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故鼎新
《易经》中有鼎、革二卦,革是非常破坏,鼎是非常建设,革卦卦辞:“己日乃字。元亨利贞,悔亡。”《彖传》中云:“革而当,其悔乃亡……革之时义大矣哉!”革命难免流血争杀,非必要不宜轻用,只要出发点正确,时机成熟,深获人心,便能成功。一切过程中的遗憾悔恨皆可消亡。“元亨利贞”同乾卦四德,表示革命后又是一番崭新的天地。鼎卦卦辞云:“元亨。”《大象传》云:“君子以正位凝命。”便是相承应的情境。
中国的君主专制发展到明清,臻于极点,君臣关系近乎主奴,最后以辛亥革命告终。其实,远在先秦时,革命思想已经相当成熟,孟子的民贵君轻之说,旗帜鲜明,人所称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言论更是大胆犀利,痛快淋漓。“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类似的主张,在《孟子》一书中比比皆是。为此,居然还得罪了数千年后的当道,明太祖将他赶出圣庙,下令停止祭祀,并删去书中有碍观瞻之处,可见杀伤力之强。
另一大儒荀子,在这方面也未遑多让:“杀然后仁,夺然后义,上下易位然后贞。”
因为家天下的世袭制是从夏朝开始的,尧、舜禅让就成了历代儒生心目中公天下的典型,先秦时还有“自禹而德衰”之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有其立说的背景。“人皆可以为尧、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就打破了人为位阶的悬隔,直接肯定人的良知良能,与佛家众生皆有佛性之论相通。《春秋》与《易经》齐名,有新王革命之说,宣言在太平世时“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新王并非传统以暴易暴的打天下的英雄,而是全天下的人民。这些思想都受了“群龙无首”观念的启发,精确新颖,远远超越了当时所处的时代,而被视为“非常异义可怪之论”。
其实,“群龙无首”的境界,比尧、舜禅让高明得多。舜让位于禹还可说,尧让位于舜,又将娥皇、女英二女嫁给舜为妻,结果还是翁婿关系,免不了私相授受之讥。当时歌颂尧、舜禅让,只是借此传说批判现实,另衍新义,与《易经》灵活的象征手法相近,不必于此执着。《孟子》中记载宰予赞叹孔子:“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思想成就境界的比较。
第五章讨论危机管理,讲到同人卦时,曾以春秋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以及孙中山建国方略军政、训政、宪政时期为例,说明大同社会非一蹴而就,必须分阶段、抓重点去完成。“群龙无首”就是太平世,也是大同世,其具体情境在《礼记·礼运》中有说明:“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系辞下传》末章的十六字心法:“天地设位,圣人成能。人谋鬼谋,百姓与能。”最后一句说明了人人皆有良知良能,都可参与开发智慧的大业。梁襄王问孟子:“天下恶乎定?”孟子回答:“定于一。”又问:“孰能一之?”又答:“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再问:“孰能与之?”最后答:“天下莫不与也。”天下人人皆可参与治理,正是乾元用九“天下治”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