得越来越厉害,而我始终不敢承认这是“喜欢”,好像会对他产生冒犯一般。

记得那天上课,老师给我们讲了《索拉里斯星》这本小说。男主角深爱的女孩死去了,他带着难以化解的哀痛到另一个星球执行任务,却发现了这星球上的高等生物,会根据人意志中最想念和想得到的事物幻化成一个极尽真实的存在。男主角再次见到了女孩,一切都真实和准确到让人无法清醒。他的智慧让他坚信那是高等生物运行的一个并不存在的“空”,却无法阻止自己深陷于那个“空”。

“写得蛮好的,爱情的本质就是一个‘空’嘛。”老师把书合上,眼看着在座的我们陷入一片死寂。少年们开始发现,爱情本身是醉人的迷药,而不是所有痛苦的解药。

《索拉里斯星》那本书上,至今还有几页留存着我当年看书时流下的矫情眼泪,即便看起来很羞耻,但那是我最最真实的少女时代啊!

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即便是空虚的妄念,也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这很像狗子会藏不住地摇尾巴,可能一点也不酷,但特别诚实。

那天下课后我回到宿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块米糕,室友告诉我是对面宿舍一个很漂亮的师姐送来的。我心里一紧,到对面宿舍敲开门,发现晓凡果然回来了。她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从夕阳的光影里走过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晓凡看到我特别高兴,走上来抱住我,顺滑的头发抚着我的肩膀,香喷喷的。她说回学校的路上看到了米糕,就很想买给我吃,还热乎着呢。我整个人有些恍惚,不记得说了什么,回到宿舍爬上床,用被子蒙着头开始号啕大哭。

好朋友气我太不敢爱敢恨,径直把米糕扔进了垃圾桶,抬头对我说:“那么喜欢他就直接说出来啊!很难吗?”

后来几天,老杨果然没再找我吃饭,我也不敢多问什么。每天回到宿舍,看到对面宿舍的门都很想冲进去看晓凡是不是在里面;每天垂头丧气地在排练室和剧场之间往返,准备着大一第一学期结束的汇报演出。

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吧,我想,但那两个月也是一段很不错的回忆了。

2006年12月31日,我们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在黑匣子剧场的汇报演出中结束了。一个和老杨同班的师哥走上台来献花,站在我旁边的男生刚好是师哥的老乡,笑眯眯地上前迎花,不料师哥却转身走向我。

他把一大束玫瑰径直塞进我手里,我吓得心突突跳,有一句话猝不及防地钻进我耳朵里,现场的掌声瞬间变成了“嗡嗡”的耳鸣。

他说:喏,这是杨凯麟给你的。

演出结束后和同学相约一起喝酒,班里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似乎有要告白的意思,坐在我身边欲言又止。饭局结束后酒兴未尽,我们说不如到学校对面的翅客继续撸串吧!于是一小撮人又跑到串店喝了起来。

我脑中不停回旋着师哥塞给我花儿时的话,借着酒劲儿给老杨打了电话,谁知道他立刻就接了。

中戏这个不大的地方,载满了各种“少年维特的烦恼”。我们从或叛逆或忧郁的青少年变成了或焦虑或狂妄的准成年,只要不离开学校这个摇篮,我们总也不会真正长大。可那又怎样?反正也仅有那几年时光可以挥霍无度,所有的痛苦和快乐都是很确凿的、不加怀疑的,非常浪漫。

回看那天晚上,每个人都怀抱着很确凿的痛苦,也没有一个讨厌的成年人站出来批判大家痛苦的意义,比较痛苦的价值。所以我们也就任由自己发挥起来,呼喊爱,呼喊肯定,呼喊所有的想要而不可得,呼喊所有想逃离的和想企及的。

老杨推门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醉成一片了。

他被几个男生拉住边喝酒边诉苦,我在门外照顾边吐边哭的女朋友。后来人终于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剩下我们俩单独面对着一些凉掉的鸡翅和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瓶。

老杨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终于憋不住了,使出全身的勇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约我吃饭,还要跟别人说我是你表妹,不知道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但我今天必须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和你见面了,这样太痛苦了……

老杨又沉默了良久,然后挤出一句:“这件事,很复杂。”

大概是借着一点微醺,看到别人先前的放肆,又很想疯狂一次,我突然从一堆啤酒瓶中拿起一瓶剩了一半的酒,一口气灌下肚,然后把酒瓶用力砸到地上,大吼一句:“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复杂的!”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在厨房里的老板,赶紧冲出来问我们有事没。老杨嬉皮笑脸地哄他回去,说一会儿他一定收拾好碎渣。

我其实被自己的举动吓到,吓得竟然有一点清醒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老杨紧紧攥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也有点红。

他说:“我喜欢你!”

好像来自外太空的四个字,是我幻想了无数次却从来没妄想成真的,当从他口中挤出来的这一刻,在我眼前好像坐着一个意志崩溃的间谍,没能守住堵在自己胸口的秘密。

我看他犹豫不决地想继续说什么,就头脑发热地冲过去亲了他。他的嘴唇比我想象的小很多,非常柔软,那个吻没有鸡翅或啤酒味儿,是像棉花糖一样的。

亲完这下,我俩都蒙了。他特别温柔又带着些许羞涩地笑了,用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班里要追我的那个男孩又冲回来了,他在门口看着手握在一起的我和老杨愣了许久,最后慢慢走进屋子,关上了门,拖着很慢的步伐走到了我俩旁边坐下来。

那一晚的所有画面都像定格动画一样,又缓慢又跳跃,不真实又非常生动。

不知道是不是太想逃避,我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说要睡五分钟,于是径直走到旁边的桌子趴下。醒来后还挺得意地跟他们说,你看我说五分钟就五分钟吧!

后来只觉得头一阵剧痛,老杨和男同学一起搀扶着我离开。走到宿舍楼门口,老杨把我背起来,靠着多年混熟的关系跟阿姨打了个招呼就爬上了四楼。男同学则被阿姨无情地拦在了楼梯口。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晚我在桌上睡了整整一个小时,而他们两人面对面抽了整整一包烟,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我醒过来,宿舍里所有的女孩都围在了我床边,七嘴八舌地问:为什么昨晚是你表哥送你回来的?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我头疼欲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打开手机只看到一条老杨发来的短信:我们的事,今晚再谈谈吧。

我吓坏了,不敢回复也不敢回忆,只能魂不守舍地想尽办法再逃避一会儿。

看到老亚的未接来电,我不得不打回去,支支吾吾地要跟她坦白一件事。谁知道她直接让我措手不及,张口就说:是不是和杨凯麟在一起了?

我吓得连连否认,表示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却笑着表示:早知道你喜欢他了,不然干吗放着电影学院那么好的专业不上选了中戏!他跟你表白了吗?

我被老亚问得一头雾水,赶紧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笑着说:“去看看他昨晚发的MSN space吧。”

我赶紧打开电脑,发现他昨晚在出门见我前发出了一条状态:

对不起,我必须告诉大家,张小亚不是我的亲表妹,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当晚我们在学校地下室的小卖部里见面,那是我第一次没有把泡面全部吃完。他拿着烟灰缸、矿泉水瓶、醋瓶子等等在我面前摆来摆去,说哪个是他的未来,哪个是我的未来,又开始假设数不清的可能性。我看着泡面一点点凉掉实在心急,赶紧把那些无辜的瓶瓶罐罐推到一边告诉他,真的没那么复杂,不用非要回应我的喜欢,我只是不想再隐瞒了而已。

他沉默了几秒告诉我,今天白天他已经打电话跟家人讲了我们要在一起的事情了。“那不然……给个面子,试试做我女朋友吧!”他说。

就这样,我们的恋爱关系荒诞而匆忙地开始了。

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晓凡就结束跟组回来了。只听说她回来那晚约老杨出来在操场上坐着聊了好久,问他这一切还有没有可能挽回。再后来她接到了一个争取很久的角色,要离开北京整整半年,临走前给老杨发了一条短信说:我爱你,再见。

她离开北京那天我刚好回到宿舍取书,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块米糕。米糕已经凉了,但还是很松软香甜。我边吃边看着宿舍的窗口发呆,想起她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没能好好地道别,自此我们便再没见面了。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我和老杨几乎都在不停地和不同的人解释:我不是他表妹,他不是我表哥,我们不是指腹为婚,是自由恋爱……

毕业后很多年,一个师妹告诉我,她还无意间在剪辑房里听到两个阿姨聊天说起:“你记得06级的张馨心和03级的杨凯麟吗?他们俩是表兄妹来着,后来在一起啦!听说最近都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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