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叫蝈蝈
促织,即蟋蟀,通称蛐蛐,是北京冬日所养鸣虫之一,此外还有蝈蝈、札嘴、油壶鲁、梆儿头、金钟等,都能用人工孵化培育出来,使之鸣于冬日。
温室种唐花,元旦可以观赏盛开的牡丹;暖炕育鸣虫,严冬可以聆听悦耳的秋声。人工育虫,不知始于何时,但至迟晚明人可能已以此为业。刘侗《帝京景物略》卷三《胡家村》称:“促织感秋而生,而音商,其性胜,秋尽则尽。今都人能种之,留其鸣深冬。其法土于盆,养之,虫生子土中,入冬以其土置暖炕,日水洒绵覆之,伏五六日,土蠕蠕动,又伏七八日,子出白如蛆然。置子蔬叶,仍洒覆之。足翅成,渐以黑,迎月则鸣,鸣细于秋,入春反僵也。”(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
促织,即蟋蟀,通称蛐蛐,是北京冬日所养鸣虫之一,此外还有蝈蝈、札嘴、油壶鲁、梆儿头、金钟等,都能用人工孵化培育出来,使之鸣于冬日。
早在清前期,民间育虫的方法和冬日欣赏鸣虫的习俗便被引入了清宫紫禁城。康熙帝玄烨有一首题为《络纬养至暮春》的五律:
秋深厌聒耳,今得锦囊盛。
经腊鸣香阁,逢春接玉笙。
物微宜护惜,事渺亦均平。
造化虽流传,安然此养生。
(《康熙御制文集》四集,卷三十五)
上诗所咏的蝈蝈(络纬),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孵育出来的。因为天然的秋蝈蝈,无论如何也活不到第二年的暮春。再读乾隆帝弘历的《咏络纬》诗并序,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皇祖时命奉宸苑使取络纬种育于暖室,盖如温花之能开腊底也。每设宴则置绣笼中,唧唧之声不绝,遂以为例云。
群知络纬到秋吟,耳畔何来唧唧音。
却共温花荣此日,将嗤冷菊背而今。
夏虫乍可同冰语,朝槿原堪入朔寻。
生物机缄缘格物,一斑犹见圣人心。
(《乾隆御制诗集》二集,卷一)
弘历明确道出自康熙时起,宫中一直备暖室孵育蝈蝈,设宴时用不绝的唧唧之声来增添喧炽的气氛。值得注意的是宫中的蝈蝈用锦囊或绣笼来贮养,而民间却用的是葫芦。这是从乾隆时人的诗文中得知的。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称:蝈蝈“能度三冬,以雕作葫芦,银镶牙嵌,贮而怀之,……清韵自胸前突出”(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杨米人有一首作于乾隆六十年的《都门竹枝词》:
二哥不叫叫三哥,处处相逢把式多。
忽地怀中轻作响,葫芦里面叫蝈蝈。
(《清代北京竹枝词》,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
不过笔者相信乾隆之后不久,紫禁城内也大量用葫芦来养蝈蝈了。我们只要看乾隆以后大型匏器不再模种,而从道光时起,宫廷和王府大量范制蝈蝈葫芦(拙著《谈匏器》,《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1期),至今还有多件宝物传世,便可深信不疑。
承世代以育虫为业的赵子臣见告,其父曾听太监道同、光间事。元旦至上元,宫殿暖阁设火盆,烧木炭,周围架子上摆满蝈蝈葫芦,日夜齐鸣,声可震耳,盖取“万国来朝”之意。所说虽不见记载,国事日非,还妄自尊大也十分可笑、可怜,但联系玄烨、弘历两诗来看,却似属可信。
正因紫禁城内有冬日叫蝈蝈的传统,我们自己摄制的电视剧《末代皇帝》安排了这样一个镜头:坐在太后身旁、面对跪地诸大臣的溥仪,由怀里掏出一只葫芦,蝈蝈从里面跑了出来,笔者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有一点需要指出,那只镶象牙口、配硬木框、安白色蒙心的葫芦,是养油壶鲁用的葫芦,而不是蝈蝈葫芦。这两种葫芦有很大的区别。蝈蝈由于生活在草木丛中,高离地面,所以葫芦里面是空的。正因其空,口上只安体质很轻的瓢盖不安框子和蒙心,以免头重脚轻而易倾仄,而且瓢盖也有助于发音。油壶鲁则因生活在地上或穴内,故葫芦内要垫土底。有了土底,它可立稳,口上就可以安框子和精雕细刻的蒙心了(请参阅本书《冬虫篇》插图)。
以上极为琐碎的细节,自难要求电视剧的导演和顾问都清楚而不弄错。再说如果当年溥仪真养蝈蝈,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顺手拿起一只宫中的葫芦,也很可能会拿错,因此笔者写这篇小文决无对《末代皇帝》吹毛求疵之意。不过说到这里,却想顺便提一下,近年在海外的古玩广告和拍卖图册上,往往可以看到贮养各种鸣虫的葫芦。由于他们分不清是养哪一种虫的葫芦,故一律被标名为Cricket Cage(蟋蟀笼)。而且几乎所有的蝈蝈葫芦都被安上象牙框子和高起的蒙心。这不禁使人感到卖货而不识货,未免有些“露怯”。
看来有不少和中国民俗学沾边,又似乎微不足道的老玩意儿,其中都有许多名堂和讲究。由于过去认为难登大雅,算不上是文物,即使有所了解也不愿为它多费笔墨。因此现在要知道它可能比研究某些重要文物还要困难些。不知读者同意我的看法否?
原载《紫禁城》1990年第5期