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分(二)
姜姒月不满一岁时,白媃和姜明因生意上的外债,必须外出打工,谁来照顾姜姒月成了夫妻俩最头疼的事。
白媃心底是清楚的,如今他们两人无法,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远门,可若是交给王氏,又不大令人宽心。白媃再三顾忌后,便想着去找自己娘家人,帮衬一手。
但如白媃所料,白傅不认她这个女儿,更不认姜姒月这个外孙女,在双方的僵持下,钱蜜也生不出好心来帮白媃。婆家蛮横不讲理只认钱,看不得人落败;娘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白媃觉得一生的好运,只限于投胎入白家,白家富贵,但这种富贵与她后半生毫无瓜葛。
新婚燕尔抵不过柴米油盐,白媃抱着女儿有轻生的念头,尽管她身上写满了不甘心,但现实的挣扎,让她早已窒息。
当白媃抱着姒月,离开时,白家老夫人突然慢步蹒跚,追上了白媃这么说道:“媃儿,信得过奶奶吗?”
一开始白媃,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但见白老夫人将手伸向姒月的时候,摆出的一脸宠溺,那时白媃的心忽然就软了。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虽不轻易许诺,但她接手的事,没有一件事是半途而废的,那人就是自己的奶奶白老夫人。
只不过,此时的白老夫人,已经七十岁了,她一手带大了四个子女,又将四个子女的后代,抚养成人,在白家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尽管她显得不问家事,但却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白媃眼中忽然从锋利变得温柔,她看着自己的奶奶,一时哑语;姒月若能得到奶奶的照顾,那么也算是入了白家半个门楣,哪怕是父亲母亲再不接受,但有奶奶帮衬着,姒月定是能好过去瀛洲同他们漂泊好。
白老夫人将手搭在了白媃肩上,慈目中尽显安慰,“你若是还要去外面闯一闯,那就去闯,在这个家有我一顿吃的,便不会有这个孩子落下的。”
白媃一听,眼泪刷的一下,热腾腾得滚落。她这是有多久,没再受到人这般爱惜了,自她成家所有在姜家受的委屈,都只能往肚子里吞,好端端的一个人儿,仿佛变成了傀儡,如今白老夫人这些关怀,在白媃看来,便是她溺水下攀爬的大树,这颗大树不但能将她从水底拖出,还能让她免于溺水。
“奶奶,只要我在瀛洲安顿下来,每个月都给你算生活费,希望我的女儿,她能好好的健康成长,奶奶我真的很想做好一个母亲!”
白老夫人一听,鼻子酸酸的,她老脸一横,眼泪卡在她皱纹里,她们白家这个姑娘,平日里照顾老小,从不计较得失,偏偏摊上这桩婚姻,但既然成了,她也不劝分离,但孩子这事她怎么也要担着。
“钱不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奶奶若能帮你,扶持你起来,奶奶就算入土也安宁!”白老夫人做事有格局,看人有远见,事事巨细有分寸,是一个难得的贵人。
白媃抱着姒月朝着白老夫人鞠躬,仿佛将一身的虔诚,都给了白老夫人。
——
白媃和姜明这一次去瀛洲,没有同以往那般幸运,因为洛城属于沿海一带,一出海便是到了国外的边界,国外发展比国内迅速,所以洛城自然领先了国内很多城市优先发展。
房价上涨,物价上涨,以往的工资仿佛被折成了两半。
白媃最辛苦的那段日子,认识了一个同行的同事,那同事是本地人,平日里除了上班,便是卖早餐。也因为那个同事,白媃每天能吃到免费的馒头,馒头加矿泉水,是白媃好长一段日子里的标配。日子虽苦,但有了女儿的牵绊,白媃便能坚持下来。
——
那是两三年后,白媃和姜明又存了些积蓄,打算又回北相门闯荡。
那时的白媃和姜明,在瀛洲结识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打工妹。他们在一起,仿佛是同命相怜,又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旧识感。
离开瀛洲前夕,白媃和姜明请那些瀛洲的好友聚会,他们在歌厅里唱歌蹦迪,气氛十分热闹。那也是白媃和姜明,多年坚持以来,最放纵的一次。
最后的气氛却变得十分悲怆,便是因为姜明站在舞台中央,唱了一首“流浪歌”引起了在场所有在外打工的人共鸣,他们虽相互不认识,却都挨着鼓掌合着节拍唱了起来: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一个春夏。
姜明唱完后,很多人都哭了。
那个年代,很多人都在背井离乡,很多人都在他乡,思念着自己的故乡,却又有不得已的苦衷留在他乡,姜明和白媃只是其中一个家庭而已。
——
姜明一回北相门,便是去看自己的女儿,也正是这一次看女儿,让他此生便生出了再也不将女儿轻易丢下的决定。
白家大门前,有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小女孩,她浑然胖成个球似的,面相跟个包子一样,就肉嘟嘟的,那圆脸的肉遮住了她侧面的鼻子,从正面看的话,她的鼻子就是被笔墨点了一点而已。
姜明一上前,便抱起了那孩童,并将自己兜里的糖塞给那个孩子。
那孩子带着怪异的神色看着姜明,想着祖母交待过,别人的东西不要,自己的东西不要拿出去。她便拒绝了姜明的糖,并把糖塞给了姜明,并奶里奶气说:“叔叔我不吃糖!”
日思夜想的女儿,就被抱在自己怀里,偏偏一开口叫他叔叔,姜明一时没忍住,痛哭了起来。
还是白老夫人看见了,一阵打趣道:“姜明你是觉得你女儿被我带大,你现在是看着委屈了!”
本着老夫人是一阵玩笑,可姜明听在耳边,却不知道怎么回复。这老夫人,能操持着一把年纪,给他把娃带大,他感恩都来不及,何来责怪之意,他责怪的是自己。
白媃刚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父家母,这会刚来到门前,便见到这么戏剧的一面,连忙打圆场道:“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样,还是个肉团,之前大家怎么说来着,跟个石头一样重,奶奶你看你也不管着她,好歹一个姑娘家,跟个胖球似的,怪难为情的!”
白媃说着,便走到了姒月跟前,拨弄了她额前的发丝。还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可爱的发夹,为她别上。
姒月撅起个小嘴,躲在了白老夫人的身后,露出葡萄般的大眼睛,黑溜溜的看着两人。
白老夫人一见,用手轻轻带过姒月,好心教导道:“月儿,你爸妈都回来了,你藏着作甚!”
爸妈这个词语,在姒月的脑海里,是第一次出现,但她总归年纪过小,以为祖母便是她衣食父母,便没想过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