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易经》与生涯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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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喜欢谈生涯规划，在诡谲多变、浮嚣动荡的浪潮中，总想理出些头绪，找到自己终生奋斗的目标。流行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歌名即相当程度地反映了这种内心的渴盼。

古人讲立志，认为是一个人立身行事的基本要项。《论语》《孟子》二书中多有强调：士尚志、养志、持其志无暴其气、匹夫不可夺志。“志”字的解释，前儒有训为“心之所之”，也有训为“心之所主”的。显然后者较精确，因为心之所之、衷心向往的，也可能是欲望，而欲望正是志气的大敌，是一个人在修行养志的历程中必须调控的负面因素。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又自称：“我四十不动心。”不动心就代表养心有成，不再受欲望所牵累，这是传承孔子“四十而不惑”的道统。

《易经》的《彖传》和《象传》，尤其《小象传》中出现很多“志”字，较古的卦爻辞中却一个也没有，这很值得重视。例如：“志行正也、上合志也、志在外也、志在内也、志在君也、志舍下也、志上行也、志未变也、志未得也、志未平也、志末也、大得志也、志大行也、志疑也、志治也、志穷也、信以发志也……”卦爻辞创作的时代，可能还没有“志”的观念，创作者主要在观象系辞、建立象征。而《象传》的作者极重视“志”的意涵，以此诠释卦义和卦爻间的密切互动。同人卦专讲如何发展健康和美的人际关系，《彖传》中即出现“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的期许，《系辞传》循此理路，强调“极深研几”，因为“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圣人创作《易经》的目的，就是为了“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

爻辞中有几处出现“疾”字，疾就是毛病、欲望，足以消磨志气，妨害人的成就。例如遁卦九三爻辞：“系遁。有疾，厉，畜臣妾吉。”《小象》云：“系遁之厉，有疾惫也；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遁卦阳消阴长，形势趋暗，知几君子应明哲保身，急流勇退。九三离二阴爻最近，深受牵绊，恋栈不去，造成精神上痛苦不堪，同流合污，更难有所作为。正因为欲望如此可怕，所以损卦《大象传》讲“惩忿窒欲”，六四爻辞云：“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豫卦六五爻辞云：“贞疾，恒不死。”损是去掉，贞是镇住，都是修行中克制欲望的功夫。复卦的卦形为五阴下一阳生，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复性、致良知、明明德、求其放心、克己复礼，先儒心性之学的要旨尽在于斯。卦辞云：“出入无疾，朋来无咎。”行动不受欲望的羁绊，阳气日盛，自然君子道长，小人道消。

德国社会科学大师韦伯（Max Weber）有两篇脍炙人口的演讲：Science as a Vocation及Politics as a Vocation。中文译为《学术作为一种志业》及《政治作为一种志业》。志业和一般仅求糊口的职业不同，而是结合了从事者的才性和兴趣，充满了献身的使命感，它不仅是工作，而是职业、生涯。我们谈生涯规划，亦应作如是观。

《易经》中有蛊卦（），卦旨是革除积弊，勇于任事。上九爻辞：“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王侯是管理众人之事的政治职位，责无旁贷，但因涉及权力斗争，往往耗尽心神，不能真正为民服务。其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关心时事并非政治中人的专利。孙中山勉励人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在今日愈趋多元化的社会中，循政治以外的途径而对时局有贡献，并不困难。

“高尚其事”，就是提醒人行行出状元，每人量才适性，择一专业全力以赴，都能有所成就。《小象》云：“不事王侯，志可则也。”跳脱利欲权势的争逐，尽心敬业，这种海阔天空的伟大抱负，当然值得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